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从下面过这片海域的话,太危险了些。”
青年的声音低沉,清清冷冷的没什么起伏波澜。
“危险?你是说这雾太浓辨认不了航向撞到什么东西吗?”
绥汐眨了眨眼睛。
“可刚才清漱师姐说船家是千里挑一选出来的,他们的眼睛能够瞧得很远很清楚。”
顾长庚微微低头和绥汐直视,那双眸子尽管隔着些朦胧云雾也格外清明。
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惊寒的剑柄上。
“啊!”
不远处有桃源的女修突然惊呼了一身汗,绥汐连忙往她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女修猛地栽倒在了云海之间,衣袖掠过她的视野,而后迅速往海里落去。
“顾师兄!桃源的道友落海……?!”
绥汐的话还没有说完,额头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抵在了上面。
是惊寒。
准确来说是没有拔出剑鞘的惊寒。
顾长庚用惊寒抵着少女的额头,冰霜也一下子凝在了她额前的发上。
似落了细雪一般,风一吹便飘落在了肩上。
“我说的危险指的不是海上迷航……”
“而是深海之下。”
青年的薄唇微启,抵在绥汐额头上的惊寒稍一用力,便将她给推下了船。
金丹巅峰对上绥汐这种刚入道不久的菜鸡,哪怕只是一段抵在额上的灵力也是压倒性的。
她甚至连反应都没有来得及,整个身子便这么生生从云海之上落入了下面无尽的深海之中。
顾长庚也有些于心不忍,他垂眸看着绥汐落下去的地方,薄唇微抿。
一旁的清漱看了抱着手臂走了过来。
“你不要摆出这种像是你被推下去的失落模样,这会让我很有罪恶感。”
她视线扫了一眼周围,船上除了船家之外再无其他人了。
“毕竟你推了就这么一个,我可是把他们都推下去了。”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选择来推她?”
青年回头看了清漱一眼,对方被瞧着不自在地避开视线。
“我这不是下不去手吗?毕竟再塑料的姐妹这么些天也算处出了点儿感情。”
“再说了她说你一向不会怜香惜玉,我这不才安心将她交给了你吗?”
“……”
顾长庚沉默了一瞬,有些想要反驳。
可转念一想,似乎无论是桃源的还是剑宗的女修他的确都能毫无罪恶感的下手。
“……这毕竟都是为了他们。”
半晌,他这么闷闷地憋出了一句。
清漱也没打算真的与顾长庚辩驳是否怜香惜玉的问题,她用灵力将整片海域覆盖,洞察着下面的动静。
船家载过不止一次来历练的修者,这些事情他们已经司空见惯了。
“两位道友,你们运气不大好,今日看这天可能要下雨。”
“这一下雨下面那东西便会被闷得出海换气,你们应付得来吗?”
船家说的那东西是无妄海底的鲛皇。
鲛人族的王,生活在深海,除雷雨天之外不会出来。
生性极其凶残,蚕食过诸多过海的人和历练的修者。
“棘手些,不过无碍。”
顾长庚虽没有与之交手过 ,若一人对付可能胜算七成,但也怕意外。
若是没有及时阻止他妖丹自爆的话,他也很难全身而退。
但是这个时候不止他一个人,还有清漱在。
倒也算万无一失。
船家笑了笑将船停在海面之上,没有再往前飞行分毫。
顾长庚他们走在船边往下看去。
“对了,那个临怀呢?你将他推下去他有何反应?”
因为这一次将他们推下去的事情是顾长庚他们私下打算的,想着既然要历练便狠下心一点。
所以其他人是不知道的。
尽管他不觉得临怀是心怀不轨,却还是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
在那样猝不及防的时候,人的第一反应是做真实的,做不得假。
顾长庚想知道当时被推下去的临怀究竟作何反应。
清漱听了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诡异地沉默了一瞬。
“怎么了,他有做出什么异常的举动吗?”
