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入原家的公司,也是处处受阻,白秀岚掌控大权,把她不学无术的形象坐实,她在自家的银行想要找一个机会做事都得不到,就连她亲生父亲原家的家主,都不相信她。
所以她才要来法华学院。
她要找一个,继母影响不到的,足够公平的地方来证明自己。
对面的何礼峰她前世也见过。
他当初果断退婚,公开在报纸上刊登退婚书。
可后头见她美貌,又有些动摇,竟然来主动接触她——继母白秀岚见情况不妙,设法算计她,她平白无故又被泼了水性杨花的脏水……
原温初缓缓吐出一口气。
往事种种,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只是那时候的她太狼狈——狼狈得她都恨她自己的懦弱。
她盯着何礼峰,正打算开口,却听见门外又传来了一道声音。
“我见过那奖章。”
“我自可分辨出真假。原小姐若是的确毕业于英伦皇家学院的话,那奖章质地特殊,有特殊工艺,寻常人必定无法伪造。”
伴随着这句话,那扇门再次被推开,然后从门外走出一个身材清瘦,穿着长袍,戴着眼镜,一身儒雅气息的男人。
他大约三十来岁,身高中等,看向原温初的时候,眼镜下的那双眼睛显得颇为和善。
“不知道原小姐可否愿意把奖章相借?”
他身后的男子猛然站起身,语气带了点儿激动。
“左先生?”
“左先生您回来了?不是发电报说明日才得从沪城回来……”
这位被称呼为左先生的男子,微微点了点下颌,然后他说道。
“法华学院要招聘新讲师,我总得掌掌眼才能安心。”
他说话的语速并不快,但是却有一种沉稳笃定的感觉。
原温初从进入法华学院开始,都是镇定的,但是眼下,她看着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速了——她没想到,她居然能在法华学院遇上他!
这位左先生左运时,其实并不是港城人,他祖籍内陆,眼下是法华学院的讲师,但是他还有一重身份,乃是当世出名的大学者!
他家学渊博,是真正的大家,更是早在五六年前就游历西方,回来之后一口气连出三本著作,震动国内文坛。
这样一个大人物,眼下虽然暂时停留在法华学院,但是没过多久,他便离开港城回到内陆,听闻在内陆做成数件大事,光芒璀璨,而且法华学院的纲领,都是他亲自编纂,虽然他人并未停留太久,但是这所学院日后能够风生水起,影响力辐射向整个东南亚,根源——或许都在于这位左先生身上。
原温初想过能否遇上他。
但是她有没有抱多少希望,认为只能碰运气。
可她没想到,这位左先生居然——当真出现在她面前。若早知道如此,她绝不会方才对着那个扑街前未婚夫说出那些张扬嚣张的话,让真正的儒者大师看了笑话。
原温初取出徽章,递给对面的中年男子,她难得羞涩,低着头没直视对方的眼眸。
左先生的声线温厚。
“方才不是还理直气壮么?”
“你要来当讲师,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的还多得很。”
他接过那枚徽章,只看了一眼,便定定说道。
“的确是真的。”
他只看了一眼,便复又把徽章放回到原温初手掌心,他说道。
“你这样的人才,的确是法华学院所需求的。”
“只是法华学院眼下——流动资金不多,给讲师的酬劳也不算多,不知道原小姐肯不肯答应。”
原温初的一颗心一下子安定了。
有了左先生的话,就等同于板上钉钉!
原温初心中一件大事了却,她转过头看向何礼峰,她那双韵味无穷的眸子盯着他的眼,然后主动开口说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我忘了说,去警备司作证绝算不得抛头露面,那是为了公平同正义。你们何家的酒楼生意受了影响,所以方才迁怒于我吧?”
她不等何礼峰反驳,然后笑眯眯地说道。
“迁怒也是应该的。”
“反正——你们家酒楼的生意,我日后若是有机会,必定要取而代之。”
何礼峰觉得眼前的女孩子疯疯癫癫,满口胡话。
她能有这个本事?
她们原家的银行生意,都轮不上她打理!
