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敖烺，三皇子敖煜，是本族中的两条火龙，不过性子多有差异，前者沉稳注重规矩，后者轻佻不拘小节，所以在温泉中布下火种这样看起来不太正经的事，还是交给二皇子比较让人放心。
洛基“唔”了一声，正要伸手宽衣，突然动作一顿:“你们先出去吧，我这里暂时不用侍候。”
随行侍女本想说点什么，但是总领侍女却已经应下:“奴婢就在外面等候，殿下随时可以传召。”
“知道了。”洛基背对着她们，解开了衣衫，将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的西装浑不在意地丢在地上，踏进了面前半人高的浴池。
和仙宫的浴池一样，这里的池水也散发着某种香料的味道，但没有那样浓烈，也不似鲜花。
洛基全身泡在温暖的池水里，隐约能嗅出一点薄荷的清凉味道，随即是草叶的微涩，令他想起一望无垠的丛林。
联想到丛林，就有一个身影渐渐在脑海中明晰起来，松绿色的修长身体从他的记忆里一闪而过，然后在他面前化成一个黑发金眸的女孩，笑意盈盈地靠近，周边都萦绕着她身上传来的草木清香……
洛基猛地回过神来，撩起一捧水抹了一把脸，这才能稍微清醒点。泡在热水里容易致幻，让他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敖暻，沐浴的时候想到女子绝不是什么好事，而且还显得自己很下流。
他从旁边的盘子里抽来一条毛巾盖在腿上，头倚在池边，懒声唤人进来为他搓洗身体。没多久便进来两个侍女，其中一个拾起地上沾着一点酒气的西服默默退出去，另一个便是那个总领，她手里端着质感较为粗砺的搓澡巾，默然走到洛基的背后，跪坐在池边为他搓洗着手臂。
“八公主在做什么？”
“公主殿下在自己的寝殿，正为明日的祭祀做准备。”
“她也要做准备？”洛基眉头一挑，“我以为她只要坐在神像里看着那些人就足够了。”
“殿下是新任的孟章神君，要聆听万物之音，被供奉也是一件重要的职责。”
正如洛基现在所做的一样，敖暻也需要沐浴更衣，端午节还有斋醮仪式，往年都只是一个景点的特殊节日演出，没有人供奉祭品，规格内容都比较敷衍了事，但今年大有不同，小龙王禀告说从一星期以前就有三牲祭品以及各类瓜果供奉送进龙王庙，内院也搭起了正规的祭台，甚至庙里的龙王像都换了……不过造得很抽象。
这是她第一次亲身接受供奉，所以这也是她可以任性的一次，把自己不满意之处全都提出来，也能让这些道士信众少走弯路——龙王庙以往供奉的都是四海龙王，雷公电母等掌管雨水的神明，但敖暻还负责守护国土。随着年岁和供奉年份的增长，她的神力也会与日俱增，到时候华夏大地上的所有事她都能知道，哪怕是谁在山洞里打个喷嚏，敖暻都听得见。
为了早日达到这样的道行，敖暻这次必然要悉心指导他们改动斋醮的科仪，免得送错了神。
洛基想到那个怕麻烦的小丫头需要苦口婆心地教那些凡人怎么祭祀，就觉得有些好笑，毕竟这画面怎么想都和她不搭，甚至隐隐透着几分哀怨。
“她应该不会喜欢这么繁琐费口舌的事情……平时就挺任性的。”
他侧过头去，看向总领侍女，后者低着头，露出一截纤长白皙的脖颈，姿态格外恭顺，是以往他更愿意接近的类型，和敖暻的风格截然不同。
侍女淡然地说着:“公主以保护江山社稷、黎民苍生为己任。”
洛基意识到自己失言，转而换了个话题:“为何你们的衣物颜色不同？我先前在宴会上时，她们穿的都是绯色衣裙。”
“我等是近身侍候殿下们的，无召不得走动出声，怎能穿得花俏招摇惹人厌烦。”总领侍女的语气十分公式化，“她们穿得鲜亮，是为殿下宴饮助兴。”
洛基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话中的情绪，不由低笑了一声。
果然，无论是阿斯加德还是华夏龙族，都是有鄙视链存在的。
第51章
任何人都有攀比心理，大家互相看不起，这也就衍生了鄙视链，在某一方面也就展现了内心的黑暗面。
洛基喜欢看黑暗面，对他来说这才是人性真实，平日里的慈眉善目都是面具——当人有阴暗的想法，才能体现自己的道德底线在哪儿。
不过侍女终究是下等阶级，所以在伺候人的位置上总要跟同类分出个贵贱，洛基对她们的善恶并不是真的感兴趣，他更愿意看的是敖暻这些天之骄子们在暴露出黑暗面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尤其是敖暻，她至今都还没体现过自己的阴暗面，只是有点任性而已，洛基很想知道她那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她会有阴暗面吗？
