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晚转眸望向采薇,见她眸色焦急,还冲她不住使着眼色,心中倒是升起几分感动。
她倒是真心替她着急,拔舌与命比起来,确实命重一些。
可系统既已说了她还能再受二十五杖,那她还是不要做哑巴比较好,虽说也就是哑两个月,可她不愿。
她再度摆了个叩首状,颤巍巍道:“奴婢心意已决,请公主责罚。”
啪啷啷啷!
刚端上来的新茶盏狠狠拍在了黄花梨桌上,杯盖几番震颤。
公主近乎咬牙切齿道:“好好好!你若求死,本公主也不拦你,给我打,沾上粗盐打!!!”
粗盐?!
敦贤公主还真是气到不顾敦贤的好名头了。
啪!
一杖。
啪!
两杖。
这一杖杖砸下,虽说觉不出疼,可腰臀附近湿热胀麻的感觉却越发浓烈,头似乎也越发晕了几分。
余小晚一边默数一边暗自揣测第三条罪状该如何撑过?
九杖,十杖,十一……
不等第十一杖落下,就听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外加小厮一叠连声的呼喊。
“侯爷侯爷!求您止步吧!公主有令,您受了风寒,得好生歇着!您这般急闯,公主定不会饶过小的,求侯爷止步!求侯爷体恤!侯爷,侯爷!”
随着小厮焦心的疾呼,一抹白衣步履匆匆,眨眼便进了院中。
甫一入院,二百多双眼睛几乎全都转了过来,众人心中诧然,却也算了然,公主府统共这般大点地界,余小晚与耶律越那般亲近,慢说不清白,就算清白也能让人风言风语成不清白,只不过平日里诸人畏惧公主,只敢私下偷偷嚼嚼舌根,并未传到公主耳中罢了。
转进院中,耶律越的步子也跟着慢了下来,重重人潮挡着,他并未立时看到余小晚,待拨开人群到厅前,这才看清。
余小晚还反手扒着长凳头,等着那第十一杖落身,等了许久不见落下,还道莫不是自个儿又昏厥了,可睁了睁眼,竟睁开了。
只是眼前似是有些恍惚,只能隐约恍到一道白影站在了她的身前,挡住了公主那张冷艳却依稀有些恶毒的脸。
“在下见过公主。”
“侯爷不必多礼,院中风大,侯爷方才染上风寒,不若让安子送你回去歇着吧。”
“在下无碍,只是不知采琴做错了何事,竟劳动公主如此大动干戈?”
余小晚这才看清,竟是耶律越来了。
只是,他这问话倒有些古怪,昨日他不是已知晓一切了吗?公主必然也已知晓,为何他还有此一问?
公主不答,先冲一旁吩咐道:“还不快给侯爷搬来太师椅,多铺层垫子,再奉上姜茶。”
下人们赶紧置备好,耶律越谢坐。
公主将那姜茶接过,隔着桌子亲自递到了他手中。
“喝些姜茶,暖暖身。”
“多谢公主。”
耶律越垂眸接过那茶,青烟混着茶雾痴缠着他不似执笛倒像是生来便是抚琴的手,一路路徐徐而上,漫过他水墨晕染般的眉眼,缓缓消散在他的墨发间,晕染了发梢,也迷蒙了公主的视线。
公主淡淡一笑,高贵端雅,可再一转眼,投在余小晚身上,立时凌厉如刀!
“都愣着作甚?还不快打!”
杖刑家丁不敢怠慢,赶紧朝手心啐了口唾沫,抡圆了膀子,扬起那血染沾盐的木杖,朝着早已血肉模糊的腰臀,狠狠砸去!
啪!
这一杖仿佛比之前任何一杖都要重,余小晚闷哼一声,耶律越手中姜茶瞬间撒了大半。
十一杖。
啪!
十二杖。
头顶骄阳白花花恍着,恍得她头晕目眩,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梗在喉咙,憋得她面红耳赤。
啪!
哗啷!
“住手!”
杖音,木椅响,连同耶律越的急喝,同时堵在余小晚耳中,堵得她有些恍惚。
十三杖。
杖刑又停了,臀腰大腿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又热又辣,动弹不得。
她仿佛又听到了耶律越的声音。
“不知采琴究竟犯了何错,竟让公主这般大动干戈?”
公主淡淡扫了一眼他白衣溅上的淡色茶渍,凤眼微凝,声音立时冷了三分。
“偷盗之罪。”
耶律越攥着那茶盏,指节微抖,神色却依然波澜不惊。
“偷盗……”耶律越微一转眸,“我依稀记得家法有言,偷盗者,长工杖责二十,不知采琴杖责多少?”
公主抬袖遮鼻轻咳了一声,微扬下巴,说不出的高高在上。
“侯爷这是在质问本公主吗?”