对面的左先生抿了抿唇,觉得这个小姑娘嚣张又张扬舞爪的样子还挺有意思,他还怕她性子绵软脸皮薄嫩,镇压不住那些皮猴似的学生。
她这么个火爆性子。
来当讲师倒是不错,日后怕是有的是热闹瞧。
第9章 原家到底有多富贵
这位左先生同原温初谈了谈,他态度和蔼,开口说道。
“我们学院同其他许多学校不同,讲师也无需坐班,不过需要排个课表,新老师的任务不会太重,前头几节课,说说你留学的经历,好让那些小子们开开眼界便可以,如何?”
这差事不难。
看见原温初点头,左先生似是颇为满意。
“你是港城原氏的女儿?”
“那原氏钟表同银行……”
原温初不假思索地回答。
“都是我家的产业。”
原家眼下正是巅峰的时候。钟表行同银行都是极为赚钱的生意,原家如今日进斗金,下头的数项产业,都如同能生金蛋的母鸡。
原家豪富可见一斑。
但是原家败落——也是因为这财富太动人心。
白秀岚玩弄权术是好手,让她正正经经做生意,却不成。她鼠目寸光,刻薄苛刻,说到底还是小家子气。后期她父亲意外中风,白秀岚硬着头皮打理原家生意,却把原家的生意搅得一塌糊涂,落到原温初手中已经是一个难以支撑的糜烂局面,不但被蚀成空壳,还欠了一大笔外债。
这烂摊子拖累耗空了她全部的精气神,至于后期卷入的经济案……
原温初抿了抿唇。
原家前世气数已尽。
她这一次重来,并不打算困在原家。
她要……另起炉灶。
左先生点了点头,似是感叹。
“难怪原小姐对酬劳低微并不在意。”
“原小姐下午还有事要做么?”
“新课程三日后才正式开始,原小姐回去之后可以好好准备一番。”
他对这位留洋归来的豪门贵女的第一节 课,也有些好奇。
原温初点头,她下午还另有一桩事。
她要去一趟赛马场。
不过赛马场其实说穿了,就是一个一掷千金下注的地方,眼前左先生必定不喜那样的场合,所以她也没有多提。她沿着这条走廊往前走,声音低低地问道。
“左先生如何看港城如今的格局?”
“不瞒左先生,我留学归来,心中却有些迷茫,对这时局有些疑惑深埋心中。”
左先生抬起头。
眼镜之后,他那双睿智的双眸盯着眼前的少女,然后他平和地开口问道。
“迷茫是迷茫在何处,疑惑又是在疑惑什么?”
原温初的声音像是清溪,有潺潺流水一般的质地。
“我听闻北面隐约已经有战火点起,只是港城如今还是远离风暴漩涡的安乐之地——可这份安宁,却维持不了太久。”
“港城的未来在哪里,我想不明白。”
“港城如今大半由洋人打理,可求来的太平,总不如自己用实力挣出来的太平来得长久。”
“太平盛世也就罢了。”
“一旦战事起,富庶繁华反而成了灾祸。”
“家族如此,城池如此……处处如此。”
这女孩一脸清冷严肃,说出的话,却让对面的左先生心头都微微一惊,他不是惊愕于她见识,是愕然她把这些话原原本本说出来。
富贵的女孩子,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袍,脚下是一双新式样的小皮鞋,她抿着唇,神色肃穆而庄重,她说道。
“听闻先生从沪城归来,先生可否为我解答?”
