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白女士此时口吐芬芳的每一个标点符号。
——不想让他看到。
——真的好丢脸。
杂乱的想法冲入脑中,她的羞耻心达到了极限,于是她重新抬起头时,脸上面无表情地问她亲母:“外面的那个女人低贱吗?”
白女士滔滔不绝的责备声被突如其来的发问问住,稍稍一顿,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但是她挑挑眉说:“当然。”
姜鹤冲她笑了笑:“你该找个镜子照照,其实你和她有什么区别?”
周围陷入死寂。
姜父死死地拽着女儿的手臂,低声叫顾西决拦住白女士,温文儒雅的姜医生第一次直面家庭矛盾。
还好这一切发生在警察局。
否则白女士将当场上演一边怒吼着“我什么时候打过你”一边重演刚才在李子巷同款的一幕:打女儿。
“哦,不一样。”
被父亲抱在怀里,姜鹤暴怒且嘲讽地对面色苍白的母亲讽刺。
“至少人家还会说对不起,哪怕可能不是真心。”
警察局的同志显然没想到把见义勇为的小姑娘父母喊来,等到的居然是这种结局。
一晚上局子里鸡飞狗跳,闹到凌晨才算结束。
在姜鹤记忆里她的父亲从未有过这晚凶悍地冲白女士怒吼让她闭上嘴,拿惯了手术刀的手强硬地押着她上了停在外面的黑色豪车……至此,站在车外,姜鹤还要补刀:“这辆车我也讨厌死了。”
车窗降下来,白女士狠狠地把她的包扔出来砸在姜鹤腿上。
车开走了,周围终于安静下来。
姜鹤弯腰捡起那个包翻看了下,从里面拿出装着白女士各种证件的卡包放进校服口袋里,转身把剩下的全部塞给顾西决:“拿去二手店卖了吧,别被骗了,这包二手也可以卖个七八万……然后把钱给韦星涛,就当我最近的住宿费。”
姜鹤一共就在李子巷住了大概三四天,七八万够她去市中心最好的五星级酒店开总统套房还有找。
顾西决沉默了下,没有嘲笑小公主的荒谬,抬手摸了下她的发顶:“陪你回去收拾书包。”
姜鹤书包很好收,就几本书,一套换洗的校服。
带上书包,关上灯,把备用钥匙放回门前脚垫下,最后关上门,姜鹤觉得这一切做的很有仪式感。
她发短信给韦星涛告诉他,她要走啦。
过了大概三十秒,对面回了个“哦”。
她跟在顾西决的身后下楼。
昏暗的楼道,闹剧过后重新归于宁静,顾西决走在前面,刚下一个台阶,忽然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叫了声他的名字。
他回过身,尚未来得及看清眼前,站在稍微上一阶的小姑娘已经踮着脚抱了上来,带着廉价开架洗发水的味道盈满了他的怀抱,怀里的一团东西柔软而温暖。
她的胳膊交叉在他的脖子后面,下巴搭在他的肩上。
顾西决刚开始是有些错愕,很快地,他原本垂落身体两侧的手犹豫地抬起,悬空在她的腰间,将落未落……
心跳加速。
“谢谢哥哥。”
她又软又慢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少年悬空在她腰间几欲下落的手僵住。
三秒后。
大手转而落在她屁股上,“啪”一下清脆而响亮。
在她的痛呼声中,他舌尖顶着后槽牙,声音像是带着刀子。
“姜鹤,今晚你是准备用你这张能说会道的破嘴,气死所有人?”
第66章 白月光
这天夜里, 因为一场意外的暴风雨, 豌豆公主回到了她拥有十二层床垫公主床的宫殿。
澜景花园温暖干燥的大床中央,小公主拥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梦。
……
梦中的她缩在黑暗的房间角落里瑟瑟发抖,捶打着锁死的房门哭喊着“我错了”“放我出去”,外面没有人回应, 她如坠冰窖, 又冷又饿。
哭着哭着几乎就要哭昏过去,就在这时候,窗户忽然被人从外面用什么东西砸响。
八岁的小女孩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幻听, 但是很快的,她亲眼看见一个巴掌大的东西砸了下她的窗户……一时间都忘记了自己还要哭唧唧这件事,她揉揉眼睛走到靠窗的书桌边,爬上书桌,撑在窗户边往下看。
邻居家的小哥哥站在她家院子里,她房间的楼下。
他正弯腰从地上捡起刚才用来砸窗户的巧克力,听到动静,抬起头, 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超酷的样子。
“你又被骂了?”小哥哥问,声音带着未脱的稚气,“姜鹤, 你怎么天天被骂?”
