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阮知行没有和曲玄说具体时间,但过了这么多时日还没处理好曲诺的事情, 显然不能用“尽快”这两个字形容。
原因主要是阮知行太忙了。
樊导团队效率非常高,周一一上班便找了上来。当天敲定合同, 开启项目流程。
蒋哥是樊导的铁粉, 被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得喜出望外,一米八的大汉秒变迷妹。他无时无刻地在阮知行耳边唠唠叨叨, 说这个项目有多么重要, 让向来沉静的阮知行, 偶尔暴躁得想打他。
不过阮知行本身对此事便颇为看重, 又感激蒋哥之前,在养父重病时借钱之恩,对项目还是尽职尽责的, 忙了一个昏天暗地。
好在经历过之前与Alpha科技的合作,阮知行的能力,很快被同事们所认可,团队成员又都很清楚, 樊导的项目对于自己的履历有很大帮助, 在项目进展的过程中,都齐心协力,没有出什么幺蛾子。
再加上每日的考研复习计划……近来的阮知行, 上厕所是跑着去的,吃饭时也在一心两用:开会、复习或者背单词。
曲诺这一阵也难得地没有多刷存在感,每日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客房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和阮知行碰面的时候不多。
曲玄看不惯曲诺赖在她家,又心疼阮知行忙碌,把家里一堆家务活转接给曲诺,让阮知行有更多学习工作的时间,自己也有余闲开车接送阮知行上下班。
直让曲诺叫苦不迭。
“你那也算忙?”对此,曲玄回以嘲讽:“开窗通风,调整被别住的扫地机器人,把锅碗瓢盆放到洗碗机里,把衣服放到洗衣机和烘干机里,倒垃圾……除了做饭,哪一个算是正经耗时家务?不想干就回宿舍,别在这里赖着。”
这个时候,阮知行便在一旁忍住笑意,拉着曲玄亲亲,把曲诺气回屋去。
其实……和曲诺沟通的机会也不是没有,但是她在家的时候,阮知行总不想离开她身边哪怕一秒,在忙碌中,两人相处的时间尤为珍贵。
好不容易等到曲玄出差,阮知行却见不到曲诺。
此时阮知行对接的项目,正处于关键时期。
后期这个活,赶项目加班本就是家常便饭,阮知行身为项目经理以身作则,回家得更晚。
而曲诺这一段回家很早,像是刻意避开阮知行一般,早早就休息了。
这一日,阮知行半夜后回家,正吃饭时,忽然觉得足关节火辣辣地疼。
阮知行神色一紧,起身去拿手机,却在脚着地的瞬间,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直接就从座位上跪了下去。
密集针刺般的疼痛瞬间席卷而来,阮知行痛得有些窒息,但觉眼前一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碗筷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炸裂声。
……
再睁眼时,阮知行看到的,是曲诺的臭脸。
“幸好我在家,你知道陶瓷碎片离你眼睛有多近么?”曲诺没好气道:“你要是被扎成盲人,可别指望我姐伺候你。”
阮知行缓了一缓,身上还是疼,却没那么难以接受:“我以后注意,”他想了想:“可以换成不锈钢的碗筷。”
“你还想以后?”曲诺瞪大了眼睛:“你趁早和我姐分手吧。”
阮知行的目光沉了下来:“不可能。”
曲诺皱眉:“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想照顾我姐?”
阮知行抿了抿唇。
沉默半晌,阮知行轻叹了一口气:“我是有点急,”他反思:“最近太忙,没顾得上控制饮食,以后不会了。”
阮知行最近点外卖的频率有点高,又都是安排给下属点的,他们不知道阮知行的身体情况,自然不会注意……应该是吃了太多高嘌呤的东西,以至于痛风急性发作。
曲诺闻言,看了阮知行一眼:“你就那么想赢我?”他忽然想起,阮知行还没说他们之间的赌约,担心有坑,不由得质问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不打扰你和我姐的事?还是帮你们和父母说好话?”
“都不是,”阮知行断然道,他正色看向曲诺:“我只希望……你能考虑,把你名下的那栋房子,父母给你出的首付,还曲玄一半。”
四周静默了一瞬。
曲诺顿了一顿,瞬间炸了:“凭什么?”他一字一顿道:“好啊你,和我姐姐在一起,就是图她有钱是不是?竟然连我父母的钱也惦记上了……”
阮知行的面色如常,冷笑了一声:“凭什么?”他半点心虚都没有,气势一点不减,也一字一顿地回他:“曲诺,你凭着良心问,真不知道你那房子首付的钱,是哪里来的么?”
