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正思忖着,身后传来仔姜的声音。仔姜披了一件外褂,揉着惺忪睡眼,撩起帘子一角看她。
“姑娘怎的跑出帐子了,可是那床褥睡的不舒服?”模糊中睁眼,看不到饮溪的身影,可把她吓了一跳。
饮溪摇摇头:“我出来看看,没有什么别的事,回去睡吧。”
……
这一夜无眠,清早是在声声鸟啼声中清醒的。
林间晨起有雾,露气也重,仔姜为她披上斗篷,问:“姑娘今日要随陛下一道去打猎吗?”
她之前便想问了:“何为打猎?”
仔姜捂嘴笑:“打猎便是用弓箭等器具,狩猎林中的动物,小一点的诸如野兔,大一点的便是野猪和鹿之类的,三年前有一位大人打了一头狮子呢!那狮子极为凶猛,连中几箭都不倒,发狂一般四处冲撞,幸而最后有惊无险。”
饮溪惊了,她出门前可万万没想到围猎是这么不好玩的东西,她只当围猎便是出门玩,没想到是要杀生的!
杀生便罢了,竟杀的还是这天下最最可爱的鹿!
她悲伤了,忧郁了,一蹶不振了,也不管仔姜,又重新躺倒在被褥中。
封戎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他今日穿着与饮溪同色的斗篷,进来时一并携了一股清寒。
饮溪忧伤望着眼前的帐顶,一动不动:“我不出去,你今日便是将我扛出去,我也要爬回来。”
封戎扬眉:“日日在我面前念叨着要出宫,出了宫又躲在帐子里,这是什么道理?”
饮溪忿忿看他一眼,憋了半晌:“坏人!”
她的心思全写在脸上,何况封戎最擅长揣摩人心,当即便想明白七八分,一时啼笑皆非。
“晨起御林军牵来一匹枣红色的小马,此刻正在外面吃草,我看那小马憨态可掬着实可爱,本想着送给你,若是你不要,那么我这个坏人只好送与旁人了。”
饮溪猛一个打滚从褥子上爬起来:“什么小马?在哪里?”
封戎扬眉,不语反笑。
饮溪便知又着了这坏人的道了。
她满脸写着不情愿:“我是为了小马才出门的。”
封戎温声:“不必勉强,若你委实不愿出门,我也不好惹你不快,我们这就启程回宫。”
饮溪狠狠瞪他,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兔子。
封戎终于不再逗她了,笑出声:“早就吩咐下去了,今年没有围猎,大臣们可带家眷自行寻乐,我只打算带你骑骑马,你想到哪里去了?”
饮溪狐疑:“只是骑马?”
“不信便罢。”
饮溪急忙站起来就往账外冲:“我信我信。”
她这一颗心都要烧起来了,掀开帘子一看,不远处的树下果真拴着一匹小马驹,浑身枣红,只尾巴是黑色的,额间一抹白,此刻正低头吃着草,乖顺可爱。
饮溪怕吓到它,又心急,一时走得慢一时走的急,小马驹扬起脖子,盯着她看了会儿,伸出舌头温顺的舔她脸颊,饮溪当即便抱住它的脖子不撒手了。
封戎跟在身后不紧不慢走来:“我还是坏人吗?”
饮溪不断用手撸小马驹的鬃毛,笑眯了眼:“你是大好人!”
她真是太喜欢这匹小马驹了,喜欢的不得了:“我可以给它起个名字吗?”
封戎笑:“既已送给你了,那它从此就是你的,合该由你来起名字。”
呜呜她仙生三百多岁,日月垂涎旁人家的神兽仙宠,谁想到竟在凡间如了愿!还是一匹如此可爱的小马驹!
这是她的,属于她的!
饮溪吸了吸鼻子,道:“就叫小枣吧!往后你就叫小枣啦!”她将小马驹抱的紧紧的:“往后我会好好待你的!我有一块梅花糕,便分你半个,有一碗糖蒸酥酪,也分你半碗!”
封戎在身后摸她的脑袋,双眼里化尽了柔情与温存。
因得了小枣,饮溪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她身上,早膳也用的心不在焉,拿到一块糕点就要问问封戎:“这个小枣吃不吃得?”
