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微偏开目光,嘴硬道:“我又没有想到他。”
“那我呢,”他敛目,盯着她秀气鼻尖:“我是谁?”
玄微被他逼问得声音加大几分:“还能是谁,陆晅啊,不是吗?”
她也没哄他,他怎么忽然就高兴起来了,仅仅只是因为她立刻说出了他名字吗?
陆晅弯唇,兴奋不加掩饰:“是,还有呢。”
“还有什么?”
他不拐弯抹角,直接提点:“还有你男朋友。”将来没准还是你老公。
“哦,”玄微评价:“无聊。”
男人如高墙挡在她身前,从头到脚刻满热忱,玄微只想躲,抬脚要绕过去。
他长腿一动,拦住她。
玄微往左,他也向左;她向右,他也到右边来。有如一种舞步,硬是不让逃出他胸膛。
玄微嚷嚷:“你干什么?”
陆晅带着笑:“你叫我一声,就我名字。”
“你有病吧。”玄微白眼要翻上天。
“叫不叫啊?”他完全退化成一个无理取闹三岁小男孩儿。
玄微抗议:“我不叫。”
他抬手,夹住她腮帮子:“叫不叫?”
玄微扒拉开他作恶手,却在下一秒被男人拥进怀里。
“玄微,”他烫人气息喷在她耳后,郑重如宣誓,反复念她名字:“玄微,玄微,玄微。”
她耳朵都听得要生茧了。
还是那种红彤彤茧。
陆晅沉声:“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你上辈子叫什么,做过什么,是惊天动地还是生离死别,你就是玄微,我走运遇到一个女孩,我唯一喜欢女孩。”
玄微周身一僵。事到如今,前尘今生,她也不能再装懵懂无知。她能感受到来自这个人强烈,真切爱意,那种不含杂质,没有尊卑爱意。这种爱意,好像本就该属于她,又好像,是她误打误撞修来福气。
原来爱会是不幸,也会是幸运。
就像骤雨雷暴之后好天气,晴空万里。
玄微慢慢抬起手,也圈住他腰身。
她唇贴在他毛衣上,微弱地蠕动,唤出两个字:“陆晅。”
男人胸腔振鸣,久久不绝。他缓和回味许久,有点贪得无厌:“能不能再叫一遍?”
“……滚。”女孩喉咙里低低溢出一个字。
陆晅还是心满意足地笑出了声,他下巴用力抵住她头顶,亲昵地连蹭好多下,也把她搂得更紧。
——
翌日,再去上班,陆晅总算心安神定,能沉下气好好工作。
专心码了会代码,屏幕右下角群标又在狂闪。
他点开,聊天框里一瞬汹涌刷过去无数消息,有人在队形一张截图,还说:“你们受得了吗?我是受不了了。”
陆晅点开那张图,腮帮子立马收不住。
那张图是他群名片,昨晚睡前,他就煞有介事在自己名字后边添上“已婚”两字,还用【】符号包夹两侧,以显醒目。
他故意回了个:?
刘约道:骚,还是陆神骚。
A同事:秀恩爱哪家强,华越集团看陆郎。
B同事:绝了,能不能把他踢了啊,我一看到这网名就浑身难受,我一个狗做错了什么呢。
陆晅:这是为了杜绝你们又让我带妹一切可能好吧。
刘约回:现在谁还敢劳您大驾,毕竟在家就忍辱负重。
陆晅眉梢微跳:你少说两句。
刘约:嘿嘿~嘿嘿~是是,您从今往后只带一个妹,自家妹。
陆晅:对。
群里又是成片呕声。
陆晅不往心里去,只偷偷把那张截图复制,黏贴到跟玄微对话框里,发给她。
玄微反应相当直男,不,相当有夫妻范儿,也是一个问号:?
陆晅:看到了吗?
玄微:什么?
陆晅:【已婚】啊,以后公司谁也别想占用我私人时间了。
玄微:以前有人占用过?
陆晅:……
玄微:嗯?
陆晅为人实诚:以前来了新人,会帮忙带带他们,下班了偶尔也会指导些内容。
玄微扯出个老熟人名字:林茵?
陆晅:……
玄微问:她怎么样了?
陆晅小心酝酿措辞,斟酌字句:转正了,现在收入可以,好像也不再去KTV上班了。
玄微:你不知道吧?
