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也觉得维塔丽塑造的女主人翁的性格有点过于偏激,但这是一种包法利夫人没有做到的反抗,杀死自己的孩子意味着跟“过去”、跟“不名誉的婚外情”决裂,米娅的命运本该改变,她应该走向新生活,这才是群众喜闻乐见的结尾,但她给了米娅一个更符合现实的结局:米娅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她懦弱、无助、没有接受过更好的教育,她盲目的寄希望于贵族少爷雷蒙德,但没有及时发现上流社会的少爷是不可能跟贫穷女孩有什么爱情神话的,阶级出身造成了米娅的悲剧,阶级矛盾永远是尖锐的、不可调和的。
双方的笔头论战进行的红红火火,就连半隐居的维克多·雨果也对这部产生了兴趣,叫人搜集了一份报纸上的连载,饶有兴味的读了起来。
之前维塔丽托人找他要了一条《地狱一季》的推荐词,他是还人情,照着抄写了一份,然后署名,过后就忘了。看到“维塔丽·兰波”这个名字,他才恍惚想起来,之前见过另一个兰波的名字。
《地狱一季》出版后,维塔丽给雨果寄了一本诗集,他看了,很欣慰确实写得不错,没有堕了他这个“法兰西学士院院士”的伟岸名头,还想着要给福楼拜写信问问这个兰波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会儿他又想起来这件事情,干脆一起问了。
福楼拜收到雨果的信之后,叫了维塔丽过去,让她看着回一封短信,附在他的信后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太难写了,憋了好几天。
*法兰西学士院(Academie fran?ais)也译做“法兰西学术院”,院士的名额是固定的,只有40人,必须有院士去世才会补充新院士。
法兰西学会下属5个学术院:文学、科学、美术、人文、学术。说是5个学术院都是平行的,但公认Academie fran?ais是终极目标。
Academie fran?ais知名院士——
哲学家、文学家:孟德斯鸠、伏尔泰、梅里美、雨果、缪塞、小仲马;
数学家:傅里叶、基佐、庞加莱;
人类学家:克劳德·李维-史陀。
*庞加莱(Jules Henri Poincaré)也很流弊的,伯特兰罗素(英国文学家、数学家,195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认为他是20世纪初法兰西最伟大的人物。他提出的拓扑学难题“庞加莱猜想Poincaré jecture”直到2003年才有人解出。他家家境不错,堂弟雷蒙德庞加莱曾任法国总统,雷蒙德的弟弟吕西安是物理学家。
他也是1854年出生,1887年32岁年当选法兰西科学院院士,1908年当选法兰西学士院院士。长得很帅,年轻时候的照片像蓄了胡子的瑞恩菲利普(菲利普是个法国姓)。堂弟总统长得也很帅。
第52章 十九世纪灰姑娘
维塔丽的回信不长, 写的很恭敬, 毕竟雨果这么个院士、法兰西文坛小霸王啊不霸王龙的地位在那儿,搭上雨果这个大佬的线,就更好办事了。
福楼拜也很敬重雨果, 很快写好了信, 寄了出去。
雨果给维塔丽单独回了信, 认为她的文笔尚嫌稚嫩, 但已经有了作家的敏锐直觉,是个好苗苗;写作讲天赋,也讲勤奋,还是要多积累、多写,才能写出更多的作品,赚更多的钱。
文学梦, 是没错,但总归是需要奖励的,要么是名, 要么是利, 雨果大佬早就想明白这个问题了。
他没有直接参与这场论战,而是很技巧的在某本文学杂志上写了一篇点评《地狱一季》的短文, 称阿瑟·兰波将会是这20年法兰西最优秀的年轻诗人,一本《地狱一季》足矣证明他的才华,而即将出版的《彩图》也会使得“兰波”这个名字名留法兰西诗歌史。
