元欢恍若未闻一般贴上来,手抚上他的脸颊,而后顿在他的左眼皮上,再是一阵玉兰香扑面而来,温软湿热的唇瓣轻落在他的眼皮上,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她才想退,便被严褚扼住了腰身。
“想做什么?”严褚眉心突突地跳,实在已经忍到了极致,到底顾念着她的身子不敢轻举妄动,但偏生怀中的人胆子大得没边,随意一个动作,便叫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土崩瓦解。
元欢这时候倒没了嬉笑的神色,她与他脸贴着脸,声音低落得很:“我记着从前你是这样亲我的,往后,我也这样亲你。”
“你也别再对我说气话了,好不好?”
严褚喉结上下滚动两圈,近乎认命般地闭了眼。
亘古的黑暗沉寂中,他亲了亲小姑娘的额头,低叹一声,道:“欢欢,你别乱想。”
“我从未生过你的气。”
每回争执过后,他恼的都是自己,有些气话才说出口,便已经悔了。
他一出生便受万人追捧,长大后肩上的担子更重,心思全在漠北的发展上,在遇到她之前,哪里知道怎么对一个人好呢?
她的处境不易,即使有他护着,又能堵得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吗?那些铺天盖地的污言秽语,光是想象着都觉胆寒,而这些,全部落在了她的肩头上。
难道他还要要求她每日在他面前强颜欢笑吗?
元欢得了他的回答,倒是没心没肺,孩子一般地闭了眼,这回呼吸很快均匀下来,是真的睡下了。
汹涌而起的欲/念被这短短两句话浇灭,严褚睁着眼,怎么也没有睡意,窝在他身侧的小姑娘又睡得轻,他到底是舍不得动,就这样撑到天将破晓,才合了会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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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罗家庶子的死,就像是大海中少了一朵浪花,引了几天的热议后,再加上有心人暗中操控,这事很快便如同泡沫一样,掩于尘嚣之下。
说来说去,每年不明不白死于后宅中的庶子庶女,不说多如牛毛,却也是不少的,这么连面都没露几面的人,哪怕就这么死了,也不会有多少人同情。
京都格外的湿冷,苏太后又惧寒,所以慈宁宫里早早地烧起了地龙。
檀香味淡,苏太后起了个大早,此刻跪在小佛堂前念经,点着的三根香都已燃了大半,最后她起了身,眼皮子掀了掀,淡淡地问:“出什么事了,这样慌慌张张的。”
吴嬷嬷是知道苏太后礼佛时最不喜人打扰的,但今日这事,不禀报也是不行,她上前搀了苏太后的胳膊,道:“来报信的丫鬟不懂事,娘娘息怒。”
苏太后摆了摆手,声音沧老:“没有要紧的事,自然不会如此冒冒失失,说罢,又出了什么事?”
这段时间的事格外的多,且大多都是些不好的消息,苏太后简直怀疑自己冲了霉运,每日拜佛时便更虔诚了。
“大将军托人带话给太后娘娘,说将军府子嗣不丰,苏诚仄难堪大用,想挑个品行端正的过继到膝下,将来可保将军府无虞,叫太后娘娘留意合适的人选。”
瞧瞧这话,吴嬷嬷光是说着就觉得不靠谱。
苏太后听完,啪嗒一声,手里的佛珠掉到了地上,滑出了老远。
“荒谬!”她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哪有亲生儿子晾着不管,反倒想着过继的?”
“将将军府交到一个外人手中,兄长是脑子不清醒了吗?”苏太后满脸惊愕,声音跟着尖锐了许多,吴嬷嬷急忙出声劝道:“娘娘先别气,将军会这般做,应也有自己的考虑,将军是什么性子,难道您还不知道吗?”
“我就是太清楚了。”苏太后心情慢慢平复下来,蓦地叹了口气,将那捡起的珠串又戴回手上,细细地抚摸着,“兄长这些年就是太苦了,苏家能有今日的一切,都是他靠命拼出来的,甚至哀家能有今日的地位,也全靠年轻时兄长扶持。”
“过继这事又岂是玩笑事?苏诚仄再不争气,那也是他的亲身骨肉,外人终究是外人,到底没有血缘关系,这人心隔肚皮,谁知道找来的这个,心是个什么颜色的?”
吴嬷嬷又道:“将军还特意吩咐了,得找年龄大些的,五六岁得从头教起的顶不得用,也不拒原来的家世,有报复有真才实学就好。”
苏太后已然说不出话来了。
“还有一事,是将军和夫人说话时,宋嬷嬷无意中听见的,也不知真假。”
苏太后于是拍了拍她的手,道:“有什么话直说就是,这么多年,你的性子哀家还不知道吗,那些不靠谱的话你又岂会说来给哀家听。”
吴嬷嬷笑了笑,扶着她过了跟前的一道小坎,“夫人劝将军,说既然皇上不喜欢四姑娘,便不送进宫了,到时候挑个好的夫婿,也好活得肆意些。”
说到这里,吴嬷嬷去瞧苏太后的脸色,果真已经垮了下来。
总所周知,苏太后与将军夫人之间的关系一直不好,主要是因为后者出身微寒,还独占着苏俞十几年不纳妾,自个又生不出嫡子来,生的两个姑娘还有一个是病秧子。
不然的话,哪有今日这般尴尬的过继局面?
