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蓝姑看到了她眼中的狠意和决绝,她亦知道她逼自己发誓是因为不再信任自己。
因为从她不肯告诉她二爷真实身份,她就已经知道,自己效忠的是二爷,也很可能为了二爷,瞒下她的话。
而若她不肯答应,她可能会真的这么做。
她不可能让她要了小公子的命。
所以她最终还是应下了,道,“夫人,奴婢发誓。”
虚空中的阮觅看着榻上的那个“自己”听完蓝姑的发誓之后就躺回了床上,手上的簪子松了下来,滚到了一边,又伸手摸了摸身边的玄凌,就闭上了眼睛,再没有醒来过。
眼角还挂着一滴未滴下来的泪水。
她到死,也没有能够知道自己到底是嫁给了一个什么人。
虽然,明明知道那个“自己”并不是现在的自己,但她还是感觉到了那种痛彻心扉的不甘和愤怒。
*****
戈壁中,蓝姑单膝跪在地上。
赵允煊伸手牵过那个紧抿着唇的小孩儿,伸手摸了摸他消瘦又倔强的小脸。
明明才不到三岁,他却已经从他的神情中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个自己。
他拉了他的手,才看向单膝跪在下面的蓝姑,道:“她说了什么?”
蓝姑道:“夫人让属下将小公子送到主子身边,道若是主子战事繁忙,可以替小公子则一良师,或者暂时将小公子交给阮家大爷代为教养。夫人她,”
她咬了咬牙,道,“夫人让属下发誓,道是,道是主子若是再娶,就请主子将小公子交给阮家大爷,不可将小公子交给其他女子,否则夫人她死不瞑目。”
赵允煊盯着她,道:“她还说了什么?”
蓝姑额上的汗冒了出来,她手按着地上的砂石,垂首道:“夫人临终前曾问过属下,主子的身份,但彼时夫人的丫鬟就在旁侧,隔墙亦可能有耳,是以属下不敢擅作主张,据实以告。”
赵允煊的心一阵剧痛。
那一瞬间,好像连呼吸都有些呼吸不过来。
他感觉到手中小孩儿猛地抓紧了自己的手,蹲下身,将他抱到了怀中,道,“她的身体,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手上的砂石嵌进手心,虽则至始至终,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但蓝姑还是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她艰难道:“是属下失职。夫人五个月前曾经寄了两封信去福州府,彼时属下以为只是普通的家书,并未太过留意。夫人过世之后,墨五查过,那两封信是被侯夫人在驿站截了......夫人临终前怀疑,她的病和侯夫人还有三姑娘有关,只是属下一直都没有查出任何异样。”
“砰”得一脚,蓝姑被踢倒在地。
赵允煊抱着玄凌,按他在自己胸前,忍着勃发的怒气,道:“滚下去。”
“主子!”
“滚下去!”
第123章 结篇三
“阿爹, 你出征要去多久啊?”
玄凌躺在床上,手上还拽着坐在床边的赵允煊的衣摆, 问道。
这句话和“阿爹, 你要快点回来啊”“阿爹,肃州有多远啊”“阿爹, 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啊”一样, 这一天里已经来来回回说过不知道多少遍,赵允煊平日里一向少言寡语,对人更不是好脾气好耐心的性子, 但此时对着儿子却是无比的耐心,哪怕是重复了几十遍的话, 也还是不厌其烦的跟他解释着。
他道:“多则几个月, 短则一个月就回来了, 不,不用等阿爹回来, 等阿爹收复了肃州城, 阿爹就会派人过来接你, 好不好?”
“好。”
玄凌这一天又哭又恼已经折腾了许久, 显见得也是累了,赵允煊哄着他说着话慢慢就睡了过去,但哪怕是睡着了,他的小手却还是紧紧抓着赵允煊的衣裳,眉毛紧皱着,不时的哼唧两声。
赵允煊等他睡着了, 才慢慢扒了他的手,小心翼翼的放进了被中,又帮他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离开。
他去了外间。
那里一个老者正坐在桌前,看他桌上的茶早已失了热气,便可看出他在此显然已经等了许久。
“外祖。”
赵允煊唤道。
阮觅看到,这老者正是赵允煊的外祖,西北魏家的老太爷魏老太爷。
“允煊,玄凌那孩子就让我带去西宁城吧,先暂时让你舅母帮忙带着,等将来京城局势稳定,我再送他入京。”
魏老太爷道。
“不必了。”
赵允煊垂眼,道,“我会带着他在我身边。”
“允煊,”
魏老太爷皱了皱眉,道,“你要行军打仗,一路带着个孩子怎么能行?再者,将来你回京城,一路可能还会有凶险无数,你越在意这孩子,他就越可能会成为别人攻击你的软肋,这对你,对他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会亲自带他,”
他眼神淡漠,道,“我不会把他交给任何人,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他自己亲自培养的人有限。
他的那些属下,那些属于他的势力的大臣,与其说忠于他,不如说是忠于他的身份。
忠于未来的大周之主。
他的妻子,他的儿子,若有碍于他们忠诚的对象,他们就会自作主张,理直气壮的代替他舍弃他们。
以前他没有看明白。
那是因为他的目标和责任跟他们忠诚的对象一致,可是他唯一一次的例外,只是属于他的例外,便被他们毁得粉碎。
他所有的一切,都被那个位置上的人毁的粉碎。
不管那个人是他父亲,还是将来的自己。
“允煊!”