对面的中年男子伸出左手抬了抬自己的镜框。他盯着眼前的女孩,然后摇头。
“我不能为你解答。”
“我从沪城归来——可沪城如何,内陆如何,我说一万句话,都不如你亲自去看。”
“路怎么走,都得你自己一步步去踏,去踩。去经历感悟。”
“还有,你小小年纪,不必心思太沉,轻松些更妥。”
“这世上,不论是谁都永不孤独,必定能找寻到志趣相投的同路人。”
原温初沉默许久,然后她说了一句。
“多谢先生。”
……
眼下正是上课的时候,法华学院里头安静得很。
她那位前未婚夫要替她妹妹转学——但是这件事情最终却没成,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反正前世何礼娜并没转到法华学院来,和她妹妹原温宁一直都是同学。
她慢慢地沿着林荫道往里头走,港城近海,数个大港口兴茂,眼下空气之中好似都有湿润海气,而对面却迎面走过来了一个男人,看着她,流露出几分笑意。
这男人习惯隐藏自己的气场,但是那张脸庞却令人过目不忘。
“原大小姐安。”
原温初抬头看了他一眼。
是……
殷家的管家,殷惜,也是殷家的私生子——原温初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手表,这个时间点,这位管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一个看向自己手表的动作,便让对方明悟她的疑惑,他微笑着给自己解释。
“二少爷起得晚了,怕被老师责罚。我亲自开车送他进去,替他同老师说几句话打点一二,毕竟法华学院的规矩很厉害。眼下他进入课堂上课,我这便要回去。”
殷家一共有两位少爷。
大少爷殷则实精明能干,是已经被内定的殷家生意的继承人。二少爷殷则虚如今不过十六七岁,还在读书。
殷惜一个私生子——原本永无出头之日,却被他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前世的港城,风云际会,各方英雄豪杰人物层出不穷,你方唱罢我登场,殷惜的名字,绝对是后期最响亮的几个。
人的名,树的影。
能从一个私生子,逆风翻盘,做到他未来那一步的成就,绝不是简单运气二字可以解释。
但是原温初不想和对方有过深的交涉。
殷惜这个人她看不透。
她点了点头,便要同对方擦肩而过,而这位眼下身份不过管家的男子,那双清亮的眼眸却并未从她身上挪移开,开口说道。
“原大小姐今日穿得很清丽。”
“我今日来的路上,正巧看见了孔家太太的车,往跑马地去了。”
“那边的赛马场,新来了一匹很厉害的英伦马,原小姐不是刚从英伦之地回来么?”
“若是有空,不妨去看看,散散心。”
这是他第二次在原温初面前提到孔家太太。
说完了这句话之后的殷惜,点了点头,然后才同原温初交错——他也没有要同这个大小姐并行走出校园的意思,毕竟身份有别。
他若是和这女孩谈笑风生,反而不够妥当。
他的身影匆匆地消失在原温初面前。
原温初盯着这青年的背影——他提到孔家太太是为了示好?
可是她如今刚回港城,毫无根基可言,他帮她能有什么好处。原温初不相信对方会发善心,他是一条噬啃骨头不眨眼的巨鲨,他的图谋,她眼下还没想明白,她慢慢往前走,赛马场她原本就打算要去,没想到孔家太太也在……那她倒是需要更小心些。
……
原温初出了法华学院,外头的车还在街角等着她,看着她走出来,倒是颇为热心肠。
“小姐,是不是回原家?”
她摇头,眸光却猛然转向街角。
那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她扭过头,朝司机说道。
“去赛马场。”
赛马场里头一片盈沸热闹。
“跑啊!”
“欸!又输了!我就知道——这匹李将军根本不靠谱!它之前的成绩,怕不是弄虚作假吧?”
“它这几次,次次倒数,害得我输的……欸,我都急了眼,它就不能争口气?”
“哈哈,老钱,你这李将军,当年虽然威风过,但是如今老啦——它哪里跑得过其他年富力壮的上等赛马?”
“你还是留点本,等着明日翻盘吧哈哈!”
这是港城最大的一座赛马场,就在西边的一个郊野之地,被圈起来当了跑马地。
原温初下了车,一走进去立刻就能够感觉到里头热血沸腾的气氛。她虽然是第一次来,但是她找到了一个年轻的侍应给自己做接待。
那位年纪轻轻穿着短褂的年轻人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原温初,张大了嘴巴,声音都有点儿打磕巴。
“大……大小姐?”
“您怎么会来?”
这伙计叫陈实。他在家里排行老四,不识字,家境贫困,最早是在码头上做苦力,原温初当年留洋的时候从码头坐船,见他苦哈哈,生得瘦弱不堪还要扛几十斤重的大包跑上跑下,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让原家给他找个活干。
他不识字,银行铺子通通去不成,正巧赛马场这里缺个侍从,原家便把他塞到这空缺里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