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这位部下,不肯放我过河倒也罢了,还要吸我的血,我不打死他,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女子声音极清澈,就算在寒风呼啸的桥边,在场的人也能把她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如此理直气壮,海拉的怒火更是蹭蹭往上冒:“你既然有能耐打死他,你不愿意给他喝血,他还能强抢吗?”
女子听了海拉的质问,抬手看了一眼自己光洁的小臂,突然笑了声:“看来你不是很了解你的部下。”
“我不用了解他,既然你动手坏了冥界的规矩,这个过路人,你也别想再当下去了。”
海拉提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刀,朝着女子冲了过去。
“本座觉得你这儿也是个顶有意思的地方,正巧阁下出言挽留,那就……却之不恭了!”
话音未落,那碧绿的身影就从海拉旁边闪过,速度快得闪电都自愧弗如,瞬间就飘出了千米远,海拉自认身经百战,反应在九界之中都无人可比,结果却连对方一片衣角都没捉到,一眨眼的功夫,就连人都找不到了。
她禁不住骂了一句阿斯加德脏话,再狠狠瞪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莫德古德一眼,抬步追了过去。
海姆冥界寒冷多雾,海拉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恶劣环境,自认为比别人更有优势,结果她眼看着对方幽灵似的左飘又飘,在浓雾中若隐若现,视所有魔法障碍于无物,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尤其是在发现自己无法确认当前位置的时候,海拉不得不开始怀疑神生。
这TM到底是谁的地盘?!!
“噗。”
一声笑从浓雾另一端传过来,虽然很轻,海拉却感觉自己从中听出了嘲讽的意思。
“年轻人做事这么急躁,不吃亏都说不过去。”
那女子轻飘飘地说着风凉话,声音从各个方位传进海拉的耳朵,根本没法确定她们两个人的位置。
“说得好像你是什么老东西似的。”
“虽然本座比你年长了不少,故意喊我老东西可太失礼了……叫一声前辈,本座就把你放出来。”
“这雾是你搞的鬼?!”
“此地湿冷阴邪,于修行不利,给你腾出个清净地儿,也趁机冷静冷静。”那女子明明是在欺负海拉这个冥界之主,却一点也没觉得理亏,甚至语气还有点骄傲。
“……你怎么会控制这里的雾?”
“这算什么?”女子笑了笑,“我呼风唤雨的时候,你这小丫头都没出生呢……唔,你若叫我一声好姐姐,我就教你怎么破这个迷雾阵,让你早点出来。”
被人在自己地盘上打脸的感觉非常不好,海拉又年轻气盛,听了这番话,对那女子是更加倍的不服气。
“用不着你这老东西假惺惺的当好人,我自己也出得来!”
“行吧。”女子也没为“老东西”这个称呼生气,“你既然坚持,我也不打击你了。真要是出不来,你叫声好姐姐,也来得及。”
“做梦!”
但是没人回答她了,对方似乎已经离开此地,不知道游荡去了哪里。
半路里突然杀出这么个能力棘手的神秘人,说不着急都是假的,海拉本来就对意外充满警惕,更别说对方已经朝她出了手,她怎么可能不多想?
当初奥丁把她流放到冥界时,这里还是一片混乱的无主之地,虽然是收纳亡魂的地方,却有许多魂魄消散在争夺政权的内乱中,留存下来的多是战士,谁也不服谁,以海拉的武力,将冥界整合起来花费不了多少力气,但想抓稳政权,却用了她很多时间,她绝对不会让冥界被这个不速之客夺走。
她并不精通魔法,所有的天赋几乎都点在战场上,她在战斗中的直觉总是令阿斯加德军出奇制胜,所以海拉虽然置身于法阵中,却并不十分担心自己的现状,她觉得自己肯定很快就能出去。
海拉的能力相当于阿斯加德的武器库,她精通各种兵器,也能随时调用,这一点就算她被奥丁放逐到冥界也未受影响,因此她向四面八方甩出金属的短刃,通过它们反馈的声音辨别自己现在的方位以及可行进的路线。
很快,她就确定了一个方向,信心满满地向那边走去,然后——
“噗通!”
冰凉的河水顿时把海拉淹了个彻底,如果不是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她的头发可能都要被冻得炸起来。
“该死!”
浮上来以后,海拉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声,但对于自己的处境没有丝毫的办法——她连上岸的着力点都找不到。
“我布下的阵,可不是你这小丫头轻易能破的。”
那声音靠得极近,清晰地让人没法忽略里面的得意。
“等我出去,你就死定了!!!”
“哎呀,真是怕死我了。”
有什么东西在海拉头顶敲了一下,力道很轻,她却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
“你这样吓唬我,我岂不是更不能让你出来?”那声音轻飘飘地带着笑意,“不然,干脆就把你关在这里困上千万年,你的地盘,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你照顾一下。”
“你敢?!”
