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是昨晚最后一刻之前,她还在试图回到家,坐下来同她好好谈一谈。
姜鹤有些思绪混乱,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只是光想着她只是碰到后脑勺就疼的抬不起头,白女士浑身上下都包满了绷带,那一定更疼。
可是也许她连疼都感觉不到。
光是想到这,姜鹤的眼圈就红了。
呵出来的气息喷洒在面前的玻璃上,出了一层白雾,她在想此时此刻白女士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是一片空白的沉睡,还是也跟她昨晚同样做了醒不来的噩梦,又或者如果真的有阴曹地府,是否现在她就站在地府的大门前茫然徘徊。
卷翘的睫毛轻颤,然后悄悄挂上了水珠。
迟了大约十几个小时的眼泪掉了下来,顺着她的面颊在下巴汇聚成水珠滴落在医院冰冷的瓷砖地面。
“至少你现在不用酗酒,亦不用再依赖那些该死的抗抑郁药。”
……
“白女士,恭喜暂时解脱。”
她抬手,轻轻敲了敲icu的探视玻璃,像是试图唤醒,也像是害怕惊扰。
恨吗?
恨的。
恨她就这样出了事故,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就躺在那里,如果她就这样没了,或许她与她母女之间的威胁与恶言就成为了最后的对话。
爱吗?
爱的。
那是她的妈妈,也曾抱着她牙牙学语,也曾为她蹒跚学步而鼓掌欣喜,也曾将她的三好学生奖状细细贴在墙壁之上。
只是这辈子如果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去了,希望下辈子千万不要再做母女了。
……这样或许大家就都能过得快活一些。
姜鹤眼前的所有都被眼泪朦胧模糊,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身后贴上一具拥有温度的胸膛。
熟悉的怀抱仿佛将她即将飘上天空的灵魂硬生生拉扯了回来,冰冷的血液也勉强地开始流动……
少年的手盖住了她的眼。
他低下头轻吻她的耳畔,嗓音沙哑且疲惫。
“不哭。”
哭的时候最怕听到有人这样温柔地劝解,反而让眼泪更加停不下来。
她转过身,投入他的怀抱,让他将自己抱起来,一脚撩开轮椅直接将她抱回病房放到床上……她的眼睛已经哭到睁不开,只能摸索着去摸他的脸。
顾西决没有嫌弃她刚刚手在外面乱蹭过,唇瓣在她指尖落在他的唇上时主动凑上去轻吻她的手指。
“顾西决,”她用沙哑的嗓音说,“是不是你也觉得,如果没有那通电话……我不该打那通电话,白女士最后也会回来,可能是十点,可能是十一点,但是她不会碰到那辆卡车……”
她说的话有些颠三倒四的,前言不搭后语。
他沉默了半晌。
“不是你的错,”他的声音很有威严,“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就连姜枭都知道不是你的错,你连个八岁的小孩都不如吗?”
……
“你爸也没有怪你,昨天姜枭一说完就被他揍了,我看那一巴掌打得一点力道没收,你弟头都要锤飞了,你觉得你爸像是怪你的意思吗?”
……
“我妈昨天担心你担心的要死,生怕你自责,让我一定要好好看着你,要是你做噩梦就把你叫醒。”
他说了一大串,她却是一脸无动于衷,仿佛是他的一连串劝都是废话。
顾西决也知道自己可能说服人的本事不怎么有天赋,以前在在外收小弟全靠拳头,当初和她表白,也是东拼西凑她和他说过的话里让他觉得最动听的,摘抄一下自己打乱重新排列组合……
要他劝她什么,他真的不太说得出来。
总而言之,就是心疼。
低低骂了声“操”,引来她侧目,顾西决郁闷的恨不得捶胸口,纳闷:“这句你倒是听明白了?”
她没有搭腔。
坐在床边,自顾自地陷入沉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西决拿她屁办法没有,只好转身拿出手机再次催他妈赶紧来,又去打了热水给她擦手……那软弱无骨的手被他捏着任凭摆弄,毫无灵魂。
他一抬头就看见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挠了挠她的手心,她这才抬头一脸问号地看向他。
顾西决把毛巾扔回水盆里,再次在心中骂了句脏话,他坐在床边,顺手将她捞进自己怀里。
病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直到——
“顾西决……你不用上课吗?”在他怀里的人突然冒出这一句。
顾西决停顿了下,诧异于她人生大事排位的准确性——学习,以及其他杂事(包括他)。
“其他杂事”根据突发事件严重性随即调遣排位顺序,但学习排在第一的地位坚固不可撼动……毕竟没人能脑袋开瓢第二天回过神来第一件事想着的就是上学。
“你都这样了,老子上得进个锤子课。”他郁闷地压着她的肩摁入自己怀里。
姜鹤想了下,算了,又不能指望他坐到a班教室去,给她抄抄课堂笔记。
……这个学渣,你说你要是a班的该有多好?