他想到这里，突然有些迷茫，因为敖暻就算是使坏都理直气壮光明磊落的，“坏”得很坦诚，让他恨得牙痒又无法鄙夷。
而随着时间和感情的不断推移变化，她这种任性的“坏”在洛基眼中竟然可爱起来了。
男人垂眸，清澈的温泉水倒映着自己的容貌，也可以看清水下的场景，那只红色的火龙就在他脚下游动着，热度从脚跟传递过来，将他整个温暖起来。
“殿下请起身，这样奴婢才好搓洗后背。”
“嗯。”
洛基自然地站起身来，半人高的温泉池还未没到他的腰线，水珠从后颈顺着苍白肌肤的纹理向下滑落，无声滴进温泉里，溅起层层涟漪。
侍女将澡巾挨到洛基的肩头，他却忽地一个冷颤，继而抓住了那只手。
“……算了，不必了。”洛基态度冷淡地说，“你还是退下吧。”
那名侍女怔了怔，却不是因为洛基的态度变化，而是他明明已经泡了好一会儿温泉，手却依旧是冰凉的，显得很不同寻常。
她很疑惑，但是受到的礼仪教育不允许她对上位者的异样发问，只能是殿下们说什么，她就照做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就算让她们去死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稍后奴婢会将替换的寝衣送到，殿下请继续沐浴吧。”她收回手，非常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命令，只当这位殿下不习惯被女人贴身伺候，顺从地退了下去。
洛基抿了抿唇，重新坐回温泉里，半张脸埋在水里，心事重重地吐起了泡泡。
在阿斯加德，伺候皇室子弟的都是侍女，男人只有当侍卫这一个选择，所以洛基从小也是在女人堆里长大的，早就被照顾他饮食起居的侍女们从头到脚都看得彻底，那些女人许是连他有几根头发都数得一清二楚，所以他也没觉得害羞。
但是刚才，他突然就被一种巨大的紧张感击中，仿佛一道电流从脚底蹿上来，这才让他条件反射地一把抓住了那个侍女的手腕，而且用的力气还很大。
洛基保证自己并不是对这个侍女有了什么想法，但他就是觉得不该让她触碰自己的身体，脑海中一瞬间闪过的那个身影说不准会介意……等等，他为什么开始考虑这方面了？
阿萨神族没有什么忠于爱情的教条，尤其是对于男人，他们是个父系氏族，男人是绝对主宰，就算有再多的私生子，妻子也要接受——一如奥丁和未知女性生育了提尔并带回仙宫，弗丽嘉还是要把他养大。而荒唐的霍德尔不知道有多少情人，他寝宫里的每个侍女恐怕都跟他有关系，私下里为了王子的恩宠掐得你死我活。至于索尔，他被放逐到中庭的时候不也跟那个简·福斯特眉来眼去的？他甚至对那个中庭女人念念不忘，都快把希芙气死了。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洛基以为自己的爱情观应该也没什么两样，但是现在他被现实狠狠泼了一盆凉水，在那名侍女马上要跟他有更亲密身体接触的时候，他脑海里有个声音就咆哮起来:“不行！！！”
所以他才推开了对方。
不过意识到这一点也不坏，他本来也不想和那些荒唐的“父亲”、“兄弟”成为一样的人，对爱情忠贞也并不可耻……好吧，其实他还没法开始谈论爱情，谁让某个小姑娘还无动于衷？
洛基坐在温泉里反复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漫无目的的想着一些事情，绿眸中倒映出水光，一条红龙不时从中游过。
他在这儿又泡了一会儿，就起身用盘子里干燥的毛巾擦掉水珠，侍女们行走无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准备好的寝衣放在了一旁的石台上。洛基展开衣物端详，月白色布料上流转着粼粼的光，领口处有着浅黄色的花纹，除了宽大之外，精致程度让人想不到这仅仅是一件寝衣。
洛基将寝衣裹在身上，布料丝滑地贴住他的皮肤，不似丝绸，却比丝绸更加柔软舒适，甚至还带着微凉的触感。
他突然觉得敖暻打小的奢华程度并不比自己逊色多少，正如她所说，龙宫里的一切跟金子都没什么关系，除了貔貅的饭还有一些装饰用的金边，他就没再见过别的，多的是水晶、砗磲、贝壳、石材，甚至还有木料——谁能想到海底会有木质建筑呢？
这里整个宫殿都是晶莹剔透的，殿顶的琉璃瓦在夜明珠的照耀下闪着五色的光彩，虽然没有黄金宫殿，却依旧显得富丽堂皇，带着神话式的绮丽和历史的庄严厚重。
这一座皇城，远比阿斯加德的黄金神殿威风。
他不紧不慢地回到寝殿里，侍女们依旧站成一排，殿中燃起了另一种香料的味道，令洛基感到有些困倦。
“你们点燃了什么。”
“回殿下，是八公主调制的安神香。”
“八公主？”洛基一愣，他记得敖暻说过自己对香氛不感兴趣，怎么会调香？