耶律越立时起身,放下茶盏,冲她抱拳俯首。
“在下不敢,只不过观她似是伤重,若再责打下去,只怕性命有虞,她毕竟是……在下只是希望公主少些烦扰。”
话尽于此,敦贤公主如何不懂。
耶律越不过是在提醒她,采琴身后还有皇上,且不说她是皇上耳目,单说皇上刚封赏了她,她就将她随意杖毙,可是生生打了皇上的脸。
若换了旁人求情,公主自然听得进去,可耶律越求情……
呵!
耶律越那般聪慧之人,如何不懂他的求情如同雪上加霜!火上浇油!
说什么望她少些烦扰,面儿上再如何动听,里子不还是求情?
不过才见她挨两杖,他便乱了方寸。
关心则乱?
呵!
他还真当她玄意如是个傻的?!!!
再望一眼他袖角那刺目的茶渍,平日里总是不染纤尘的白衣,竟为了个贱婢脏了,实在可恶!可恶至极!
“家法不比国法,自然是有情可徇,侯爷如此为本公主着想,本公主又如何能拂了侯爷好意,既如此,便免了她剩下的杖刑,这大不敬之罪,也算是罚过了。”
瞟了一眼耶律越抱拳垂首看似波澜不惊的面容,敦贤公主水袖一拂。
“坐啊,侯爷。”
耶律越唇抿一线,终还是谢坐。
敦贤公主这才抚了抚鬓角,漫不经心地地又道:“时候也不早了,采薇,最后一罪,该如何罚?快些说了快些罚了,本公主还要与侯爷一同赏花。”
“是。”
采薇抬袖拭了拭额角的冷汗,扬声道:“无媒苟合,府内私通,长工者,杖责二十,死契者,黥面、白绫,由其自选。”
公主抚了抚指尖赤红的蔻丹,瞟了一眼喘气都显艰难的余小晚。
“采琴,本公主念旧情,依然让你选,黥面?杖责?”
问了半天,不见余小晚回应,公主蹙眉望去,却见她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竟是厥了过去!
眸光立冷。
“泼醒她!”
哗啦!
一桶冰凉的井水迎头浇下,余小晚身发高热,寒气一激,不由打了个冷战,随即便是一阵孱弱的咳嗽。
公主又将方才的选择问了一遍。
余小晚连眼都睁不开了,虽不疼,可脑中嗡嗡作响,下身麻热酸胀,依然不甚好受。
这肉身还真是不中用。
肉身迟钝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想了想,颤声道:“奴婢,有一疑问,求公主明示。”
“说。”
“奴婢,承认与人私通,奴婢深知有罪,求公主万不要饶过奴婢,还有……与奴婢私通之人……”
此言一出,院中立时一片衣袂摩擦之声,诸人皆转头对视,虽不敢言,却也从各自神情之中看出了诧然之色!
公主尚未提及那私通之人,她竟主动提出,当真是一点不顾情分,谁人与她同枕席,可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诧然归诧然,他们自当十分好奇,究竟谁才是那私通小厮?
难道会是……
第134章 公主的质子小驸马(62)
诸人的视线不由瞟到了耶律越身上,可转念又想, 不可能是侯爷!
放着高贵貌美的公主不要, 去招惹一卑贱丫鬟,谁人有那般傻?
可再一想, 方才侯爷明显是给那蹄子求情, 平日里下人间的风言风语也不少, 难不成还真是侯爷?
公主如何看不出下人间眉眼传递的讯息,当即脸色青白, 三十余年的皇家体统勉强让她压抑住没有拍案而起。
她原本以为采琴绝对会抵死不认私通一事,只等着她哭诉求饶看尽她丑态便好,待事后, 随意找个小厮赏些银钱逐出府门, 对外便说那人是私通之人也就堵了悠悠之口,却不曾想, 这贱婢竟主动提起!
她莫不是挨打挨糊涂了, 当真是不要命了!
采薇瞟了一眼额角隐隐跳凸了一下的公主, 暗道不好,赶紧抢先斥道:“你这小蹄子!公主好心饶你一命,你还不速速选了黥面,莫耽误公主与侯爷一同赏花!”
余小晚像是压根不曾听到采薇所言一般, 只勉强抬眸望着公主, 水瞳半睁半阖, 脸色苍白如纸, 冷汗沾湿衣襟, 似是随时都能晕厥过去一般。
“求公主明示,奴婢私通有错,自当重罚,可,可那与奴婢私通之人,公主为何不罚?”
她的声音不大,可谓细若蚊蝇,可在这静可落针的院中,却是人人都听了个清楚。
诸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原本怀疑耶律越是那奸|夫的心思,纷纷动摇。
耶律越是二品侯,又是准驸马,位同主上,即便抖出奸|夫是他,也不必受罚,反倒是采琴原本单纯的私通之罪便成了不可恕的觊觎主上之罪!