三天后,白女士的生命指标趋于平稳,脱离了生命危险的范畴,同时也被宣布陷入重度昏迷,醒来变成了一件看天意的事。
也就是所谓植物人。
知道这件事后姜枭又哭了一顿,站在icu病房前,许多人侧目看来,然而医院里向来是生老病死四件大事的聚集地,多数久留于此的人早已看惯。
管你是不是一个家庭的天塌下来。
鹤倒站在一旁,拉着她父亲的衣袖平静地听医生宣判了这个结果,她的反应不是很大,至少相比起想要往病房里冲的姜枭,她表现的比较平静。
好在没人觉得她冷血之类的,大人们也不算奇怪这一点,只是猜测或许她是刚开始做好了白秋棠活不下来的准备,眼下的结局反而变得好接受一些……
至少人还在。
虽然不能说话不能动也没有意识,但是转入普通病房后,至少触碰得到,还拥有体温……哪怕在医生委婉的描述下,白女士醒过来也默认应该是个奇迹,但是总归有个精神寄托。
白女士确定暂时不能醒来后,姜枭就像为了寻找新的精神寄托,天天赖在姜鹤的病房里。
只不过和以往上蹿下跳的样子不一样,这一次他乖的像被鬼上身,每次姜鹤换药换绷带,他都趴在床边看。
一口一个姐姐,你伤口还疼不疼。
苍天有眼,过去七八年,掐头去尾他不会讲话的第一年,总之从他学会发声开始,他从未乖乖叫过她:姐姐。
看来上帝关了门,确实是会重新打开一扇窗。
白女士入院的第七天,姜鹤头上的伤口也拆线了。
第八天她回到学校,此时她已经落下了整整一周的课程。
但是上课笔记倒是没有落下。
莫文霏从她的抽屉里把她的笔记本翻出来,谁也没通知谁也没问替她抄完了一整个星期的全科课堂笔记,姜鹤翻着笔记上厚厚一沓与自己字迹截然不同的笔记,震惊至极。
小声嘟囔:“谢谢。”
莫文霏没有邀功也没有多说什么,没有问姜鹤家里的事也没有质问她最近为什么不太跟她讲话。
面对她的感谢,她冷漠的一如既往地说:“不用。”
姜鹤上下大量了她一圈,见她和一个星期前好像没有什么区别,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李舜宇,他倒是眼底下有一些发青,看上去好像很久没有睡好觉。
她把脑袋转回来,就在这时,她听见莫文霏说:“别看了,我和他分手了。”
姜鹤停顿了三秒,“哦”了声,不知道该怎么评论这件事……也不好意思摆出完全不惊讶的表情暴露自己那天有偷听墙角的事实。
正自顾自纠结万分,这时候莫文霏转过头说:“你还愣着干什么,老师来了,我不用对付李舜宇之后多了很多时间学习……”
姜鹤:“?”
莫文霏:“下学期我年级第一或者第二的话可不一定选你做同桌,你就又要回去跟蒋净同桌了。”
姜鹤:“???”
