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贵女——三春景
时间:2020-04-08 08:37:00

 
    建个庄园什么的,大概这位少府大匠会颇觉受辱吧。
 
    所以这座庄园才会如此的富丽堂皇!事实上,幸亏这个时代在建筑上还没有太多‘僭越’的规矩,大部分皇家能用的东西,普通人也能用,不然的话陈嫣这座翁主府很大可能是违制的。
 
    见厨娘豆儿不再说话,婢女清这才出了一口气,转头用最不可挑剔的礼仪姿态离开。
 
    豆儿狠狠出了一口气,嘟囔道:“还得意起来了!不过是一般奴婢罢了!”
 
    养室里专做点心的厨娘瓦儿笑着道:“清貌美伶俐,又随翁主见到许多贵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不再是奴婢,也成了贵人呢!”
 
    豆儿听到这个却没有失落,撇嘴道:“不过是侥幸享用富贵而已,真当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就算是有贵人看中,也不过是御婢之流,难不成贵人还会拿婢妾做夫人?”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两人没有说的是,哪怕是后世‘通房丫头’一样的御婢也不太可能。这是‘不夜翁主’身边的婢女,谁能讨要?陈嫣又不是男子,男子之间才有互赠婢妾的‘美事’呢!
 
    豆儿和瓦儿还在说,只不过说的逐渐低俗起来,无外乎谁又与外院的匠人、马夫,甚至是翁主府的长史、小吏私通,谁家的细君不饶人,打上门去了。这样的话当然不能让贵人听到,但仆佣们私下说起来是很常见的。
 
    八卦果然有疗伤的作用,豆儿本来还可惜再也见不到旧情人了,如今看起来却气色红润、精力充沛,一点也看不出受过‘情伤’的样子。
 
    “所以说,别看那女郎——”瓦儿正绘声绘色地说着一场‘捉奸大戏’,忽然像是被掐住脖子了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
 
    豆儿还觉得奇怪呢,正要发问,这才发现养室外来了人。大约有四五人,打头的是一位穿褐色菱纹罗绕襟深衣的妇人,这妇人看着清秀柔弱,脸色却是沉着的,看到哪里就噤声到哪里。
 
    压住喉咙口的惊叫,豆儿也没了声音,迅速低下头来。
 
    来的这位不是别人,正是翁主身边的傅母益!傅母自古有之,大多是跟在女公子身边的年老女子,负责教养女公子一些妇人之义。虽然同样是奴婢,却因为教养之责往往高出其余奴婢!
 
    傅母益看上去瘦弱清秀,是个软弱可欺的妇人,实际上却最严厉!之所以会被安排一起来不夜县,为的就是她的这份谨慎严厉,还有就是她的忠心。
 
    这个忠心指的是对陈嫣,事实上她的谨慎严厉也来自她的忠心——这些仆佣如果太过放肆,最终苦恼的还是陈嫣,所以她的所作所为从来都是替陈嫣考虑。
 
    这样陈嫣是省心不少,馆陶公主也放心陈嫣离开长安,但对于其他仆佣就难受了。大家都知道不夜翁主待人宽宥,轻易不会罚人,可要是不慎被傅母益抓住了错处,那就呜呼哀哉了!
 
    傅母益鹰一样锐利的眼睛扫了一圈,淡淡吩咐:“录,养室众人革去本月‘补贴’。”
 
    养室众人再懊悔也不敢求情说话。
 
    旁边一个跟着傅母益的小婢点点头,算是记下了,回头就会录在竹简上。
 
    傅母益这才吩咐养室开始准备‘飨食’——这本是小事,用不着她出面。只不过她向来严厉,常常‘抽查’下面的工作,今天也是厨房倒霉,正好撞上了。
 
    交待完这些,傅母益带着一起的小婢转往主院。直到内室之外才停下,门口守着的女婢想要说什么,却被她挥手阻止了。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原来内室正传来翁主的朗朗读书声。
 
 第4章 蓼莪(1)
 
    “没有眼力的东西!手脚快一些!”
 
    “要死了!差一点儿,仔细你们的小命!”
 
    “快快快!”
 
    “唉!要是嫣翁主在就好了......”
 