“哈哈哈……本座既已囚你于此,又有何不敢?你若趁早说些好话,也就不必再在水里泡着了。”那声音听着甚是轻佻,“快,叫声好姐姐。”
“滚!”
叫是不可能叫的,如果在这儿服了她,海拉自己的面子往哪儿搁?她宁愿一直在水里泡着,也不可能叫什么好姐姐。
想想都肉麻得要死。
或许是因为不速之客已经玩够了,也可能是她终于良心发现,最后海拉还是被她放了出来——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从迷雾阵里出来,海拉就看到女子横躺在一团云上打盹儿,一只手支起来撑住脑袋,另一只手则搭在起伏的腰线上,修长双腿微微曲着,看起来格外慵懒放松。
对方这明摆着不把她放眼里的姿态完全将海拉心头恶气点燃了,她也不顾自己刚从河里出来冻得浑身僵硬,亮出两柄短刃就向女子掷去,目标就是那颗漂亮的脑袋。
那女子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熟,对那两柄短刃毫无所觉,刀刃破风发出令人心颤的嗡鸣,眼看就要到她面门,她还没有什么反应,那团云却像长了眼睛一样带着主人向后撤去,顷刻间飘出去老远。
海拉一击不中,也并没气馁,转手又是几十柄短刃丢出去,每一柄都直击要害,破风声一时不绝于耳,即便不把对方捅成渔网,起码也能逼她起身。
果不其然,这一通攻势发出来,女子也不躺了,她一挺身便从云团上跳起来,只是并未躲避攻击,竟直直穿过面前的刀光剑影朝海拉冲来。那些黑色的利刃偶尔擦过她皮肤,也只是发出金属碰撞的叮当声,丝毫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如此异样的情况,终于让海拉觉得自己处境不妙,她收手准备撤退,然而刚转了个身就被拧住手臂,竟然一步也跑不动了。
“小姑娘家家的,脾气这么坏?”女子撩了一把海拉冻得成了冰条的长发,一息之间就让它们恢复了干爽,温热干燥的发丝贴在颈后,温差让海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都是你先找的麻烦!”海拉挣扎了一下,回头恨恨地瞪着女子。
“我不过是路过此地,想歇歇脚,要不是你的守卫发疯,我也不想同他一般见识。”女子神情淡然,压着海拉的肩膀似乎没有花费她什么力气,即便海拉觉得自己已经挣扎得很努力了。
“那你现在想怎么样?!”
实力悬殊的情况下,也由不得海拉不低头了,她并不想被别人看见自己这个狼狈的样子,只希望对方能快点放开她。
“我仅仅在这儿借住一阵,你我井水不犯河水,等我住够了,自然离去。”
海拉别无他法,只能和这个说话很客气但却把她手臂压得动弹不得的女子达成协议,最后目送她扬长而去。
那时的协议通常都是口头约定,算不算数都靠自觉,海拉还没来得及先毁约,就在当晚再次见到了身着绿袍的不速之客。
“你又来干什么?”
“本座这才是第一次拜访这座宫殿,算不得【又】。”
女子坐在餐桌旁,虽然神情放松,一只手还支着下巴,背脊却始终呈一条直线,可以看出她有良好的教养。
“……”
海拉翻了个白眼,懒得和这个不速之客斗嘴,拉开椅子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这时海拉的侍从送来一碟黑乎乎甚至有点发蓝的面条,他动作十分迟缓,就像一个十年没保养过的木偶,每走一步都要用别人三倍甚至更多的时间。等他走到桌边,把盘子放在桌上的时候,面条的卖相就更惨不忍睹了。
“……你就吃这种东西?”女子露出一脸嫌弃。
“要你管。”海拉冷哼。
女子摇了摇头,大袖往桌上一扫,顿时扫出一桌热腾腾的菜肴,即便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也比海拉盘子里的东西看起来让人有食欲。
“本也是我无聊,想过来蹭顿饭,顺带着喝两杯,但你这儿的菜实在下不去口,还是蹭我的吧。”
她一抖手,手里就多了两个婴儿拳头大的酒盅,另一只手里拎着个酒壶,这两样东西在埃琉德尼尔宫这样冰寒彻骨的地方竟然还嘶嘶地冒着凉气,也不知是什么材质。
对方那宛如看着饥荒儿童的慈爱目光让海拉心头恶寒,她连忙低下头扒拉了一口盘子里的黑色面条,不打算做出回应。
女子看海拉不作声,倒也没强求,手里拿着一柄小刀割下一块炙羊肉,浓郁的肉香顿时在餐桌上漫开,她慢条斯理地用小刀叉着羊肉咬了一口,又抿了一口泛着凉气的酒,发出满足的喟叹。
闻着肉香,海拉都有点咽不下去自己嘴里的面——海姆冥界物产匮乏,最拿得出手的可能就是矿产和冰雕,但食物实在是少得可怜,厨子的手艺也只是堪堪能用,“饿”虽然是她最喜欢的食物,但也只是比较之下最好的选择。
换言之,自从被流放到这里,海拉就再也没吃过像样的东西。
可是她也实在拉不下脸和对方共享食物,尤其是她刚才还拒绝过,再改变主意岂不是打脸?
