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返程路上遇见了世交长辈,对方执意要与他多聊几句,他心中急切,也不顾是否失礼,几番推辞便要离开。长辈有些不悦,摆出架子来说了几句。
谁知就是这一会儿功夫的耽误,便发生了如此大的异变。
林中已烧起篝火摆起了席面,众人齐聚于此等着酒会开席,不远处却骤然传来巨响,人们面上纷纷露出惊骇之色望着天空,几个胆小的闺秀已躲回了帐子里去。
长孙星阑一瞧那异象出现的方向,登时神色大变,再也顾不得礼节,长袍一掀,疾步往方才的地方走去,心中惴惴不已。
可到底是去晚了。疾步加速,直到最后狂奔不止,然而上去时,那地方早已没了饮溪的身影。
唯有几位眼熟的同僚在此,形容要多狼狈便有多狼狈,似乎还带了轻伤,二十几人无一例外。
长孙星阑匆匆上去行了一礼,抓住一人便问:“陈大人,请问适才可在这里见过一位着白衣的少女,面容略有天真,簪着丱发?”
那位陈大人表情一顿,严肃起来:“你与那女子相识?”
他忙道:“这里发生了何事?大人可看到她去往哪里了?受伤与否?”
那人一拂袖,恨声唾了一口:“她自是无事,因这一切事端全由她而起!我与几位大人都被她打的受了伤,这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少不了!再者她口中妖言不断,对圣上大不敬,更是不可饶是!既然长孙大人认识这个妖女,那是非与否咱们便去圣上面前定夺!此事少不得要请国师出面了!”
说完再不给他好脸色,转身便离去。
长孙星阑唇瓣微动,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提一口气。
……
这边封戎正宴请几位大臣,忽听头顶雷声震动,响彻山峦的龙鸣声长长传来,短短时间内,整座拢寒山都罩在厚厚阴云下。
他捏着酒杯的手用了点力气,指尖泛白。
抬眸望一眼天空,眸光也跟着沉下来。面上却轻笑:“朕突然想起有事未了,众卿自便。”
说罢便起身,跨着大步沉面往山上走去。
路上徐德安一言不敢发,不知为何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不断念着阿弥陀佛,保佑那祖宗此刻最好在山上的帐子里好好呆着相安无事,若不然……
他不敢深想,埋头继续走。
无奈天总是不随人愿。
才走了一半,就碰上内阁几位大臣,还有如今退到地方衙门上的王将军。
一行人形色匆匆,见了皇帝便下跪。
内阁陈大人叩首道:“万幸吾皇平安无事!罪臣前来护驾!”
正说完这句,便碰上了另一拨人马。来人形容粗犷,大步流星,显然是听到了方才陈大人的话,讥讽道:“陈大人一介文官,不知如何护驾?”
说着便冲皇帝行礼:“微臣救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身后跟着乌压压十几个大汉,都是军中将领。
这俩人在朝中素来不对付,陈大人瞧不起此人打打杀杀粗鄙不堪,此人瞧不起陈大人成日酸臭腐朽顽固,平日里就明争暗斗不休。
陈大人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动了动额角的伤口,隐忍片刻不予理会,直冲皇帝而去。
“陛下!方才那异象乃是由一妖女所引起,适才我等皆因她而受了伤!那妖女会异术,我等唯恐陛下受伤,特特赶来此处,恳请陛下下旨封山,有请国师楚大人来处理此事!为了陛下龙体着想,此刻便速速移去山下吧!”
封戎早已不耐,心中不知为何烦躁不已,此刻面上没有表情,只是一听他说妖女,眸色一暗。
“你说妖女?那女子长相如何?”
陈大人迟疑片刻,道:“那女子生的极美,我等不曾见过那般容貌的凡女,初时便觉有古怪,她护着一头受伤的鹿,言语间疯疯癫癫不似常人,还对陛下您——!”他顿了顿,一咬牙说出来:“对陛下您直呼其名!这是万万不能忍的!”
封戎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说出口的话,语调极为平静:“那女子此刻在哪里?”
陈大人往山上一指:忙道:“微臣瞧的清楚,往山上林子里去了!”
封戎牙关逐渐咬紧,胸口骤然腾起一股暴虐之意,脑海中一遍遍浮现出砍掉此人脑袋的画面!
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他的声音,他的身影,全都是再这摊旺火上泼面浇下去的热油。
脖颈上浮出几条青筋,下颚收紧,喉间宛若梗住了一块巨石,上下不得。
双眸之间眉头紧紧拧起,眸中是山雨欲来的狂怒。
他叫:“徐德安!”
徐公公出前一步:“奴才在!”
“封山!!”