“顾西决,”趴在窗边的小姑娘眼泪汪汪地说,“我好饿。”
“哦,我带了巧克力。”
“那你爬上来给我。”
“你是不是疯了, 你那是二楼。”站在楼下,小哥哥往后退了退,“你把窗户打开,我把它扔进去好了……”
小姑娘“哦哦”两声,手脚笨拙地把窗户开到最大,自己则退到了窗户的一角,充满了期待地看着楼下。
巧克力划着一条好看的弧线从楼下飞进来,“啪”地落在她身后的床边。
她回头看了眼,内心一下子被不用饿肚子的喜悦塞满,她用还红肿的眼睛努力睁大望着楼下的小男孩,冲他挥挥手:“巧克力收到啦!谢谢!”
他退到了篱笆旁,正想爬出去,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回头问:“你哭什么?”
“房间太黑了,”小姑娘说,“我害怕。”
“你手断了?”他充满困惑,“怕黑不会开灯?”
“……”
对哦。
可以开灯。
小姑娘揉揉眼睛,像是蹲在笼子里揉眼睛的小白兔。
他站在篱笆旁边看着又软又笨的小姑娘揉完眼睛,等她放下手,他满意地点点头,严肃地通知她:“我走了。”
他爬上篱笆,骑在篱笆墙上,月光之下他抬起那张漂亮俊俏的脸蛋,冲二楼窗边的她说:“姜鹤,别哭。”
……
第二天早上,姜鹤睁开眼,瞪着干净整洁的天花板发呆三十秒。
房间的窗户开着,从外面吹入房间的秋风送来的是绿化程度严格遵守国家标准结果带来的新鲜空气,空气里有桂花的香味……
没有早餐铺葱油饼 煎饼果子的油烟,也没有豆腐花的卤水咸香。
窗外安安静静……
没有男女老少互问早安,也没有路口胖婶扯着嗓门大喊“某某某,上班去呀”。
姜鹤翻了个身,身下的床垫柔软干净,被子掀动翻出来的是她昨晚睡前抹的身体乳的香味。
她又是仙女了。
少了点凡人气息。
爬起来刷牙,foreo电动牙刷和marvis肉蔻口味牙膏。
刷完牙洗脸,ginza洁面乳。
将昨天又是眼泪又是满地打滚得来的沾满灰尘的校服塞进西门子全自动洗衣机里,换上干净那套校服……
校服还有一股廉价硫磺皂的味道。
这是这一整个早晨,唯一的违和点。
校服套到一半猛地停了下来,仙女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在她身上显得似乎有些突兀的硫磺皂味,是她曾经去过李子巷并生活了几天留下来的唯一证据。
人的感官很奇怪,除了视觉和听觉,有时候嗅觉也能拼成一组记忆。
突然入侵脑海,不讲道理地让人觉得鼻尖发酸。
慢吞吞地把脑袋从领口钻出去,姜鹤推开门,顶着红彤彤的鼻尖,一脸新奇地对厨房里正在做三明治的少年说:“顾西决,我突然发现,我有点想李子巷,还有点想韦星涛。”
梦中,骑在篱笆墙上的小哥哥已经长大成为少年。
此时此刻他背对着她,正用一把光洁干净的面包刀,利落切掉吐司边缘。
他也不抬,“嗯”了声,很是敷衍:“我看你是想挨揍。”
姜鹤踩着柔软的毛绒拖鞋,凑过去,从他手肘边探了个脑袋,然后在他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从木质案板上拿过一片西红柿塞进嘴里。
听他“嘶”了声,微微眯起眼转过头。
“顾西决,”她舌尖上的微酸扩散开来,嘴巴里有食物所以吐字含糊,“你怎么知道我在李子巷?”
“你离家出走当天晚上,我遇见韦星涛鬼鬼祟祟站在对他来说过于奢侈的屈臣氏买过于奢侈的进口卫生巾,”顾西决面无表情地说,“要么是他疯了,要么是他收留了只生理期的野孩子。”
姜鹤“哦”了声,想了想有点惊讶都问:“那天晚上你就知道我在李子巷了?”
“是。”
“那你居然没有把刀架在韦星涛脖子上逼他交出我,”姜鹤说,“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冲冠一怒为红颜吗?”