说起这个,苏太后气得手都在发抖:“她竟还有脸提这个!她生不出嫡子,还不让苏槿入宫,苏家满门的荣耀,就要葬送在她手上了!”
踱步来去,苏太后一口咬定,“这过继的事定然也是她的主意,就因不满意诚仄是姨娘所出,所以才心生不满,想将苏家送到外人手里。”
吴嬷嬷看着这一瞬间如同炸桶一般的苏太后,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苏太后虽从小就是个急性子,但并不鲁莽,且她二十好几才生了皇上,深知女人被戳着脊梁骨骂无子是个什么滋味。
也最痛恨别人这样说。
可今日,她说出的话字字诛心,全往自己曾经的痛处上戳。
末了,苏太后似是累了,扶额疲惫地摆手,道:“传哀家的口谕,让梧氏明日进宫,哀家倒要好好问问,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这将军府主母的位置坐不稳,有的是人想坐。”
小宫女福了福身,掀开帘子步履匆匆地退了下去。
吴嬷嬷这回是真的忧心,她走上前,低着声音劝:“娘娘三思,明日夫人进宫,您可别一上来就兴师问罪落了夫人的面子。”
“您想想十五年前发生的事。”
苏太后眯了眯眼,没有再说什么。
她那个傻哥哥苏俞是难得的痴情种,当时还是漠北王妃的苏太后对梧氏的偏见越来越深,终于在一次宴会中当众落了梧氏的脸。
没成想那之后,从来待她如珠似宝的哥哥竟发了好大的火,在她说了梧氏的许多坏话后摔门而去,这样的争执结果就是苏太后整整一年多被拒在将军府的门外。
直到她被王府的新人算计,流了一个孩子,他才冷着脸站出来,愣是逼着先漠北王处死了那个犯上作乱的姬妾。
等苏太后心不甘情不愿地给梧氏道了歉,这事才算是过去。
苏太后何其骄傲的人,一回想这个事就气得心肝发疼,却又没有办法,每回只好尽量避着不见。
父母早年去世,她和苏俞是相依为命一路撑过来的,情分自然不比其他人。
哪怕现在她成了太后,对这个哥哥,也是打心眼里怕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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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于是第二日一早, 梧氏就换了诰命服颇有些忐忑地进了宫。
在此之前,苏俞磨不过她,松了口答应不将苏槿送进宫, 自然也真正下了决心找个孩子过继到自己膝下, 撑起苏家门楣, 又因着这个缘故,对苏诚仄也宽容了几分。
之前发生的事, 过了便也过了。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 亲血肉, 再怎么恨铁不成钢也不能真将他杀了。
可显然, 苏太后没那么好说话, 也没那么容易想开。
但既是苏家人,便早晚是要知道的,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更何况此事还需苏太后出面出力。
时光在往复来回的呼吸声里溜得飞快,眨眼便是十二月初,天将霜雾, 绿廊红墙中,庭榭穿错,屋檐上的琉璃瓦覆上厚厚一层霜白,立刻失了平素的招摇七彩, 变得朴素而纯实起来。
梧氏和苏太后做了几十年的姑嫂,但若说对彼此的感官印象,却都是糟糕透顶的, 苏太后是纯粹的不喜与厌恶,梧氏则是有些畏惧。
毕竟两人身份不同,差距摆在那,想不畏惧都难。
因着心情实在不好,苏太后天还未亮时就睁了眼,头晕目眩的一想起苏家如今的状况就心凉心慌,最后连小佛堂都没去,专程起来着了盛装。
这么多年的深宫磨砺,苏太后只往那紫檀椅上一座,都不肖说几句话,那股子威严凛人的气势就扑面而来,压得人不由自主地绷着身子大气不敢喘。
见苏太后这样如临大敌的模样,吴嬷嬷不由又想起她年轻时争强好胜的模样,她宽和地笑,递上了一盏热茶,还是免不得提醒两句:“太后娘娘注意着些,好好同夫人说,别又将关系闹僵了。”
苏太后歪在椅背上,膝盖上盖着一层小绒毯子,闻言掀了掀眼皮,淡淡出声:“哀家和她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僵的,她如今做出这样的事来,哀家连说几句狠话都不能了吗?”