青年皱了皱眉,手下意识握紧了惊寒的剑柄。
“没。”
清漱顿了顿。
“我没推他,是他自己跳下去的。”
“他看到你把绥汐推下去的瞬间,想也没想就跟着一并跳下去了。”
她说到这里心下有些心虚。
“……我之前还觉得他没怀什么好心思,看来我可能误会他了。”
顾长庚薄唇微抿。
他没有接话,垂眸看向了下面无尽的雾霭深海。
绥汐是在处于被顾长庚给生生推下海的震惊之中落下去的,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和海水浸泡的窒息感并没有如期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热的怀抱。
她一愣,伸手往身下摸了摸。
“……绥师妹。”
是临怀的声音。
他红着脸扣住了绥汐那只往自己身上乱摸的手。
绥汐慌忙从临怀身上爬起来,起身站起来时候险些踩到了他的手。
临怀见她从自己身上离开后,这才默默地坐了起来。
他用手轻轻拍了拍身上的小沙石,而后想到了什么%抬眸看向了少女。
“你有没有哪里伤到了?”
“该问这句话的是我吧,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绥汐紧张地打量了下临怀,恨不得过去脱了衣服查看。
临怀弯着眉眼笑了,头发被海风吹得有些凌乱。
那平平无奇的五官又一次因为这抹笑意带上了如春花般的柔软。
“我没事。”
他这么柔声说着,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了顾长庚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刚才关心则乱,什么也没想就跳下来了。
“还好我们落在了岛屿边。”
临怀抬头看了看天色,乌压压的一片,海鸟也在低空盘旋着。
“你是林深吗?”
绥汐语气很平静地开口,反而让本该因此无措慌乱的临怀莫名心安。
他怔住了,垂眸看着少女清澈见底的眼眸。
半晌,临怀柔声对她说道
“你过来些。”
少女也没多想,往临怀身旁坐了过去。
两人并排坐着,稍微一动就能碰到对方的肩。
绥汐在等对方的回答。
她一点儿也不着急,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直勾勾盯着他。
“一会儿下雨可能会打雷。”
青年没有回答绥汐的问题,而是说了句这么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他眼神里好似有冬日刚消融的春水,春水边草木初生,一派温柔。
看着绥汐的时候,那个神情那个语气,都熟悉得让她下意识忘了开口回应。
临怀将手轻轻放在了少女的耳边,掌心温热,却并没有立刻碰触到她。
他低头凑近了些,长睫之下那双本该温润的眸似被点着了的燎原的火。
炽热而深邃。
没有平日半分的平静。
他薄唇微启,呼吸喷洒在绥汐的面颊。
“要我帮你捂住耳朵吗?”
“阿汐。”
作者有话要说: 是糖啊!!我说了历练期间我会发展感情的!
哪怕是单方面[bu]
第九十二章
临怀本身就没打算隐瞒。
之前是觉得没必要, 毕竟少女已经炼化了大半的七情六欲,哪怕是想起来了告诉对公也没有什么用。
她不会有什么感觉, 而他倒是徒增烦恼。
现如今绥汐自己觉察到了他就是林深, 他最开始有些慌乱。
不是因为被发现了而想要掩饰,而是不知道该如何以林深的身份面对她。
可在她被顾长庚这么推下去,此时只有两人的时候。
绥汐这么问了, 他也便这么回应了。
少女眼眸闪过一丝意外,不过并不是意外临怀就是林深, 而是意外的是对方竟然这么直接就承认了。
哪怕是间接的, 也快的出乎她的意料。
她怕打雷这件事情除了绥沉之外, 也就林深知晓了。
冬日过后的夜里,一道春雷划破苍穹,惊得绥汐险些摔倒在田埂上。
当时林深正好在后院里劈柴,瞧见了绥汐采了草药回来被这道春雷给吓得身子发抖。
他连忙放下手中的斧头, 捂着少女的耳朵将她带回了家。
林深抱着绥汐一晚, 直到天明时候才离开。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少女怕打雷。
尽管当时绥汐吓得身子发抖, 可他事后竟然恶趣味的觉得可爱。
当然,这个想法他并没有与旁人说过。
听到一会儿可能要打雷, 绥汐从对方承认了自己就是林深的恍惚之中回过神来。
她有些不安地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
“不用,我自己可以将听觉切断。”
绥汐摇了摇头。
她余光往临怀身上落, 临怀也恰好在看他。
他并不知道少女不仅知道他是林深,还知道他便是容予。
临怀被瞧得红了耳根,但是并没有移开视线。
“你不问我吗?”