魏老太爷一震。
他仔细去看他,但从他的表情上却看不出任何端倪,除了淡漠还有让人看不清楚的厌倦。
他性情本来就疏冷,但原先总还让人觉得有些人气,现在,好像连那点人气都没有了。
魏老太爷想到自己女儿那般热烈明媚的性子,外孙却成了这般,心里就是一痛。
他不知道阮氏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本他觉得应该就是病逝,可此刻看外孙这般模样,他心中便猜测那其中怕是有什么蹊跷了。
如此他心中再觉得不妥,也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他行事一向果决也有分寸,外孙既然已说出这种话,那就是他不信任何人,若玄凌在魏家出了什么意外,那对魏家来说可能就是灭顶之灾了。
接下来的两年,日子便一天一天的划过。
阮觅看着他在战场上征战,日复一日的杀人也受伤,看着他教着走路尚是跌跌撞撞的玄凌骑马射箭,看他尚未脱下战甲就抱了玄凌上马,一起骑马奔驰,看着他亲手烤了肉递给儿子,看到玄凌病时,他亲自煎药,半哄半逼了耍赖的玄凌喝下去,看到玄凌一天一天的长大,变成一个又黑又皮的野蛮小子。
再接下来的事情,除了她死了,赵允煊花了更多的时间陪着玄凌,而玄凌比这一世还要皮实闹腾,其他的和今世好像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西域西越联军兵退求和之后他带了玄凌入京。
封侯,身份恢复。
皇帝想要赐婚。
婚事照样没成,他的手段甚至比这一世还要凌厉,直接撕了温家的脸面。
接着是江南水灾,没有她,赵允煊和贞和帝最终还是撕破了脸,江南发生□□,赵允煊亲自下江南平乱,郑绪成了他的得力大将,在平定梁和兴的叛乱中立下汗马功劳,但韩城却没有归附朝廷,成为了乱军首领,最后死在了赵允煊的剑下。
跟今世一样,赵允煊在江南平乱,贞和帝却在京城立了四皇子赵允炜为太子。
赵允煊直接带兵回京,没有半点迂回,直接逼宫将皇帝逼下了皇位,登基称帝,将贞和帝禁锢,待遇连今世都不如,哪怕纪老夫人亲自出面求情,他也半点没有手软。
不同的是,这一世他甫登基,阮觅就被追封为后。
慑于他的雷霆手段,没人敢反对。
更何况就他看重大皇子的程度,也没人愿意去反对......大皇子的聪敏和腹黑强悍那是小小年纪就能看得出来的,谁又能知道下一个皇帝是不是他呢?
看皇帝那样,如无意外,这几乎是毋庸置疑的。
反正不过就是追封,那个位置还是空着的。
于是众臣叩请新帝立后,广纳后宫。
南阳侯却是面如死灰。
因为他上一次跟皇帝在私下提,说是他家小女儿爱慕皇帝,皇帝当时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他下朝之后就听说今日千机卫突然到了他府上,将他的夫人和女儿一起抓走了,道是他夫人和女儿涉及谋害先后娘娘。
南阳侯是知道自家夫人和女儿的心思的,是以他一得这消息就瘫倒在了地上......就是他,都不相信自己的夫人和女儿是清白无辜的。
赵允煊进了天牢。
此时被关押在天牢里的两个女人已经疯疯癫癫。
她们一开始被关进来的时候当然不肯承认自己曾经害过阮觅,但她们都是官家女眷,自来养尊处优的,如何能受到了酷吏的刑罚?折磨得久了,精神早就崩溃,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了。
赵允煊出现。
身后还带着蓝姑。
顾柔听到铁门的开关声,奄奄一息地睁开眼来。
她看到赵允煊,看到那个高大恍如天神般的身影进来,精神恍惚。
从她入狱以来,她就一直想着剧情会不会翻转。
可是在烙铁真实的烙在了她身上,尖刺直直地刺进了她的指尖,她就已经疯了。
她才知道什么叫疯狂,什么叫暴戾狠辣,还有什么叫冷血无情不是人,并不是书上的几个词,堆砌的一个人设。
她无比的痛恨这样的皇权起来。
赵允煊走近一步,她看到了他身后还在燃燃烧着的火焰,身体就剧烈的抖了抖。
她眼睛转到了他身后的蓝姑身上。
她喃喃道:“不,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做,不是我害死她的。”
是,她是因为想起了剧情,派人拦截了阮觅送去给蔡嬷嬷和她大哥的信,截了蔡嬷嬷入京的路。
但那又怎么样,那并不是致她于死地的最重要原因。
顾柔脸上的肉抽搐着。
她道,“我告诉你,你放了我,我什么都告诉你......是祝嬷嬷,是祝嬷嬷她想要去母留子,加大了用药的分量,才令她难产,坏了她的身子,还有那些人......”