“若不是为了哥哥,哀家何至于妥协至此……”苏太后说归说,但到底将吴嬷嬷的话听到了耳里,一直紧绷着的面皮松下不少,她抚了抚自己的护甲,又道:“哀家这辈子都不会承认她是苏家的人。”
可实际上,梧氏根本不需要苏太后的承认,她的名字,早就写进了苏家的族谱里,是当之无愧的苏家主母,而苏太后身份再显赫,那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当年梧氏刚被苏俞接回家时她已出嫁,赶着回去一哭二闹都没能将梧氏扫地出门,这么多年过去,苏俞对梧氏竟也没有丝毫的嫌弃,反倒是多了几十年的深厚感情,苏太后没了法子,只能自个死咬着不松口。
虽然她的松不松口,并没有谁在乎。
于是梧氏被嬷嬷引着到慈宁宫的时候,一眼见到的苏太后,虽然不见笑,但也并不是一上来就想吵架的姿态,这才松了一口气。
“臣妇请太后娘娘安。”梧氏行礼后落了座,端着一盏清茶,外头温度实在有些低,她此时此刻鼻子里尚还往外冒着冷气。
苏太后便抿出一缕极淡的笑意,破天荒叫了声大嫂。
梧氏生在平州,温柔刻进了骨子里,但同时也是个胆小的,哪怕被苏俞护着大半生安稳,但面对着功勋世家的夫人,总觉得自己莫名矮了一头,面对苏太后时,这种感觉便格外明显。
苏太后一叫她大嫂,她立刻坐立难安起来。
说起来,苏太后只比苏俞小了一岁,而梧氏比苏俞小了整整十多岁,两人年龄、身份皆不对等,她会紧张也是正常的。
“昨日兄长托人进宫给哀家传的事,可与大嫂商议过了?”
梧氏一愣,旋即点了点头,如实道:“将军半年前便有这样的想法,加上诚仄这段时日又惹了祸,将军恨铁不成钢,这才……”
苏太后原就僵硬的笑容淡了几分,她亲亲热热地抚着梧氏的手,声音沙沙哑哑:“兄长脾气暴,说的也尽是些气话,大嫂性子柔,也该多劝劝兄长,这哪有放着亲儿子不要,却让个外人承袭爵位的道理?说出去只怕天下人大牙都要笑掉。”
“大嫂的名声也不好听呐。”
梧氏再迟钝,也从这话里听出了不满和威胁的意味,但这话她听多了,因此只是低着眸,温温和和地笑:“太后娘娘说的是。”
“臣妇今日进宫,也是因着这事想求太后娘娘帮着劝劝,您也知道将军那个脾气,认准的事怎么说也不听。”梧氏说着说着,眼角边就湿了,她用帕子点了点,无比诚恳地望着苏太后,又道:“太后娘娘与将军相伴多年,兄妹情深,您说的话将军还能听进去几分,臣妇却是没有法子。”
不等苏太后变脸,她又柔柔弱弱说了句:“娘娘知道,臣妇家里情况不好,没有什么能靠得住的亲人,是将军收留了臣妇,这才有了今日这般的神仙日子,臣妇又怎敢忤逆将军的决定呢?”
苏太后一噎,心里突然蹿起一团无名火,不上不下,烧得她心都痛了。
她要是能劝得住苏俞,这梧氏当年还进得了门吗?
简直玩笑!
半点用也没有的东西!
苏太后有些颓然地歪回了紫檀椅上,松了怀里的小暖炉,十分疲惫地点头,道:“罢了,哀家不便出宫,等会便修书一封,烦请大嫂送到兄长手中。”
梧氏露出欣喜的笑,忙不迭应下。
“还有一事。”苏太后点了点眉心,眼都没睁,声音恢复了往日的肃穆:“四丫头禁足已有一月时间,鹿元欢也已醒了,哀家等会便走一趟建章宫,叫他将那禁足令给解了,顺带赐些东西下去,叫四姑娘高兴高兴。”
“哀家这段时间想着当初那事,确实怨不得皇帝动怒,是哀家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四丫头虽和皇帝是表兄妹,但到底还没成婚,这后宫的事便不该由她插手。”苏太后意味深长地感叹:“是哀家太心急了,殊不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前朝后宫干系如丝如缕,越扯越乱,皇帝又向来不喜欢人在自己跟前指手画脚的,这才会命四丫头禁足,实则啊,心里早就放下了。”
“皇帝是哀家身上掉下的肉,四姑娘又是哀家的亲侄女儿,这亲上加亲的好事儿,也该早早地定下来。”
一长串话下来,苏太后口有些渴,她用茶盖拂了拂杯里的浮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梧氏的神情,轻抿了一口后,放下了茶盏,不轻不重的声音像是敲打在心尖上,“四丫头好福气。”
皇后的位置,泼天的荣耀与富贵,可不是闹着玩的,多少人瞧着那个位置眼红得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