觊觎主上虽按家法论处与私通不无二致,可谁人不知,但凡有哪个婢子敢勾引男主子,不被女主子赏了杵刑已是上辈子积了福了,反倒与小厮私通或可留个情面,甚或主子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说起这杵刑,没有哪个丫鬟不怕的,纵观皇城那些个深宅大院,死于此私刑的婢子不计其数。
杵,乃木杵,多为舂米所用,被赐杵刑的婢子便是被这木杵自体下捣|入,直捣入胞宫,捣入肺肠,更有甚者,自口鼻而出,死的再不能那般凄惨!
公主虽高贵端雅,可到底也是女子,且是个圣宠不倦的女子,准驸马尚未进门便与人私缠,公主该是何等愤怨?!只怕那敢染指驸马者,杵刑都难解公主心头之恨!
采琴平日那般聪明伶俐,如何也不会如此痴傻自寻死路。
想来,是他们想错了,奸|夫必然不是驸马。
这厢诸人如何揣测暂且不说,耶律越却是抬眸望向了余小晚,眸中波澜起伏,不知所想。
敦贤公主脸色忽青忽白,即便有袅袅安神香遮挡,依然掩不住满面愤恨。
这是挑衅,公然的挑衅!
是逼她为了颜面饶过她的卑劣伎俩!
她倒还真不信这贱婢还真敢指认耶律越不成!
敦贤公主抚了抚水袖上精绣的云纹,克制自己保持着皇家体统,慢悠悠道:“罚,捉|奸捉双,要罚自然也罚一双,只是那奸|夫逃得快,本公主并未捉到,只要你将他指认出来,本公主自当秉公处置。”
余小晚勉强转眸望了一眼耶律越,这才说道:“求公主先解了奴婢绑绳,那人名讳,奴婢不敢直言,待解了绑,奴婢指给公主看……”
啪啷啷!
刚刚端起的茶盏复又拍回了桌上。
凤眼阴鸷,恶狠狠扎在余小晚身上,咬牙切齿道:“贱婢!你可想仔细了,若敢随意栽赃陷害,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余小晚微微仰起头,湿发黏在脸侧,气息短促紊乱,只这一个仰头已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求公主放过奴婢,奴婢只求公主放过奴婢。”
顾左右而言他,听似求饶,其中威胁意味却是足足的。
不放过她,她便指认耶律越,让公主颜面尽失!
公主脸色铁青,攥在扶手的纤纤玉指越攥越紧,袍袖皱乱,怒意添胸,短短两句求饶已让她凤仪全失。
“你这贱蹄子!本公主倒要看看,你想栽赃何人?!给她松绑!”
按压她肩头的小厮赶紧俯身帮她解开绑绳,依稀间还听到他似是叹息了一声,大抵觉得她今日必死无疑吧。
绳子一开,窄细的长凳自然趴不住她,扑通一声,她侧翻在地,挣扎了数下才勉强又翻趴过去。
公主怒道:“你倒指给本公主瞧瞧,到底谁是你那奸|夫?!”
余小晚不语,埋头奋力地朝前爬着,她不疼,可耐不住肉身虚弱,使不上半点力气,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余小晚满头冷汗地爬着,依稀想起了当日被时晟打断腿扔出小院,她也是这般艰难踟蹰的。
有种噩梦重演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只是这次比之那次更加虚弱,所过之处,血迹污泞,腥色恹恹,惨不忍睹。
幸而今日路途不远,不过片刻她已爬到那抹白衣脚畔。
她抬眸虚弱地望着他,他亦垂眸望着她,眸中早已不复平日的云淡风轻,漫延着复杂到极点的纠结,有疼惜,有憎恨,有懊恼,更有遮掩不住的担忧。
她想挤出一抹笑,可脸上的肌理已有些不听使唤,她便放弃了,垂眸望着眼前的素靴白裤,突然抬手,一把抱住!
“侯爷!救救奴婢!看在奴婢尽心伺候过您的份上,求侯爷救救奴婢!”
这一声饱含哀戚的求救,一投石成千层浪!
全场一片哗然,诸人一时竟忘了还有公主在场,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简直难以置信!
采琴疯了,她决计是疯了!
本来顶多是杖毙,好歹还能留个全尸,如此一来,杵刑、针刑,但凡能想到的,只怕公主统统不会放过!
全尸?
再无可能!
能求速死已是恩赐。
啪!
公主果然勃然大怒,当即拍案而起,抓起桌上的茶盏朝她狠狠砸了过来!
啪啷啷啷——
茶盏落地,碎成数块,并未砸到余小晚,竟被一袭白袖下意识地抬起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