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了下,问:“你怎么知道隔壁没留我吃饭?”
顾母笑着说:“因为今晚大家都要回家吃饭的,阿决。”
顾西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看出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带着困惑坐上了饭桌,刚开始是听他亲爹妈闲聊,顾父名为顾塬,作为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总,他保持着每天回家后跟媳妇交代今天做了什么去了哪里遇见什么人的习惯。
流水账似的,每次顾母也听的津津有味,顾西决则闷头吃饭。谁知今天不知道太阳从哪边出来了,话题转着转着转到了他的头上。
“阿决,我听说你前段时间跟阿鹤吵架了,是吗?”顾塬问。
顾西决正低头扒饭,听见自己的名字动作下意识一顿,稍停顿后微微蹙眉:“我们哪天不在吵架?”
“这次吵的挺凶吧,”顾母声音依然柔软,“我听你教练说,你最近天天赖在队里没去上学。”
“……不是什么大事。”顾西决总觉得和父母讨论这些有点奇怪,想了下还是说,“姜鹤学习挺好的,非要胡闹跑到我们班来,我让她回a……回前面的班去,她不乐意。”
三言两语把最近的惊天动地说完。
“她最听你话了。”顾母说。
“……”
顾西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说话了。
顾家夫妇习惯了儿子沉默寡言,这时候看着他坐在桌边一副不想多讨这件事的样子,两人交换了个眼神。
顾母定了定神,缓缓道:“阿决,你和阿鹤也高中了,我和你爸爸就是高中时候认识的,所以我们认为,其实这并不是一个特别稚嫩的年纪了。”
顾西决一听这个开头,觉得哪里不太对……刚才站在姜鹤家玄关门口时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上来了。
“阿鹤学习成绩一向很好的,人也漂亮开朗,只是性格比较固执倔强,但是这不妨碍我很喜欢她,这些年来也一直把她当半个女儿看……最近她妈妈跟我说了一些,听说她已经完全不回家了?”
“嗯,住她小舅舅那。”顾西决回答。
“这样可不行,她一个小姑娘自己住怎么能照顾好自己……我实在是很舍不得看她如果因为叛逆走上歧途,”顾母缓缓道,“阿决,这么多年,她谁也不听,一直都是只听你的。”
顾西决听他妈说话山路十八弯,半天拐不到正题。
皱皱眉,有些不耐烦了。
正欲开口让她有事说事别绕圈子。
忽然,屋外天边“噼啪”一声巨响,一道闪雷从天而降,照亮了屋外半天空。
顷刻,夹杂着浓重水汽的风吹入屋内,秋夜的大雨倾盆而下!
屋外某家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高空跌落,或者是玻璃落地的声音,或许是狂风垂落了附近某个高层阳台的花盆……
那声音听得并不真切。
却让人有心生不安的感觉袭来。
等待最初的骚动过去,耳朵习惯了突如其来的轰响,少年这才放下筷子,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的父母,淡道:“说话别兜弯子,有话直接说。”
顾母想了想,也就不再绕圈子,看着儿子的眼睛直接道:“阿决,我们和姜家商量了下,大家都知道阿鹤喜欢你的,如果你对她也有这样的感情,愿意以后照顾她,看着她不要让她走歪路,我们……我们觉得你们这样知己知彼的,只要不要太出格,定下来的话家长也会比较放心。”
顾西决“哦”了声:“没听懂。”
顾母说:“就是,想让你们先定个婚。”
又是“轰”地一声响雷,窗外大雨如注,以要将玻璃击碎的力道啪嗒在窗户上。
雨声很快地便形成了噪音般的嗡鸣,肆虐地侵入耳中。
顾西决沉默了大约十几秒。
没有想象中的抗拒或者是欣喜,而是彻彻底底的沉默。
十几秒后他抬起头,拒绝评价这件事是否荒谬,只是用显得有些清冷的声音问:“别告诉我,现在隔壁也在说一样的话题。”
顾家夫妇沉默,目光却温和而坚定地望着他。
“你们今晚叫我把她带回来,就为了说这个?”
他停顿了下,又问。
“我能指望你们的智商不要忘记在跟她提议这件事时,顺便提一嘴我对此毫不知情,和你们不是一伙的吗?”