曲诺被阮知行质问得下唇一抖,他顿了一下,硬着头皮道:“我姐工作了,孝敬爸妈是应该的,那首付钱,合该还是爸妈给我的。”
“呵,”阮知行轻笑了一声:“所以你觉得,你父母给你这么大一笔钱,不给你姐姐,是公平的了?”
“那是我父母的钱,”曲诺抿了抿唇:“他们想给谁就给谁。”
阮知行好笑地望着曲诺,直到他生气地质问阮知行“你到底想说什么”时,方才开口。
“你觉得,”阮知行“啧”了一声:“你父母这么做,是对的?他们有钱,就合该支持你买房,不管你姐姐?”
曲诺皱眉:“他们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呵,没办法?”阮知行提高了声音,言语中满是轻慢。
曲诺心下一急,也不由得拔高了声音:“对啊,他们更想给儿子……”
“他们、他们……”阮知行不耐烦地打断了曲诺:“你父母观念守旧,拎不清道理不懂事。”他眼睑一抬,轻嘲道:“你X大的高材生,也不懂事?”
“其实道理你都明白,”阮知行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只是拿着错不是你犯的借口推脱,心安理得地占你姐便宜罢了。”
阮知行越说下去,曲诺的面色越黑,他的嘴唇抿得死紧,不说话。
“这又不是,”曲诺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低涩:“我能决定得了的。”
阮知行直接怼了回去:“你怎么决定不了?买房的合同你不签,你父母能绑着你去吗?付首付时你说一句不公平,该分姐姐一半,你父母会杀了你么?”
“不错……大家都是这样,父母给支持儿子买房子,让女儿去蹭其他男人家的房子……”阮知行目光似电地望着曲诺,让阴影无所遁形,他讽刺道:“而这些儿子,一方面厚颜无耻地接下父母地馈赠,不打算分给姐妹,一方面又看不起希望在你们的房子上加名的女子。自以为你们没有要过姐妹一分钱,便不是再剥削她们……”
“但你们这些既得利益者,不作为,理所当然地享受世事不公的福利,就是自私。”
随着阮知行的声音,曲诺的呼吸越来越急,他下意识地想要分辩,却发现无从辩驳。
这些道理,他真的不懂么?
他明白的。
但是,他有因此作出改变么?
没有。
阮知行看出曲诺内心挣扎,声音却寸寸相逼。
“你一个心安理得地占你姐姐便宜的人,一个明知她受到伤害和不公正的待遇不加以维护的人,一个在她对父母心灰意冷时,作为最后的亲人,不来给她温暖,反而对她捅起刀子的人,”阮知行没说半句,便是一顿,最终化作一声极为讽刺的冷笑:“还想妄图从她这里得到亲情和爱?”
“做梦。”
四周的声音一下子静了下来,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好似听得到。
良久,阮知行忽然听见一声哽咽。
曲诺哑着声音开了口:“谁说我想要她那些……谁稀罕。”
“那更好啊,”阮知行长松了一口气,好似就等着他这句话:“那赶紧从我们家里搬走吧,不要打扰我和你姐过逍遥日子。”
“你才做梦!”曲诺一听,又瞪起了红红的眼睛,恨恨地望着阮知行:“还说我?你还占她便宜呢!”
“那地儿房租多少钱?是你交的么?还有八千刀的点显器……”曲诺反过来质问阮知行:“你以为我缺那点首付钱么?等我毕业了,分分钟赚回来还我姐!你呢?”他梗着脖子道:“年薪二十多万还一毛不拔,贪她便宜!”
那委屈的样子,让阮知行不由得笑了。
他知道曲诺的态度软化,只是自尊心作祟,强撑着不肯认错罢了。
见曲诺被他的笑逼得还想炸,阮知行的声音柔和了下来:“我的工资卡在你姐姐手里……正是因为她知道,我没想占她便宜,”他的目光温和,循循善诱:“她才愿意主动给我,那你呢?你有和你姐姐说,这笔钱先算做你欠她的,以后要还回来么?”
曲诺再次沉默了。
只过了片刻,他再次扁着唇开了口。
“凭什么要我先反思啊,”曲诺委屈道:“她怎么不反思反思呢?”