封戎若说可,她便兴高采烈的喂,封戎若说不可,她就三两口自己吃掉,又去找小枣能吃的东西。
往日里还晓得关心他有没有吃饱,喜欢吃哪个,今日连眼神都没有给他一个。
封戎也不知送了这小马是好还是不好。
膳后,封戎预备教她骑马。
小枣是名驹后代,性格颇为温顺,便是成年后体型也不会很大,临行前封戎特意遣人去京郊的马场千挑万选出来,只为今日给她给惊喜,今日看来,这惊喜甚是成功。
虽说小枣身上配了马鞍,饮溪却不敢用力蹬上去,只怕它疼,试了半晌不得要领,封戎从旁站着,最后还是将她抱上去的。
一片林子被圈起来了,提前进去探查过,没有凶猛野兽的足迹,御林军整整围绕林子一圈,严防死守,将这片林子守成了铁桶。
饮溪自然不知晓只因她要骑马,便如此大费周章。
她没学会走便想跑,封戎亲自在下面引着小枣的缰绳,小马驹走的不快,与她想象中骑马的样子全然不同,于是将缰绳从封戎手中夺过来,要自己驭马。
随行十几人,她骑得又是小马,应当不会出什么意外,封戎便允了。
谁知饮溪一接过绳子,叫了一声“驾——!”,小枣便如脱缰了一般,嗖的一下跑出去,一眨眼便蹿入林间深处。
到底是名驹后代,身形虽小巧,却比许多高头大马都要强上许多。
封戎面色一变,夺过身旁御林军的马,动作利落翻身上去,直追着饮溪的方向而去。
一行十几人慌忙跟在皇帝身后,所过之处,惊弓之鸟四处散开。
饮溪跑的欢快,初时还有些怕,后来见小枣跑的稳,很快便得了趣,驾个不停。小枣许是被栓久了精力无处发泄,饮溪在她耳旁一个劲儿的夸,她便撒蹄子嘶鸣几声,附和一般跑的越欢。
林间都是一仙一马银铃般的笑声。
前方密林中,饮溪忽然看到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那背影高挑修长,发髻高高束起,还有黑色的斗篷。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便悄无声息消失在了林中。
若没看错,正是昨夜那人!
她拍了拍小枣的脑袋让小枣停下,自己小心翼翼跳下去,牵着缰绳往那人方向走。
作者有话要说: 赶在零点前保住了节操!
林间的男人不是帝君也不是狗皇帝也不是国师也不是国师他师弟,你们欠我的花生辣条还有五毛钱,啥时候还?
第32章
此处应当已经入了林子深处了, 杂草丛生,闲花野草长得到处都是, 杂乱无章不说,有些已长至饮溪的腰际。
饮溪不由走的慢下来, 时不时关照着她的小马驹。
这一条路仿佛就是没有尽头, 而她沿路仔细的看,也再没找到那人的身影, 一切好似只是她的幻觉。
她都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想原路返回去, 却怎么也找不见初时进来的那条路。
动物是最最敏感的, 饮溪绕了许多圈, 直到小枣开始不耐的嘶鸣, 踏踏蹄子,喷着粗气, 饮溪感觉到她此刻十分焦虑,好像在害怕什么。
她停下步子,抱住小枣拍了拍,不停的安抚。
小枣很乖, 蹭着她的脑袋, 很快平静下来。
至此, 饮溪也终于发觉这里这地方有些不对劲了。若她没有记错,这颗有疤痕的大树方才她已经经过了好几次,如今她又回到这个地方了。
凡间的说法,这叫鬼打墙。
因遇上了作祟的鬼怪, 是以被圈在一个地方无论如何都出不去。
饮溪不觉此处有鬼怪,因这林间见不到什么邪气,遮阴蔽日的大树下,只见清灵的属于大地与山林的气息。
那么便是另外一种可能,此处有结界,设立结界的人不想让人进去,因此走到结界的边缘,便会如鬼打墙一般,一遍遍不断重复方才的路。
运气好的话寻到生门便能出去,运气不好……兴许得绕上几天几夜才行。
此处有结界,昨夜那男子又说那样的话……这林子果然有秘密。
饮溪并非是要探寻旁人的秘密,她只是好奇昨夜那个人,可也并非是非知道不可。此时碰了壁,便不想那么多,只想原路返回去。方才跑出来太快,封戎这会儿看不到她一定很心急。
只是结界并非阵法,卜算没有用,怕小枣累,饮溪坐在地上歇了会儿,预备一会儿做个记号,将所有路都试一遍。
正捡起树枝在空地上画圈圈,眼前突然覆下了一阵阴影。
她方才踏破小绣鞋找的那个人此刻正不偏不倚在她面前。
这个人,不,不能说是人。
他没有影子。
白日里日光大盛,这张俊美的脸更显鬼斧神工。可是如此大的日头,她却感觉到他像是冰雪做的,散着寒气。
饮溪见过这样冰冷的人。九重天上她身边的帝君便是如此,常年冷清,很少笑,偶尔蹙眉,一年到头从他脸上可以见到的表情单手便数的过来。
可帝君的冷更似孤冷,眼前这人的冷却是从极地而来的寒。
两人对视。
男人垂眸睇她:“你不该这般好奇。”
饮溪戳着树枝嘟囔:“你见过这林间小鹿有不好奇的吗?”当年九天娘娘便是见她与鹿处处相似,直道她们有缘,是以才让她掌了鹿。
这些年她因好奇炸过老君的丹炉,因好奇薅过麒麟的毛,因好奇受过各种各样的罚,也正是因为好奇,才从紫薇恒掉下来,掉到这凡间,至今仍不能回去。
那人道:“这是最后一次警告,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止步于此,回去吧。”
饮溪与他想到一处去了,正欲问问他能不能像昨晚那样吹一阵风将她带出去,眼前已没了人影,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她敲了敲脑袋,头疼的站起来,随便选了条路往出走,这一回却有如神助,走的万分顺利,再没有遇上那颗有疤痕的大树。走了一会儿,甚至看到不远处正在寻她的御林军。
饮溪松一口气,心知这是出来了,也猜到八成还是方才那人帮了她。
……
封戎接到御林军的消息,很快便回去,他神色不甚好看,下马后大步流星走来,见到饮溪时也不由冷着脸。
饮溪自知有错,也不辩解,凑上去跟他捧着笑脸卖乖:“适才迷路了,幸好我聪明,带着小枣顺利出来!”