良久没有得到回答。
他也没有再耐心等待回答。
在顾母轻轻地叫了声他的名字后,少年面色前所未有难看地站了起来,椅子在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他连伞都不记得拿,换了鞋便直接快步走出门外。
冰冷的雨水横飞迎面扑来,一墙之隔的建筑,院子的铁门呈大敞开状,在冷风暴雨之中无助地摇曳。
顾西决伸手扶了下那冰冷的栏杆,不由得想起几十分钟前姜鹤站在这里,眼中嘲讽且没有温度地止步,不愿再往前。
心不受控制地猛向下坠,仿佛被人一拳捶翻强行沉浸在冰凉的雨水中……他推开那扇铁门,三步并两步跨上去。
姜家大宅的门也开着。
只是里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餐厅刚刚摆上桌的饭菜全部被掀翻在地,有女人在哭,大声质问“已经够讨好她了,她到底想要什么”,小男孩大声地问“我姐上哪去了,我那个布丁还没拿给她”……
片刻之后,姜医生声音低沉地让他们通通闭嘴。
顾西决转身退出了姜家。
瓢泼大雨之中,他浑身上下湿了个透,眼前的发连着水珠子模糊了他眼前的视线。
站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中央,积累的雨水汇聚成小小河流,如什么人惊天且动地的眼泪,哗哗地往路边的阴暗排水沟里流淌。
雨幕中,他往一个小时前他和姜鹤并肩回来的那条路上看……
早就该打开的路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掉了。
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第49章 女鬼
严丰街尾与连荣街相接的灰色地带, 开着一家不起眼的台球娱乐室。
有了一些年代破旧却设备齐全的桌球室里, 挤满了形形色色的年轻男女,他们人声鼎沸地吆喝着每一杆好球和坏球,或者是大声地召唤老板那一包烟,拿一瓶酒。
韦星涛抱着一根球杆站在角落里, 烟雾缭绕中看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穿梭于人群当中忙来忙去, 他比他实际年级看上去更老,可能只是五十几岁出头。
大家却叫他福伯。
福伯是这家台球室的老板,住在李子巷, 是韦星涛楼下的邻居。
今晚,韦星涛就是福伯叫来帮忙看场子的。
除了韦星涛带来的人,此时此刻,在台球室里还有另外一伙人。
喧闹声大多来自他们,这些人是连荣街那边的人,年级稍微大一些,平均年龄大约二十来岁。
他们的老大是一个姓陆的人,叫陆鸾。
外头的人都管叫他“陆小爷”。
陆鸾只有十九岁, 但是听说有一些通天的本事,以至于这些比他还年长的人,都死心塌地地跟着他……陆鸾原本确实也将荣连街管得妥当, 那里的人大多数时间与严丰街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听说,最近陆鸾有些心不在焉。
陆小爷对连荣街的管理没以前那么上心了,导致这些处于群龙无首的人开始蠢蠢欲动,身心寂寞驱使下, 他们三不五时地跑到严丰街尾没事找事。
这会儿,荣连街为首的是一个叫阿k的人,阿k新带了个马子来,两人还在暧昧期,这人把妞带来这个不上档次的台球室眉来眼去……
韦星涛不知道这人脑子里进了什么水,他只是在这看着,以防他脑子里的水飞溅出来,他就负责把他的脑袋瓜开瓢把水放出去。
而眼下,还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是空气有些紧绷和凝重。
多数时间,他靠着墙一副精神蔫蔫,昏昏欲睡的样子。
直到到了大概八点左右,台球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伴随着外面的一阵湿冷秋风吹入,一个身穿江市一高校服的小姑娘探头进来,小声地问了句:“谁定的花?”
韦星涛最开始是看见江市一高的校服,条件反射地站直了身体。
但是等他定眼一看发现来人虽然眼熟但实际跟他不熟,他又一脸厌倦地靠回了墙边,点了一支烟……
是上次他们闹的那家花店的小姑娘,叫什么来着?