“我高考时都不问候一下也就算了,当她怕我考前紧张,高考出分了也不关心,”提及这个事情,曲诺显然非常在意:“给她打电话想告诉她我考上X大,吵得话都没说出口……大早上弄得我一天心情都不好。”
“早上?”阮知行忽然想起曲玄在他面前挂了两次曲诺的电话,见曲诺望过来,见机行事地没有说出口:“可能是那天早上她比较忙?还有呢?”
曲诺又抱怨起七夕那一天担心老姐没人追送了一束玫瑰……后来打电话炫耀(曲诺用的字眼是问候)又被曲玄挂了的情景。
阮知行垂下了眸子,面上一副听曲诺倾诉的知心大哥哥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
这么说,曲玄那天收到的花也有了着落,他还惦记着是不是还有什么潜在情敌呢……
那一天,曲诺和阮知行聊了好久。
最后,阮知行安慰曲诺道:“亲人和爱人的身份,并不是对立的。”他经历过一次惨痛的教训后,才理解这件事,不希望曲诺重蹈他的覆辙。
这是阮知行为什么,从一开始对曲诺这么包容的原因。
他在曲诺身上看到了自己。
阮知行像是说给曲诺听,也是在提醒自己:“你姐姐对你的爱,不会因为另一人的存在,被分担而减少。”
就好像他养父,并不会因为对他爱人的爱,而减少对自己的爱一样。
“如果真的想获得她的爱,就要多占在她的立场考虑,为她着想。”
一席话结束,阮知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也许自己曾经的遗憾无法弥补,但至少,他尽力在避免相同的悲剧发生。
愿他二人在另一个世界,岁月静好。
阮知行问曲诺:“听明白没有?”
“哼,”曲诺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过了半晌,又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阮知行不由得笑了:“乖。”
曲诺:“……滚。”
阮知行对曲诺无礼的态度不以为意,试着摸了摸曲诺的头,讶异地发现自己成功了。
看来,当长期盘桓在心头的心结解开时,自己对与男性身体接触的排斥感,也随之减轻。这也算是一个意外收获,阮知行心想。
曲诺立马打了个寒战:“你干嘛!”他狠狠地晃了晃脑袋。
“我警告你啊,不要以为你这样就算帮了我了,也不要指望我撮合你和我姐!”曲诺上上下下地打量阮知行,目光中暗含警告:“你能不能配得上她,还有待考察……”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阮知行轻笑了一声,打断了他,面对傲娇的曲诺,他的少年心性也上来了。阮知行嘴角一勾,嚣张地坏笑:“别这么没大没小,你姐可让你叫我姐夫……”
曲诺“哎呦”了一声,一拍大腿:“我真是给你脸了……”
“别,”阮知行笑着嫌弃:“你这脸可没我帅。”
……
阮知行这病,一阵一阵的,来的时候气势汹汹,走了之后很快能恢复如常。
第二天清晨,曲诺给阮知行递来了早餐:“喏,医生说没事儿了,小爷赏你两个新鲜皮薄大馅儿肉包子送你出院……”
阮知行没回应,他的目光忽然凝住了,越过曲诺,去看他身后的曲玄。
曲玄身着白色西装,斜跨着一个商务包,风尘仆仆地走了过来,坐在床边望向阮知行,握了握他的手:“怎么样?”她的声音有些哑。
“不是说你先回家就好么?”阮知行忙起身,他反握住曲玄的手:“我已经没事了,就要回去呢。”
曲诺:“……”很好,他又成了隐形电灯泡。
出院手续很快办好,阮知行的心情却有些沉重。
曲玄关心问他“怎么了?”时,阮知行却只是摇头。
等到办完出院手续,和曲玄一起并肩向外走,阮知行的脚步忽然停下了。
“我不喜欢医院,”阮知行忽然开口,他的声音低低的:“感觉,每一次来,都会有珍惜的东西被夺走。”
其实是惧怕,阮知行在内心补充道。
曲玄的脚步也是一停,她握住阮知行,静静地听他倾诉。
“我第一次发病是在这里,养父确诊时在这里,去世时也在这里,那天我晕倒了……醒来的时候,是刺激性失明。”阮知行闭上了眼,声音微颤:“每一次来这里之后,我都会觉得……很难过。”
这世上没有完完全全的感同身受,但是光是听着阮知行说的话,曲玄便觉得心痛如绞,悲伤得难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