“之前为何不告而别……”
若是之前的绥汐可能是会问的, 没准情绪会很激烈。
但是此时的她心境意外平和,她长长的睫毛颤了下,蝴蝶振翅一般轻盈。
天上翻涌着乌云,连着海面上弥漫的白色雾气也跟着被染上了墨色似的。
乌压压的一片,光是看着就觉得十分压抑。
“你如果想说可以说,不说也无碍,我不会多问。”
她看着眼前容貌平凡的青年,却从那双眸子中依稀可以窥见破晓的天光。
临怀怔然,显然没想到绥汐会这么回答。
少女大部分七情六欲是被炼化了的,不过她一向好奇心旺盛,他原以为对方会很想要知道原由。
青年薄唇微抿,黑色的眸子里刚才那光亮黯然了好些。
“……我受了伤,恰好遭遇雷劫。”
“神识散在凡尘,之后被召回时候忘了些事情。”
他以为绥汐不知道自己就是容予,所以将羽化之境的雷劫一笔打过,没有说清楚。
而且当时他身上的伤是斩杀先魔尊时候落下的旧伤,刚好遇到了雷劫。
羽化之境的雷劫若不有个完全准备是很嫩受住的,但是因为身上有伤未痊愈,因此才被劈散了神识。
“这样啊。”
绥汐反应很淡,她微微颔首,视线往海面上落。
“那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你以前的脸为何和我师父一般无二,或者现在并不是你真实的样貌?”
一旁的息风听到绥汐这话后一顿。
他不大明白少女为什么要这么问,明明她已经知道了临怀是容予做的傀儡,既然临怀是林深那就意味着容予也是。
此时再问这种没什么意义的问题的确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绥汐没有搭理脑海里息风的疑惑。
她这么问,只是想听听对方愿不愿意将他就是容予的事情告知于她。
千里之外的容予透过傀儡的眼睛看向绥汐,少女似乎也在透过傀儡看他。
他其实应该都一并告诉给她的,但是话到了嘴边他又有些顾忌。
容予怕绥汐知道了他就是林深之后,会疏远他,会对他心生厌恶。
因为容予的犹豫,绥汐所见的眼前的青年也跟着沉默了一瞬。
四周本身就暗,之前本就白茫茫一片遮掩了天光,现在又乌云压着,一下子似乎就到了夜幕。
海上的飞鸟盘旋到无踪影,海风拂过带着凉意,湿漉漉的像是落泪。
临怀不说话的时候,也似乎跟着这样一片阴郁的天色融为一体了。
“看来你不方便说。”
绥汐没再看他,抱着膝盖看着海面翻涌。
无妄海下有好些海妖精怪,他们运气还算不错落在了岛屿上。
就是不知道一会儿那些海妖会不会循着他们的气息上岸。
绥汐一直警惕着没敢松懈。
“……我怕你知道了实情后会厌恶我。”
临怀不愿意对绥汐说谎,他看到少女将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的时候心下钝痛。
他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没有了上扬的弧度。
“我现在没什么七情六欲,这憎恶更是谈何说起?”
“你且说说看。”
太平静了。
哪怕是没什么七情六欲,从一开始询问到现在,绥汐都太过平静了。
就和如今海面在暴风雨来临前慢慢归于平静一样,少女的神情让临怀看着心下有些不安。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和顾长庚一样,临怀的直觉很敏锐。
尤其是在面对绥汐的时候。
因为一直留意着对方,所以少女有任何微妙的变化他都能够觉察。
像这样静到连眸里的情绪都无波动的情况,他并不能视而不见。
“阿汐?”
良久,临怀都没有等到少女的回应。
他喉结微滚,小心翼翼地低声唤了她一声。
他的话音刚落,海上一道惊雷落下,将原本乌黑的天空给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