“那时候你应该正以为我和你家里人同流合污坑你,恨我恨得牙痒痒。”
“倒是没说错。”
“我突然出现你也只会脚底抹油跑得更快,让你待在韦星涛那我好歹知道你在哪。”
“哥哥说的是。”
“姜鹤,”少年淡淡道,“再叫一声‘哥哥‘,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姜鹤看着他,用那把面包刀,整齐地将夹了火腿 生菜 西红柿还有美乃滋酱的方形面包从对角线切开,一分为二,成为两块三明治。
刀刃“咚”地一声落在木头砧板上,很有震慑力。
穿着校服短裙的臀紧了紧……
昨天他那一巴掌可真是用了劲的。
当时她趴在他身上腿软了好一会儿站不直,还以为真就这么被他一巴掌打废了。
“你这人问题大,”她抱怨说,“我看过的小说里,校霸大佬男主都哄着女主叫哥哥,当女主被逼急了满脸通红地叫他们哥哥时,大佬们都纯情得飞起,浑身发抖,面红耳赤,鸡儿邦邦硬……”
顾西决转头看着她。
她闭上嘴。
“少看小黄文。”
他把三明治装进透明玻璃饭盒里。
“那哪是小黄文,现在都是脖子以下不可描述,”姜鹤说,“像你昨晚那种操作,是要网审高审人工审然后不通过直接被马赛克的。”
少年走到玄关,正穿鞋,闻言稍微回头:“哪种操作?”
她跟过来:“就打我屁……”
说了一半,差点咬着舌尖,她愣住,抬起头看他。
顾西决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只是那双漆黑的眸中隐约打着调侃,他翘了翘唇角:“嗯?”
姜鹤仿佛看着自己倒映在他眼中的脸逐渐烧红,在他轻描淡写的嗤笑声中,她抡起书包砸他的背。
“顾西决,你这个流氓,你等着!”
“哦,我等着。”
去学校的路上。
一路上姜鹤叽叽喳喳没停下来过,一会儿感慨自己的语文书都没怎么好好看那对母子肯定是收了蒋净的黑心钱来影响她学习,一会儿阴谋论搞不好就是蒋净凿断了李子巷的电路。
到校门口的时候,又问顾西决她妈从车里扔出来的包卖了没,韦星涛看上去很需要钱,她要去扶贫。
说了一大堆。
总之没给顾西决开口谈论昨晚她在警察局大战亲妈三百回合,目前看来因为得到亲爹支持暂时大获全胜这件事……
顾西决了解她,知道她其实就是不想提,索性由她去。
他始终是一副懒洋洋,没怎么睡够的样子。
到了学校,不回教室,两人直接去多媒体教室的月考考场。
他们的位置都被安排在最后一排,中间的走道大概也就够监考老师侧着身子过。
这让初中和小学都不在一个学校的姜鹤和顾西决得以完美地见识到,对方是怎么考试的。
第一科考试是语文,语文在学渣们来看是个神奇的挽尊科目,比如普通高中的学渣,七百五十分的满分能不能凑够三位数,全看语文考得怎么样……
毕竟一个运气不好,数学和理综猜了个零分也不是没可能。
语文试卷发下来,姜鹤按照习惯先翻去后面看古诗词文言文默写题,一看全部是她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的,心就定下来一半。
将垂落的发挽至而后,她打开水笔,抽过答题卡,先把这个部分写了……免得写到后面头昏脑涨,默写这玩意,之乎者也多的很,少个字多个字都很要命。
她写完默写,稍微松口气抬头,转过头,对视上身边的人——从发卷到现在,她早就感觉到有一束来自隔壁桌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的侧脸。
……干嘛?
她用嘴型问。
……没事。
顾西决一只手撑着脑袋,懒洋洋地望着她,答题卡压在他的手下,他也用口型回答。
……你今天的洗发水很好闻。
“咳!”
姜鹤一阵猛烈的咳嗽,脸涨得通红。
教室里本来就没几个在认真考试的,纷纷回过头来看她,她从脸红到脖子根,疯狂地瞪顾西决,心想这他妈才是真的收了蒋净的黑心钱的,祸害!
卷子哗啦一翻,黑着脸不再搭理他,姜鹤扑到桌子上开始做选择题。
与此同时听见近在咫尺的少年发出一声轻笑,身边,同样传来卷子翻动的声音,少年抽过答题卡,在最上方龙飞凤舞的字迹落下自己的名字。
语文考试通常是二个半小时。
姜鹤于一个小时四十分钟左右,在作文卷的最后一个格子满意地画上一个句号……放下笔,抬起头,发现坐在她旁边的大佬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