封戎对上她娇憨的笑,终是不忍厉声斥责:“你可知那林中有野兽?你又是第一次骑马,若是不甚摔下来又该怎么办!”
以她这些年对付生气的帝君的经验来看,只有一个要诀——厚脸皮!这一招屡试不爽!
饮溪厚着脸皮钻到封戎的斗篷里,不说话,就是蹭。
也万幸是她没出什么事。
好不容易带她出宫一趟,下次不知又是何时,封戎也不愿一直冷着脸影响她情绪,况且她就这么缩在他怀里撒娇,任他此刻就是一座火山,那火气也该降下来了。
他沉声道:“向我保证不再乱跑,若是再有一次,我们立刻回宫。”
饮溪小鸡啄米般点头:“不乱跑不乱跑,带着小枣玩。”
张口闭口皆是小枣,封戎有些牙酸。
这一次便没带小枣了,他美名其曰教她骑马,命人将小马驹牵回去,带出了自己的马,先是自己上去,随后又抱饮溪上去,二人共乘一骑。
封戎的马与饮溪的小枣完全是相反的类型,通身乌黑发亮,没有一丝杂毛,瞧着足有小枣两倍大。而那马分外高傲,始终仰着头,只有封戎来时,才肯低下头一示臣服。
因有些高,饮溪上去便不大敢动了,全由封戎从后将她圈在怀里,控着缰绳前行。
说是教她,实则却并没有教她,只是带着她在林间畅快的跑了几圈。
在附近的林子中玩了半日,她便有些受不得了,腿有些酸,靠在封戎怀中直打哈欠。
中午用过午膳,仔姜提议下午与她去林子里采些野菌回来。
一听野山菌是难得的美味,饮溪眼睛都亮了,也不困了,腿也不酸了,当即就要出去找菌子回来煮了吃。
下午封戎要与大臣狩猎,恰好也不在,留了十几个护卫在此守着,几次吩咐她不许走到林子深处,无论去哪儿都要带上人。
直到饮溪将他说的话背下来,才松手离去。
饮溪也不想乱跑了,她可不想再撞上什么结界又困在其中出不来,说到底与她又有什么干系。她好不容易才得以来凡间一趟,且得好好玩玩才行,谁知道帝君会不会明日就找到她带她回天庭呢。
这么想着,晌午摘起野菌来便分外起有精神,委实体会到了不用法术自己动手的乐趣。
饮溪素来不在宫人们面前摆架子,同另外两个宫女也很快玩到了一起,四人耍作一团,不知不觉天色也变暗下来了。
菌菇就兜在衣裳里,饮溪抱着衣裳回去,在营帐外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许久未见的长孙将军正站在营前空地上,一旁是御林军统领,二人正在说着什么。
他气质卓绝,饮溪私以为自己认美人从未认错。
无论在哪里见到熟人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饮溪没想到长孙将军也一起来了,此刻很想与他分享刚摘的菌子,跳着便往前走。
“长孙将军!”
长孙星阑回眸,入目便是不远处的饮溪,发丝稍显凌乱,额间和脸蛋上分别蹭了些不知哪里来的灰,耳边还簪了一朵小花,独独一双眼,比嵌了星子还亮。
她的衣裳实在不能说是体面,上面蹭满了泥土,怀中更是抱着一堆灰扑扑看不出模样的东西,可她此刻看上去十分快乐。
放在旁人身上可道狼狈的情形,在她身上却一点也不见。长孙星阑只看到了清新丽雅,还有一种别样的生机勃勃的、他从未见过的美。
一旁的御林军统领说了声什么,长孙星阑收回他近乎呆滞的眼神,不知为何此刻心中升起丝丝隐秘的欢喜。
原来她也来了吗?
许是跟着皇上出宫伺候的吧。
这会儿功夫,饮溪已走到他面前了,她炫耀般将兜中的野菌给他看:“我摘了许多,你留下来喝野菌汤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