*
那只鹿伤的太重了,一路跑一路在淌血。
它跑的极快,许是知道身后有危险,不顾一切往前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能撑如此久的时间。
饮溪一路不停歇的追,伤势如此重,若不及时医治便要殒命,她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等不及找封戎,只能用她的血来医。
她已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前方的路越来越难走,草长得高且密,每一步都行的极为艰难。
光已经很暗了,她五感虽非凡人可比,但到底是没了灵气周转,大不如前,况且此处地形复杂,血迹洒的四处都是,单凭血迹是找不到那小鹿了。
饮溪心里急,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前的路像迷宫,处处相似,又处处不同,头顶眼前天旋地转,顶上繁荫如盖,脚下密草从生。
饮溪长出了一口气,四顾环望。
这下是真的有些麻烦了,莫说那鹿,只怕她自己都难以凭自己回去了。
正想着,头顶雷鸣声大作,闪电齐发,那乌云越积越多,全然没有散去的趋势,积的乌沉沉一片。
饮溪暗叫一声不好,正要寻个地方躲起来,雨点便噼里啪啦往下砸。
雨如倾盆,打在林间叶面上哗然声不断,眼前密密匝匝,顷刻就模糊了视线。躲哪里都没有用了,这雨很快将她淋了个透,刚换的衣裳湿贴在身上,发髻不用想也乱了,贴在脸颊上。因雨势太大,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很快便在草地里积出一块又一块的水洼,她缀着东珠的小绣鞋无处可放,很快也洇湿了。
如此一来,身上没有一处是舒坦的。
雨声压过了饮溪的叹息。
方才她虽然顾不上弄清楚情况,但却很清楚的明白,这云和雨可都是那龙招来的。
神勇无比的耍了一通威风,它是痛快了,此刻却害她在这里淋浴,当真是一条无可救药的笨笨龙!
想到那赤龙印,不知方才的龙和赤龙印有没有关系,饮溪戳了戳胸口中心的位置,心底里试探着叫了两声,许久过后,一片安静没有应答。
她颓然丧气,抱着胳膊干脆盘腿坐下。
等雨势稍小些再试着往回走吧。
一眨眼,前方雨幕中出现一个窈窕女子身影,她撑着一把纸伞由远及近不紧不慢走来,手上还拎着一只竹筐。
她抬眼,显然也看到了饮溪,一张清丽出尘的脸上流露出些许惊讶。
作者有话要说: 手残作者在线二更,老实说你们啥时候见我连载期这么勤奋过啊,谁养肥打谁屁股[○?`Д?? ○]
ps.大臣们不是傻,只是自以为是狂妄惯了。啧,算了,自以为是也是傻哈哈哈炮灰不需要智商。
第35章
这女子看上去不过双十年华, 着一身白色纱裙,白色绣鞋, 发髻简单绾起,除一支发簪外, 身上别无它饰。可就是这般简单的衣着, 反更趁她清新脱俗,风姿绰约不染凡尘味。
饮溪在人间住了这么久, 周围都是烟火气的凡人, 恍然都快忘记天上的生活。
眼前乍一出现这样的女子, 还以为自己仍旧在九重天上, 而这正是一位女仙家。
直到那女子走到面前方清醒过来。哪有什么女仙家?这姑娘虽生的堪比谪仙, 好似神女, 却应当是个不折不扣的凡人,因为饮溪在她瞧不出任何异常, 除非她法力高深掩盖了气息。
她将那伞遮在饮溪的头顶之上,微微俯身,面带关切,问:“现已入了夜, 你怎的独自一人在此处?”
这声音温婉轻柔, 飘飘似水, 靠近时便可闻到她身上的淡香,这般关怀,令饮溪不由得想起了九天玄女娘娘,心里头立时便亲近了几分, 眼眶也有些发热。
“我追着一只受伤的小鹿而来,途中忽然下了大雨。”
那女子明白了,知晓她是被大雨困于此,便和缓一笑:“我是山中住户,家就在前方,你若是不嫌弃,可随我一道回家中避避雨,换身衣裳洗个澡。待明日雨停了,再回去也不迟。”
饮溪先是踟蹰,后摇摇头:“我若不回去,有人会着急的,兴许他此刻正在找我,我要在此处等他。”
那女子手中的伞始终为她撑着,自己的衣肩倒湿了一半。她微微笑着:“是你的家人吗?真好,有家人的感觉一定很好吧。”
饮溪不好意思起来,忙推了推她的伞:“我身上已湿透了,撑不撑伞无碍,没关系的。”
她又笑:“我家就在离此处不远的地方,你便是跟我回去,也断不会错过他们寻你。像这样湿着淋雨,莫非他们就不会担心了不成?况且山中晚间不乏凶兽,你一个弱女子在此,如何对抗?”