她埋着头,内心十分挣扎,坐在她旁边的人一边不紧不慢地吃肉喝酒,一边勾起嘴角看她纠结。
“吃吧。”
一块炙羊排被推到海拉眼皮底下,她抬起头,看那人笑得无奈:“都已经坐一桌了,怎么吃不是吃啊?”
没有提及之前的拒绝,也没有任何揶揄调侃,对方已然看透了她,却没有任何让海拉不自在的举动,仿佛她只是在招待一名腼腆的客人。
海拉是个不能顺毛捋的猫,但她这一次却没有再产生逆反心理。她将盘子挪到自己面前,安静地接受了好意。
于是几小时前还产生了领地纠纷的两个人在餐桌上反而和谐地举杯共饮,海拉也总算知道了这位不速之客的来历——来自米德加德,地位等同于创世神的龙族二公主敖旸。
她们在海姆冥界相安无事地生活了很久,甚至有了不错的交情,海拉能看出敖旸很爱她的故乡,但她始终没有提过自己离开米德加德的原因,问及这一话题,她只说自己已经为米德加德操够了心,一朝解脱,便想要出来透透气。
海拉没去过米德加德,对那边的神族也不甚了解,但她知道敖旸实力远在她之上,那她在米德加德一定也是最顶尖的那一类。所谓强者总会惺惺相惜,海拉对于敖旸所说的“操心”感同身受,她也不是多事的性格,敖旸不说,她便不再问。
海姆冥界中,除了海拉和那些原住民以外,只有亡灵才能抵达。海拉本来以为敖旸也不是活的,但她吃饭捣乱样样在行,看起来再正常不过,时间久了,她甚至觉得自己算有了个伴。
敖旸其实是个挺和气的模样,她脸上总带着笑,长得又漂亮得超出生灵对世间造物的认知,就算亡灵也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而她也对那些家伙的尾随不在乎,真被跟得烦了,也只需要一个闪身,就再也没有谁能找到她的踪影。海拉以为她之前把莫德古德打得差点灰飞烟灭只是想给他们下马威,结果后来才发现她的脾气大起来根本压不住,被招惹了向来都是把人往死里打,莫德古德当时没死,还是敖旸看在自己初来乍到不想找麻烦才留的手,否则想喝敖旸的血,他死一百次都不够。
敖旸是个很懒但是又很乐于享受的神,为了享受阳光,她给海姆冥界造了一颗短暂存在的太阳,每天都以她巨大的原型状态盘在山头上晒太阳,吃喝都很讲究,崇山峻岭中最难捕捉的野兽,含着帝流浆的最甜的泉水酿造的酒,是她每天必用的饮食,连带海拉的伙食都改善了不少。但是她又很爱对海拉恶作剧,时不时就要给她布个迷阵,难度不等,有的只是小打小闹花费时间,有的看起来都够要命,虽然她每次都会给指导,但海拉后来还是连走路都要犹豫下脚的位置,生怕一脚又踩进敖旸挖的坑里。
海拉就是这么被迫地学会了奇门八卦阵,虽然不会用法术布阵,解开却不成问题。
她本以为敖旸就会在冥界一直待下去,毕竟敖旸一直把她当做酒友,没人陪她喝酒,好像连饭都吃不下,所以海拉从没想过敖旸会来跟自己道别。
“我差不多该走了。”
敖旸还是穿着那件绿色的长袍,站得很端正,脸上的笑容很浅,就像天上那颗太阳的光线——它已经快要失去作用了。
“……去哪儿?”海拉那会儿正在翻阅亡灵的过往。
“回东海。”她笑着说。
“你不是不想回去了吗?”
“总还是要回去看看的,不然没法安心。”
“那你还回来吗?”
“大概不回来了。”
海拉突然觉得很烦躁,眼前的字符都变成了蚂蚁爬的垃圾,但她还是把情绪先压住了。
“行吧,等我杀了奥丁,就去米德加德找你。”
“如果杀不了呢?”
“怎么会杀不了。”海拉白了敖旸一眼——她知道敖旸可以看穿一个人甚至一个神的想法和前世今生,但她从来不服这个,总要打破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