“是的，公主极擅调香，龙宫的一应熏香都是八公主调制。”
“……她之前还说不好此道。”洛基走到香炉前，揭开盖子，用指尖挑了一点放到鼻端嗅了嗅，随即搓了搓手指。
“殿下是不好此道……不过她能力使然，天生就擅长研制香料。”说到这儿，侍女的语气有些尴尬。
敖暻是木龙，对植物有天生的亲近感，龙宫里多采用植物作为原料，她就是闭着眼睛瞎做，也能调出像模像样的熏香来，就是宫里的调香师都甘拜下风，天庭有时也少不得遣人下来求公主赐香的。
“……”难怪她对于香氛选择这么任性，还说什么“好闻就行”，原来是能让她觉得好闻本来就合格了。
想起自己之前还嫌弃敖暻不讲究，洛基突然觉得自己脸有点疼。
不过……这小公主也接地气了点儿。
安神香的味道在寝殿里缓缓飘散开来，洛基入浴前原本还算精神奕奕，而温泉令人觉得四肢放松，熏香放松的是精神，让他只想躺到床上好好睡一觉。
总领侍女显然早就料到了洛基会开始觉得困倦，这原本也是四殿下吩咐的要客人好生休息，所以才燃了安神香，此时便会意地领他去了床榻上。如云的床被和酒后的微醺把睡意又放大数倍，这下洛基再也坚持不住，窝在里面沉沉睡了过去，而侍女们也悄无声息地退下，给他留下了绝对安静的空间。
一时间，所有的声息都离洛基远去了，只有袅袅的轻烟在寝殿里飘荡，把那些心事、愁绪，带去远方。
而此时，敖暻还未歇下，她虽然酒量不行，却还有一堆事支撑着她继续睁着眼。
她同样也已经沐浴更衣过，寝殿里点的是凝神香，有助于她集中精力，记下明天要交代给那些道士的斋醮科仪。
实际上，明天被供奉的不止她一个，像是以往的四海龙王也依旧有份贡品，但她是主位，又是四海龙王的长辈，这一点当然要交代清楚。
她明日亮相要穿着的衣裳也已经备好，是一件黑色的大袖衫配月白色襦裙，皆是用织女纺成的云锻制成。大袖衫上绣着腾云青龙，金色的眼睛犹如正在审视凡间，领口和袖口都是白色云纹，而裙边则绣着银色的滚滚海浪。
这一身衣裳将娇软的小姑娘都打扮得不怒自威，按着敖逴的话，这也免得凡人见到孟章神君竟是女子产生什么轻视的心理。如今的他们太注重男性，认为男人才是主宰，却忘了华夏原是母系氏族，以至于女人当皇帝都引起平民百姓的大惊小怪，换在以前，男人当首领才是奇葩。
敖逴打心眼里嫌弃他们没眼光，却不得不让妹妹打起十二万分的威严来对付他们，因为敖暻实在是太好脾气了，要是随随便便出去了，指不定还有胆大的凡人觉得她好欺负呢。
好在敖暻怎么说也是正统的龙族公主，本身就有对子民的威慑力，只要不笑就显得很不好招惹，再加上这身打扮，确是个正经的龙神娘娘。
“你可千万别笑场了，”敖逴点着妹妹的鼻尖儿嘱咐，“到时候笑得一脸阳光灿烂，他们就不晓得敬重你了，学学他们佛家的，笑得高深莫测点。”
“姐姐，怎么才能笑得高深莫测啊？”小公主觉得这个度很难把握，她对着镜子笑了半天，只觉得自己越看越傻。
敖逴回忆了一下大雄宝殿那些佛们脸上无端欠揍的笑容，认真地推了推妹妹的嘴角:“大概就是皮笑肉不笑吧，弥勒的表情也不适合你。反正，别笑成孙悟空那样就行。”
敖暻:“……”
姐姐，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你不觉得孙悟空的笑容难度更高吗？轻易也达不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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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敖暻:姐姐你太高估我了……
孙悟空:我在你们龙族嘴里就从来没好过是吧？
敖逴:怎么会呢:)
第52章
敖暻练了一整天“高深莫测的笑容”，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怎么看怎么诡异的笑法，决心破罐子破摔，大不了就绷着脸装严肃，谁还敢故意惹她生气？
第二天斋醮仪式开始前，敖暻打扮停当走出寝殿，侍女们纷纷列队在后面跟随。但她们也只能送到龙宫门外，公主要自己去参与仪式，别人跟去也没用。
大袖衫的后摆拖曳在光洁的地面上，敖暻转过宫内的小花园，嶙峋的怪石后露出一个苍绿色的身影，等对方转过身来，两个人都愣住了。
洛基昨天睡得极早，所以今天很早就起来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有意还是无心，侍女给备下的也是一件绿色的圆领袍，和敖暻先前穿过的那件很相似，只不过身上没有什么花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