她讲话谆谆善诱,极为耐心恳切,言语之间满是温和,愈发神似九天娘娘给她讲道理的模样。饮溪犹豫加深,细想之下也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更加之不好惹她在此处陪自己一道淋雨。
她是神仙,不会惹病,眼前这个可是凡人,若因她生了不痛快,就成了她的不是了。
思虑一番,饮溪决定跟她回去。
伞小,容得下一人已很勉强,那女子却将伞大半给了饮溪,全然不顾自己淋湿的衣裳,泰然自若。
许是见她窘迫,她主动开口:“这雨下的这般大,没有伞也是要淋湿的,不必因此挂怀。”
路上两人一来一往,饮溪知晓了她叫若笃,如今独居在山中,偶尔下山采买。尚未婚配,家中亲人也都离世了。
怪不得她方才听饮溪说有人在等她,会流露出那般向往的神情。
饮溪对若笃的好感不断叠加,叽里咕噜一路上话不停,很快便回到了若笃的家。
这是一个三进的小宅子,外头圈起一片篱笆,篱笆内养着些鸡鸭,此处都躲在搭起的石板屋下。
进了门,虽是三进,屋子却并不大,屋内摆设不多,不过看得出主人是个勤勉爱洁之人,打扫的很干净,木椅油增发亮。
一进了屋,外头嘈杂的雨声便隔绝了大半。
若笃找出干燥的巾帕递给她:“且先擦擦,我这就去烧水。”
若笃将她安置在一个房间里,这房间比起皇宫里饮溪的寝宫简陋不堪,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好在那床铺很是干净整洁。
她来到人间一直住的便是皇宫,只当凡人的屋子都差不多,今日一见倒有些稀奇,稀奇过后,很快又生出旁的兴趣来。
他日与封戎出门去看大漠孤烟与长河落日,是否也会同住这样的屋子?屋子虽小,却别有一番温馨,最重要的是,可以自由离去。
她想到封戎住在这屋子里的情景,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他的脸,就这么站在前面,着普通的淡青色长衫,乌发成髻,一手负在背后,一手握着书卷,淡笑看她。
想着想着,不由着面上也笑出来。
若笃进门时,见到的便是饮溪对墙傻笑的模样。她笑着敲了敲门,柔声说:“水烧好了,快去换身衣裳去去寒气吧。”
饮溪接过衣裳往浴房内走,这只能容纳一人的热水桶自然比不上太清殿的浴池,却也还是令她浑身舒展开,一不小心便泡的超了时辰,出来时浑身乏乏的,脸上也腾着两朵红云。
她穿的是若笃的衣裳,也是一身白衣。
出门时若笃正端了热粥出来,瞧见她模样,脸上怔了怔,失神一般。
不过很快她就收回了神,将情绪掩盖下去,把粥与小菜放在她面前,还另有一碗清汤面,上面飘了几根绿油油的青菜与菌菇,看着寡淡,味道却极香。
“山间饮食粗鄙,没有什么旁的好招待你的,且勉强垫垫,总好过空着肚子。”
饮溪一看有吃的,当即便要感动的流出泪了。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往常这时候若在宫里,早该有不重样的晚膳奉上了,她能敞开小肚皮吃足一个时辰,吃到封戎做完晚课回来。
况且她本就茹素,又不挑,只要有吃的便心满意足。
当即便坐过去,筷子挑起来吃的欢快。
屋内烛火不时跳动,墙上的影子跟着晃动。若笃就这么坐在她一旁看着,也不说话,神情自若且含着浅笑。
*
这山终究是封起了。
半个时辰内整座拢寒山便被御林军围起来。
山腰处贵人们原本吟诗上月对酒当歌玩的好不畅快,却突然被闯入的御林军搅散雅兴,席面被掀翻,众人无论品级大小一律赶回帐中。
贵家小姐们被养在闺中久了,不曾见过这等架势,纷纷尖叫着四散开来。
家眷与仆众被冲撞的四散,一时场面极为混乱。
……
山下一片混乱,山上却阒然寂静。
雨还在下着,帐中仔姜三人瑟瑟跪在地上,封戎负手立在她身前,面无表情。
“朕是否说过,不许她走远。”
皇帝积威并非一日两日,仔姜早已吓得浑身发软,抖着嗓子勉力发声:“姑娘……姑娘执意独自一人,奴婢不敢违背。”
“不敢?”封戎笑:“你不敢拦着她,就敢违抗朕的意思?”
仔姜此刻已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后来会发生这样的事,当时便是断了腿也要将饮溪拦下,可此刻说什么也晚了!
她已什么都不能辩解,直梆梆的磕头,颤声求饶:“恳请陛下饶命!”
“朕要你的命做什么?”他抬起头,似是自言自语:“若是杀了你,回头朕还要编借口哄她。”
仔姜只恨不能自己从未来过这拢寒山,恨不得将自己的身子埋进地里去!
徐德安从外头进来了,附在皇帝跟前低声道:“回陛下,已将几人关押起来,陈大人都说清楚了,姑娘应是与长孙将军同行,偶然遇上了王大人等人打猎归来。双方因一只受伤的鹿起了争执,他们应当说了些惹姑娘不快的话,姑娘护住那鹿不放,王大人羞恼之下一箭射向姑娘,神明显灵,姑娘有老天庇佑没有受伤,后随着那鹿一道跑进了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