啧,不记得了。
韦星涛缩在角落里,冷眼看着身穿重点高中校服的她捧着一束花,白白净净,乖巧的模样走进鱼龙混杂的台球室。
他缓缓吐出一口烟。
接下来的发展完全合乎剧本。
这样的小兔子就像是掉进了狼群,或者是小红帽把自己送到了大灰狼的嘴边,阿k接过花递给他的新马子,似笑非笑举着手机要管小姑娘要支付宝转账时,他的手下一个人手伸向了小白兔的腰。
小白兔跳了起来。
福伯出声阻止。
阿k推倒了福伯。
韦星涛用手里的球杆对着一个人的背敲下去,“咖嚓”一声,伴随着外边天边惊天动地的雷鸣,球杆应声而断。
头顶古旧的吊灯摇曳,当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时,一切陷入混乱里。
警察来了之后大家四处逃散,韦星涛在福伯的帮助下躲进了一个比较隐蔽的内间。
内间通着一个隐藏的后门,可以保证他安全离开。
韦星涛没怎么受伤,只是手臂上被不知道谁的小刀划了一道,在流血,但是不严重。
掀开了肮脏的帘子他往内间伸出走,走了两步,他听见一点像是老鼠一样窸窸窣窣的动静和压抑的哭泣声……
他脚下一顿,微微蹙眉,弯腰一把掀开了盖在角落椅子上的破铺盖,看见了在墙角里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姑娘。
乔恩兮的眼睛湿漉漉地,猝不及防与少年对视上,她抖了抖,又敏感地嗅了嗅鼻子,嗅到血腥味时,她面色变得苍白了一些。
“你在流血。”
她声音颤颤悠悠。
韦星涛没说话,随便在她面前的一张布满灰尘的椅子上坐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乔恩兮也跟着从角落里站了起来。
她有些害怕又缓慢地挪到了韦星涛的跟前,伸手抓过他的手臂,看着他那还在往外淌血的伤口。又说了一遍:“你在流血。”
韦星涛没说话,目光定格在她海军服前襟遮挡布上,上面有一个精美小巧的江市一高刺绣。
乔恩兮见到他目光放温和了一些,便鼓起了勇气,伸手掏了掏口袋,掏出二三张花花绿绿很可爱的创可贴。
犹豫了下,她将这些创可贴放进了他的手心:“给,给你用。”
她小声地说,递了创可贴后就立刻缩回了手,低着头不肯看他。
看着手心里那些花花绿绿的玩意儿,韦星涛挺意外地挑起一边眉……过了一会儿,才望向她的脸缓缓道:“你怎么随身带这个?”
“给玫瑰取刺时,经常会刺到,”乔恩兮缓慢而认真地回答,“所以身上正好带了……你先凑合用,这个伤口还是要去医院,如果你害怕警察还会找你的麻烦,我家就在后面,家里有医药箱——”
“你就随便邀请陌生人去你家的啊?”
韦星涛打断了她的话,语调平常,听不出什么情绪。
“福伯帮我,”乔恩兮抿了抿唇,“你帮福伯。”
逻辑倒是挺清晰的。
韦星涛笑了笑,语气吊儿郎当:“你是不是忘记了,上次我砸了你家的店。”
他话语落下几秒,乔恩兮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微微瞪大眼有些困惑又有些恼火地望着他。
韦星涛嗤笑出声。
不知道怎么的,他想起了上一次,也是这样的野狗打架般混乱之中,他劫持了一个小姑娘,跟着她一路到了她家的楼下。
当时,面对比现在夸张一百万倍的伤,小姑娘非但没有邀请他去她家替他包扎,还冲他嗷嗷乱凶,充满了警惕地赶他走,让他别跟着他,该滚去医院就滚去医院。
然后她也真的这么做了,她推开她们那栋楼单元的门,扔下他这个对她来说完全是陌生人的人,走得头也不回。
韦星涛笑着笑着,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索然无味。
同样穿着江市一高的校服,也不代表就是一样的人。
眼中的笑意消失,他站起来,随手将手里被递过来的创可贴放到了旁边破破烂烂的椅子上,洋洋洒洒三四张,他说:“不必了。”
转身推开隐蔽的后门走出台球室时,他脚下一顿,回头问愣在黑暗中那个花店的小姑娘:“哦,你是不是也喜欢顾西决啊?”
乔恩兮有些错愕地眨了眨眼,没回答。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微微眯起眼看见小屋中央,出神站在那的白净女生,她长得挺漂亮的,小小只,又可爱。
他曾经也以为这是顾西决的菜。
“……”
不屑地撇撇嘴,韦星涛原本还想要鼓励她努力拿下顾西决那个神经病,他好去捡个漏……
但是现在他觉得,指望她成功,还不如回家眼睛一闭梦里等着顾西决眼瞎更快。
他不再多说一个字,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入雨幕中。
外面的雨实在是有些大。
韦星涛漫无目的像是无头苍蝇似的往前蹿,跑了一段路,他反应过来他应该去医院包扎。
雨大到他一下子都反应不过来自己跑到了什么地方,少年瞅准一个屋檐三两步躲进去,站在屋檐下手抹了把脸,正拧外套下摆的水……
余光忽然看见远处空无一人的街道中央,慢悠悠地走过来一个女鬼。
…………………………………………当然不是真的鬼,只是这种暴雨天,那姑娘低着头,披肩的长发湿透贴在脸上,脖子上,衣服上,身上的校服也湿哒哒的垂落着,她脚上还穿着拖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