她的手抬起,指着赵允煊身后面色已然大变的蓝姑,道,“她们也都是知道的,祝嬷嬷在药中做了手脚,她也是知道的,还有府里的下人,她们在府中传着各种传言,说魏家有意把女儿嫁给你,以后嫂嫂只能为妾,嫂嫂缠绵病榻,本来心思就重,她又日夜忧心玄凌,这才病情一日重于一日......这些,她们都是知道的,但她们从来都没有制止过,因为她们心里怕不也是这样认为的......”
“或者她们恨不得她死,因为她的存在对你来说就是拖累。”
“是她们轻贱她才致她于死地的。嫂嫂她不喜欢住在侯府,想要搬出去,她们就用各种理由阻止她,就是这些,就是这么慢慢折磨死她的,跟我没有关系,跟我根本没有任何关系,根本就是你的那些人,她们一点一点折磨死她的。”
蓝姑跪在了地上。
满身的冷汗。
她想一鞭子抽死顾柔,想要喝止她的胡言乱语,但赵允煊就杵在前面,她不敢。
这个主子早已经不是当初她认识的那个少主了。
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可是他就那样站在那里,她便已经冷汗涔涔,更别说当着他的面做什么明知他不允许的事情。
她跪在地下,忍着满心的惊慌,强自镇定道:“陛下,属下从没有,从不敢有半点对先后娘娘不敬,陛下......”
“祝嬷嬷在药中做手脚一事,你知道吗?”
赵允煊打断她,声音毫无起伏道。
蓝姑只觉得自己的手脚好像瞬间麻痹了。
她喃喃道:“不......陛下,当年,当年祝嬷嬷照顾先后娘娘之时,属下是不知情的......若是属下一早知情,必定会制止祝嬷嬷的。属下是在娘娘生产那年年后核对祝嬷嬷的药材购买清单时才发现不对的,但那时娘娘已经生产......陛下......”
她感觉到无比的压力,好像呼吸都已经困难,明明石牢中有燃着大火,她也已大汗淋漓,但全身却又像是浸在寒潭中般,冰冷麻痹。
她咬牙撑着试图辩解道,“陛下,祝嬷嬷她是先太后娘娘的乳母,魏老夫人的亲信,祝将军也是魏都督的亲信将领,彼时事情已经发生,陛下出征在即,就算是此事闹出来,也只会平添陛下烦恼,让先后娘娘惊忧,却于事无助,更何况祝嬷嬷的本意亦不是想要害先后娘娘,只是,只是为了小殿下......”
赵允煊的手紧紧捏着,骨节已经发白,像是要崩断。
他用尽了全力克制着,道:“那那些传言呢?还有将她禁锢在南阳侯府,又是怎么一回事?”
“陛下,”
蓝姑全身发抖,道,“陛下,属下怎敢禁锢娘娘?”
“至于那些传言,那些传言皆是南阳侯夫人和三姑娘暗中授意传出......至于禁锢娘娘在侯府,属下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禁锢娘娘,只是,只是彼时娘娘是有带小殿下离府之意,但娘娘身体病弱,小殿下又年幼,陛下您又不在京中,属下觉得娘娘擅自离开侯府恐为不妥,这才出言......”
“砰”得一声,蓝姑的话未说完就被一脚踹了出去。
这一脚,比当年那一脚狠多了,蓝姑飞了出去,直直撞到了墙壁之上,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她的身体扫过火架,扬起一片火花。
赵允煊盯着蓝姑,也不知是不是那火焰的缘故,双眼猩红。
他低声道:“哦,你觉得,你觉得?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就敢跟朕说你觉得,逼杀了朕的皇后......”
“陛下!”
蓝姑大骇,声嘶力竭道,“不,陛下,属下怎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