陆晅:什么?
玄微:我们刚遇到那会,林茵其实不是真正林茵,她被一个狐妖附体了,她接近你,是为了让我告诉她铜币里愿望。
陆晅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他那时被蒙在鼓里,这会稍加串联,就能捋清头绪,真相大白。
玄微忽然感慨:我发现真逃不出天命。
冥冥之中,世间万事皆注定。
陆晅静了两秒,问: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玄微:难下定论。
陆晅又问:我是你命吗?
玄微:你他妈当然是。
陆晅笑起来,因为她咬牙切齿口气:那你也是我命,扯平。
玄微回:行。
这一边,玄微陪着陆晅闲扯几句,见他又沉浸进来,玩物丧志,就火速赶他回去工作。
男人听话地消失。
玄微也陷入沉思。
她忽然想去见见师父,聊一些事,她当局者迷,亟需指引。
玄微组办事一向雷厉风行,行动力超强,去那个神兽群问到师父行踪,她简单收拾一下就出了门。
师父身在金陵,离杭城不远。
玄微游/行速度快过潜艇,不假一个时辰,就到了长江大桥下。
玄武在一个温泉度假村休憩养息,他游历人间,最爱还是有水地方。水凶,水静,水能照映苍生百态,人心人性,也能将其深藏,波澜不惊。
玄微买了张票,就见老头已经在门内等着她,他脚踩木屐,明明穿着件轻浮花衬衫,却有掩饰不住长者风仪。
他遥望她一眼,捻了下白须,别过头走了。
玄微急忙追上,高喊了一声:“师父。”
哼,玄武鼻子里出气,在沙地旁长椅坐下。
玄微坐到他身边,讨好地笑嘻嘻:“师父来离我这么近地方,也不告诉徒儿一声,徒儿好为你接风洗尘。”
玄武不吃这老一套:“孽障,你就使劲作罢,我看你还剩几条命够你耗。”
沙地里,许多人类孩童在舀沙抛洒,互相拉扯,笑倒在地上,沾了半身脏。
玄微说:“这一世不会了。”
玄武:“你确定?”
玄微不敢把话说满:“我也不晓得。”
玄武低嗤。
玄微眼光渐失焦,好似想到了别处:“我觉得不会,”她嬉皮笑脸起来:“不然师父帮我问问月老,我心里没底。”
玄武鲜被她这副不羁态度气伤:“我没这闲工夫。”
玄微有点伤心,拍拍自己小布兜:“师父,你这法宝可白给我了,我一分钱都没有咯。”
玄武吹胡子瞪眼:“本就不是你,全白拿,没了不是活该?”
“怎么就不是我啦,我又不是一件事没做?”玄微气嚷嚷:“那你给我这壳壳干嘛,这么多金银财宝,这么多愿望,我也没空帮他们一一实现,现在全都镜花水月一场空了。”
玄武抚掌:“可不就是一场空嘛。”
玄微不解。
玄武向着天上一缕云,声音也缥缈起来:“玄微,你知道你为什么成不了仙吗?”
玄微歪头想了想:“因为我懒,没好好修炼?”
玄武要被她这个呆头呆脑徒弟气笑:“因为你接受不了这种空。”
老人白眉微挑:“上一世你怨气太重,冤屈太大,这辈子你拼了命把自己填满,以为能弥补这些伤口创洞,以为沉甸甸有安全感,在我看来,顶个屁用,你根本放不下。”
“教你读愿之术,是为了让你聆听读懂人之百性,不要再轻易被一个人困住,重蹈覆辙。结果你呢,游手好闲,两耳一闭,从不观察思考悟出道理,从不领会我用心良苦。”
玄微梗起脖子:“那你也没告诉过我,我要怎么做啊。”
“还要手把手教啊?上辈子神气成那样,这辈子就这点出息?”
玄微垂下睫毛,不再争辩:“或许吧。”
玄武依旧刻薄:“你就是个不人不兽东西,见钱眼开,好吃懒做。永远成不了神,成不了我。”
玄微气嘟嘟:“我看貔貅不也见钱眼开?”
“他爹自然管他。”
“根本没管好吗,貔貅混那么好,成家立业,如鱼得水,我看好得很呢。”
“你要跟他一样吗?”