    此时天色未名,天空中只有数颗明星闪闪烁烁。大汉长安,这个庞大帝国的都城还在沉睡当中,宫城之外的一百多个闾里之间安安静静。而未央宫温室殿内两边连枝灯已经完全点亮,这些铜质连枝灯华美而有又繁复,每个可有灯盘几个到三十几个之多,一经点亮,整个温室殿仿佛白昼。
 
    宫婢、寺人忙而不乱,此时正娴熟地安排晨间事务——然而这只是温室殿主人面前而已,在温室殿主人看不见的地方,几乎所有人都行色匆匆。这就好像T台走秀一样,前面看到的是美轮美奂、有条不紊,后台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就这样,还有人在不断催促‘要快些啊’‘再快一些啊’。
 
    没有人敢反驳,因为他们侍奉的是大汉天下之主,当今的皇帝陛下!
 
    宫室中散发出草药熬煮之后特有的气味,一列宦官趋前,每人手上都捧着一只托盘,托盘上或是汤药,或是餐具,又或者一些点心。
 
    大汉天子刘启身体不好已经很久了,吃药是每日都有的,这不必说。至于说点心之类,这也是应有之义。每当要上朝的日子,从天子到臣工,无一不是早早起身。早朝的时间一般不会太短,若是不提前用一些点心,那肯定是不太舒服的。
 
    “陛下...”贴身宦官奉上汤药。
 
    这是一个穿着玄色常服的中年男子,面容很沉静而英俊,身上有一种难言的力量感。他或许身体不太好,但渊渟岳峙的气度让每一个人不自觉小心翼翼起来。
 
    他的病缠缠绵绵好几年了,但眼睛依旧锐利——这是一个精神上强健的人,哪怕是不知道的人也会这样想。
 
    刘启敛目,单手拿过盛放汤药的耳杯,一饮而尽。‘啪’地一声耳杯重新落回到托盘。他一言不发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宦官下去。
 
    奉药宦官立刻退下,另有宦官奉上清水漱口。
 
    等到稍用了一些点心,温室殿里早已准备好的宫婢纷纷上前,为天子换上上朝用的朝服和旒冕。中间一声不闻,安静有序。
 
    等到天子及庞大的天子仪仗往朝会的宣室殿而去,温室殿众人才松了一口气。虽然过一会儿早朝完毕又是一番忙碌,但这会儿总算是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有地位的宦官和女官可以吃一点儿东西,但底层寺人和宫婢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要趁这个时候重新整理好温室殿、打扫卫生,以及为待会儿下朝后的‘饔食’做准备。
 
    汉朝一天两餐,早上的‘饔’和晚上的‘飨’,前者丰盛,后者简单。当然了,有钱吃的更好一些的,在两餐之间吃多少加餐,那就没有人过问了。
 
    但不管怎么说,‘饔食’都是每天最为重要的一餐,准备饔食对于天子身边的宦官宫婢来说从来都是一项很复杂的工作!
 
    一通忙乱下来,不要说吃饭了,只要能完成工作就该偷笑!
 
    温室殿的宫人紧张,宣室殿上地位尊贵的王公、大臣也不轻松!宽阔宏大的宣室殿是未央宫最重要的宫殿之一,朝会等重要场合都在这里召开。
 
    庄严、肃穆、壮丽、豪华,在这个时代,这绝对是全世界最具有存在感的政治场所。
 
    在宣室殿中,承重的是梁柱而并非墙壁,所以整个大殿可以做的宽阔高大,身处其中无一不感到自己的渺小。此时王公大臣们分坐在大殿两侧,连枝灯的烛火微微跳跃,昏黄的烛光映在他们紧绷的脸上,众人心里都直打鼓。
 
    似乎站在宫殿内仪仗、守卫的武士都比平常更加面沉如水...实际这都是错觉,武士们按照宫廷礼节本就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嬉笑。大汉几十年了,这些武士一贯如此。
 
    不怪这些贵人们如此诚惶诚恐,只因最近皇帝陛下的脾气难以捉摸啊....
 
    刘家天子很亲民,但刘家天子对于朝臣、贵族来说也极不好伺候!做的好了不见得能记得,但一旦有个不好,能记上好几代!
 
    说起来也是多事之秋,去年天子陛下死了亲弟弟梁王——按照大家的理解,这应该是好事啊!毕竟就连太后也说出了‘帝果杀吾子’这样的话,显然是觉得皇帝巴不得梁王死的!
 