莫文霏转回头,垂眼,在她把自己教科书从抽屉里抽出来扔回桌面上时,有些平静的声音同时响起:“打起精神来。”
这一句姜鹤听明白了。
同时眼眶一酸,心想我操老娘都决定跟你桥归桥路归路了你又搞什么这该死的温柔。
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莫文霏又说:“你现在的表情有点像乔恩兮。”
姜鹤听到后面三个字的重点,那点感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也跟着冷下脸从抽屉里抽出讲课书扔到桌面上……
论高冷,她又没输给过谁。
这一节课是数学课,老黄的笔记一如既往地多,姜鹤埋头苦抄奋笔疾书,莫文霏都惊讶她七天没碰笔写东西居然也没有手软写字不顺的状况。
她都有点想夸奖她了。
直到老黄讲完了一部分坐标轴的知识内容,正常情况下这时候就要给她们做一道例题熟悉基础知识……奈何回头一看黑板上全部是她舞出来的板书,她停顿了下,说:“算了,我念一下例题,你们自己在下面记一下题干然后解题,五分钟后我给你们讲解。”
这种事常有,大家没有废话,纷纷抽出手边的草稿本。
姜鹤盯着讲台三秒,看着老黄涂着猪肝色的口红的唇瓣开合……片刻后,她收回目光,看莫文霏抽出草稿本,她这才动作。
“已知点a的坐标为(3,-4,0,0)……”
a班众人埋头,有的人按照老黄念的题一字不差地记下来,有理解快的,比如莫文霏和蒋净这种学霸,直接在草稿纸上画下坐标轴,然后把对应的点记录在对应的象限。
题目挺长,莫文霏弄完所有的草稿纸上已经记录下一大堆东西。
这些天自己坐,这会儿旁边的人回来了,她有点不习惯地偏了偏头,原本也就是随便扫了一眼姜鹤,这一看,却把她看得有些发怔。
姜鹤的笔尖落在草稿本上,上面也画了个坐标轴,但是就标了最开始的两个a点和b点在对应位置,接下来的c点,直接被记在了坐标轴旁边的空白处。
d点直接神秘消失。
后面的题目内容更是一个字没有出现。
坐在她旁边的人低着头,盯着草稿纸上的笔尖。
“姜鹤?”莫文霏叫她。
她没反应。
她停顿了下,再叫她的名字,后者这才回过神来似的眨眨眼抬起头望着她。
“你题做不做了?就这三个点你准备用来干嘛?”
莫文霏觉得今天她真的是管完了这辈子所有的闲事。
姜鹤“哦”了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草稿本,片刻之后冲她笑了下:“太久没上课了,写字多了手有点累……刚才直接走神了。”
手有点累什么鬼,刚才抄板书笔记也没见你抱怨一句啊?
莫文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想了下还是把自己的本子递过去给她看,看她照着飞快把条件和问题记下来,然后随手画了几道辅助线,列了几个方程,得到了这一题的正确答案。
……速度比前面的蒋净有过之而无不及。
莫文霏这才收回狐疑的目光,还好,还以为她真的碰到脑袋把人给碰傻了。
第113章 晚安
江市一高的同学们隐约感觉到, 休息了一周后回归的女神变得比以前更高不可攀了……以前她也挺高冷的, 但是人们至少偶尔能看见她走在朋友中间或者顾西决的身边傻笑。
但是现在没有了。
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戴着一副蓝牙耳机,一个人来去匆匆。
大家不知道这是否与她家突然遭遇变故有关,虽然只是高中生, 但是大家也到了学会不要把鼻子伸到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去打听隐私的年纪……
人们只知道姜鹤面无表情时, 原来可以看上去比顾校霸更生人莫近。
她的话变得很少。上课也不再和蒋净比赛似的抢着跟老师一问一答,多数情况下,她只是撑着脑袋望着板书, 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在听课。
别人叫她基本听不见,除非走到很近的地方拍她或者叫她的名字,她才会转过头,歪歪脑袋从耳朵上取下一个蓝牙耳机,礼貌地说:“是你啊,抱歉没听见,有事吗?”
没人知道姜鹤天天戴着耳机在听什么那么沉迷,只是有传闻早上在a班教室里遇见过姜鹤大概是在跟读英语, 只是德智体(划掉)美劳(再划掉)全面发展的姜学霸对于跟读这块好像并不太上手,她跟读得磕磕巴巴,会拿起手机重新调回上一句, 然后反复重复重复七八遍,直到把那一句读顺溜了才算完。
关于姜鹤,突然画风不太对的事情其实有很多,只是大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除了顾西决。
毕竟姜鹤这个人不用放, 就深深扎根在他心上,他闭上眼光用闻的,都能嗅出一点不对劲来。
他没有追着姜鹤问”你怎么了”,是因为自己心情不好或者情绪糟糕的时候其实他很烦别人凑上来问“你有没有事”或者“你还好吧”,这种徒劳的问候只会让他更加暴躁。
将心比心,他也猜测姜鹤这样举止沉默,是因为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的那位女士……
以及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
每到大考前姜鹤总是有一种濒临抓狂的紧绷,尤其是这时候都快期末了她还缺课一个星期,虽然顾西决觉得缺就缺了问题也不大,但是姜鹤显然不这么认为。
无论是课间还是体育课,他们时时刻刻可以看见姜鹤捧着各种科目的书坐在一旁看。
她虽然和她的朋友在一起,但是基本也不会参与她们的聊天,只是和她们坐在一起,把她们的聊天当背景音地自顾自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