玄微低头:“我不知道。”
其实她想说,陆晅,一介凡人,好像让她有些安全感了,让她不再那么避世,抵触,暴躁,冷眼旁观,与世隔绝,她情绪变得丰盈顺和。她曾坚定以为金是聚敛,水是涌流,金石坚固,浪涛翻腾,她藏身其中,就能百折不摧,却没想过能销金为水,介质自通,互益平衡,这种柔软在不卑不亢悄声漫淌。
可她怕一出声就要被师父吐沫星子淹死。
有所失,有所得。可不就是世间守恒。
可为什么她要被责备至此?是她错了?
“真是我堕落了吗?”玄微百思不解地掩住脸,她委屈又迷茫。
有泪水从她指缝深处,滴到她腿面。
玄武瞥她一眼,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摸她头发:“是你有了选择。”
“你选了人间,天就会听见。你也别怪天,是你一步步走进自己命数里。”
玄微用力揩掉泪水,两眼水灵灵地望向玄武:“师父,如果是你呢,你会怎么选?”
“我不是你,你不用问我,”玄武起身送客:“你可以回去了。”
——
玄微闷闷不乐了一下午。
直到陆晅回来,她也恹恹蜷腿靠坐沙发里,像淋了雨耷拉在那小芽。
“怎么了,”她瞒不住情绪,陆晅只看一眼就能察觉,他放下包,跑去她身前:“谁又惹你了?”
玄微抽鼻子:“我被我师父骂了。”
“你师父?”陆晅回身看门,皱眉:“你师父来过家里?”
玄微摇头:“不是,是我去找他。”
“他来杭城了?”陆晅忽然有种要见家长紧张。
“在金陵。”
他松口气:“哦,”又一下提声:“你去过金陵?就今天下午?往返来回?”
玄微点了下头。
“牛逼。”
他反应,很像那种女生哭诉烧到39度结果对方却回句666弱智直男。
玄微登时气血上涌,用手死命推他:“就是你害!”
陆晅本来蹲着,一下被她怼到地板上,索性坐着不动,任她发泄:“你跟我说说。”
“他说我没长进。”
“瞎说。”
“说我没收获。”
“怎么没收获,我不是收获?”
“说我成不了仙。”
“你现在很好啊,完美,”陆晅扶住她肩膀:“我本来就配不上你,你还要让我多自卑?”
玄微瘪瘪嘴,又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没那么想飞升,一直都这样想,神仙也很压抑。”
陆晅绞尽脑汁安慰:“对,我估计就跟我们人间公务员一样,真不是有意思工作。”
玄微没听明白,但面色放晴一些,她也说了一下午所思所想:“我也想回许愿池,老封闭在家里好浪费我才能啊。”
陆晅:“又要走?”这龟崽子,怎么一天是一出,他都快被弄出心肌梗塞。
“我也想上班,跟你一样。”
男人必须确认:“晚上也跟我一样,会回家吧?”
“当然,不然我吃什么?”
“行,”他放下心来:“可以,完全OK。”
无论她想做什么,他都全力支持,只要别离开他就行。
第58章 第五十八枚硬币
某种意义上来说, 玄微能做出这样的决定,陆晅反倒有些欣慰, 随之而来的还是担忧, 毕竟她不是人类,稍有行差踏错就会让自己陷入险境。
所以他打算问清楚:“你去做什么。”
玄微靠回沙发, 两只脚后跟在地板上轻轻敲击:“就还跟以前一样啊。”
她双手交握, 眼光坚韧:“只不过这一次,我要认真听,认真想, 顺便选人帮他们实现愿望。”
陆晅笑了下:“要开始履行自己作为瑞兽福泽苍生职责了吗?”
玄微道:“对呀。”
陆晅掐住她下巴, 有些不平衡:“怎么不先福泽福泽我?”
玄微想扒拉他作祟的手,不想反被他一下圈住, 握着便不再放开:“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跟我谈恋爱的。”
陆晅想想:“这倒是。”
有些想法一旦开了口子, 就跟绿野春风似的灌满身心。陆晅莫名愉快,以至于还有些自鸣得意。
想着想着, 他按捺不住,站起身子。
男人的身形忽如玉山崩塌。
玄微下意识仰脸, 没反应过来, 陆晅已经撑住扶手, 倾身找到她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