    太后当年一直想要小儿子梁王刘武能接着大儿子做皇帝...这本不奇怪,老太太都喜欢小儿子嘛。只是皇家之事哪有那么简单!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但是当年吴楚七国叛乱的时候为了稳固朝廷屏障,让亲兄弟刘武拼死用命,对于皇位继承的事情天子是打过马虎眼的。
 
    甚至借醉承诺了天子之位...虽然后来说是喝醉了不算数,但依旧弄得梁王心痒痒。那可是九五至尊之位,谁又能淡然处之呢?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也是轻易不能放手的啊!
 
    当年给了这么一点希望,梁王便一直记在心里了。造反那是万万不敢的,但不安分确实是有的。每次看到梁王,天子也是如鲠在喉。
 
    但怎么说人家也是亲兄弟,少年时代是在偏远代国一起长大的,做兄长的带着弟弟读书、骑马,曾经亲密无间过。人死了,一切不好的事情会逐渐被淡忘,好的事情则会被时常想起。
 
    天子与梁王兄弟二人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对兄弟,也是最无奈的一对兄弟。他们早就不能毫无芥蒂地面对对方了,但不能毫无芥蒂地面对,不代表着他们内心深处对对方没有感情。
 
    终于,人死了,曾经的忌惮、芥蒂、利用...种种都随风而去,对于普通兄弟来说最为轻而易举地情感表达这个时候才迟到。
 
    令人扼腕叹息。
 
    当时天子的咳疾就加重了几分,直到今年春季过去,这才渐渐好转。然而夏五月就出了上庸地震二十二日的事情,这一次地震破坏极大,朝廷只能赶紧着手治灾。
 
    这时候事情还不算难,毕竟大汉疆域辽阔,即使是海晏河清的时候也免不了有个别地方闹一些灾害。这一次、这一次也就是地震地久一些而已,又不是长安、临淄、洛阳这些人口密集的城市,破坏程度再大、社会影响再坏,也有个限度。
 
    问题是之后的七月开始,大汉政坛就进入了波诡云谲的阶段。
 
    天子免了军功卓著的周亚夫丞相位,虽然此前已经隐隐有了天子不满周将军的苗头,但作为百官之首就这样被免掉了丞相位,还是一时让朝堂众人风声鹤唳起来。
 
    须知道,朝堂上的事情向来没有那么简单,各个派系之间关系微妙。周亚夫作为丞相屹立于朝堂,他的事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这往往意味着一个政治集团的事!
 
    而后事情发展迅速,天子在宫中设宴赐食,唯独周亚夫的肉没有切,也没有准备筷子。这当然不是小事,事实上这和‘礼’有关,说的严重一些,这是有人故意轻视周亚夫,不然不会犯这种错误!
 
    周亚夫出身侯门,后来又做的是大将军,脾气自然不会太好——即使不会直接发作,神态中也会带出不恭敬来。
 
    天子这一急速转冷的态度是再明确不过的政治表态,谁还看不清呢。
 
    之后以‘私购甲兵’、有谋反之心之类的借口将周亚夫收押至廷尉也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了...周亚夫可是当过大将军的人,若真是要造反,哪里会这样幼稚!
 
    周亚夫生性傲慢,怎可忍受廷尉小吏折辱,入廷尉之后绝食五日而死。
 
    皇帝在剪除一些功劳大却不够听话,可能会为日后天子带来麻烦的臣子,有人已经回过味来了。
 
    这不可避免地带来一些政治动荡。
 
    但问题是,杀了周亚夫天子的心情就会好了吗?刘家天子心狠,对别人心狠,对自己也足够心狠!当今天子当年何等信任晁错,但七国之乱时袁盎上书,杀晁错给天下诸侯王一个交代...人都以为天子不会做,但他偏偏做了!
 
    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诸侯王打出的旗号‘诛晁错,清君侧’都是借口,所以天子杀了晁错也没什么用。
 
    但天子还是动手了,是因为天子在政治上面幼稚吗?当然不是!刘家的子孙大都很有政治敏感度,刘启本人也绝不是什么昏庸天子。他就是看的太透彻了,所以才非要如此不可。
 
    “不如此,如何名正言顺发兵,名正言顺召集天下共诛反王?”刘启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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