大佬的用词是含蓄的,不动声色的捧了兰波,还不会让人觉得他言过其实, 效果很好,也很显著,毕竟雨果鲜少提携如此年轻的后辈。很多人纷纷到附近的书店预订《彩图》,也一直有人在打听,《巴黎梦》什么时候会发行单行本。
笔头论战进行的如火如荼,阿瑟从牛津写了文章寄回法国,帮妹妹打笔仗。他那篇写皇帝一家在英国生活的纪实报告3月初刊登在《费加罗报》上,写的挺客观中立的,欧仁皇储事先看过,觉得他写的很不错。
国内群众确实对皇室的流亡生活很感兴趣,无论什么时代,“皇室/王室”都是引人瞩目的群体。波拿巴家族在法国国内有很多同情者,还有很多妄想复辟帝国的旧贵族,他们也迫切的想知道皇储的近况。
到了3月中,《彩图》正式发售,诗人小团体和作家小团体一致认为,水平超过《地狱一季》。大概是那种少年的激昂文字在《彩图》中变得平和了一点,不再那么尖锐,而且,难度也稍微降低了,文字更为优雅。
《巴黎梦》的论战仍然在几家报纸上时有辩论文章,并且已经推出单行本的广告宣传,称全文连载完毕后就会在书店发售,时间定在5月底。
兰波兄妹是1875年上半年巴黎文艺界最出名的后起之秀,而阿瑟·兰波又能在伦敦采访到皇后和皇储,写的纪实报告客观而谨慎,法国群众对这对兄妹极为感兴趣,巴黎大大小小的文艺沙龙都在谈论这对兄妹,很是出了一阵风头。
再加上另一份时尚娱乐报纸声称维塔丽·兰波在伦敦结识了皇储,并应邀去皇储的别墅做客(实际是跟很多人一起去的),还说皇后很喜欢兰波家的女孩(实际欧仁妮皇后从没见过维塔丽),很有可能封个女爵的头衔给她(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没准维塔丽·兰波将来会成为皇储妃呢。
维塔丽没想到这种不靠谱的八卦绯闻居然还越传越热烈,直接盖过了《巴黎梦》的讨论。人们热衷讨论她会不会成为灰姑娘似的平民王妃,毕竟要是欧仁不能跟英国公主结婚,他最好还是娶一个法国女孩。
所以说到底,为什么灰姑娘的故事在各国都有版本,实在是这是一个“飞上枝头做凤凰”的爽文故事。
当然马上也就有人嘲讽维塔丽想做皇储的妻子是不可能的,皇储身份高贵,兰波小姐区区一个贫民窟女孩,高攀不起。
维塔丽觉得这风向不对,立即决定在《香格里拉》报上连载另一部,以转移热点。
*
文森特·梵·高的1874年一整年过的都不怎么样。
自从被乌苏拉拒绝之后,他就整天失魂落魄,自怨自艾。之前的20年,他算得上顺风顺水,父母疼爱,自个儿又很聪明,总觉得天下我有;他家家境普通,但也没有到吃不饱穿不暖的地步,6个孩子都能上学,不靠伯父叔父们的接济,比普通家庭过得好多了。
他的一位伯父是海军少将,另一位伯父是画家,还有个做税务官员的伯父,文森特伯父是艺术商人,叔父科尔利乌斯是画店老板,说起来牧师梵·高算是兄弟里面最贫穷的一个,表现在家庭上,就是长子必须早早离家当学徒,但这对文森特来说,却恰好培养了他的艺术品位和艺术修养。
他现在还是个普通的年轻男人,考虑的事情简单又普通,就是想找个喜欢的额女孩结婚,赚一点钱养活妻儿。他现在还没有什么宏愿伟志,自从求爱失败后,就一心想赚钱。
他模模糊糊的意识到有钱的话,乌苏拉可能会接受他的爱情。
然后他又不无心酸的想到了维塔丽:要是有钱的话,维塔丽也许会更关注他一点?
他在伦敦虚度了几个月时间,没心情工作,业绩大幅下滑,心情也非常糟糕;6月,文森特伯父将他调去巴黎,这恰好是他需要的:到了法国,他就能离维塔丽更近了。
在巴黎,他的工作稍微有了起色:维塔丽要他帮忙寻找合适的画作,大力鼓动他应该自创业,3个月后,文森特令人意外的从古皮尔公司辞职了。
梵·高牧师听到这个消息急得不行,专门跑了一趟巴黎,跟长子好好谈了谈。
文森特不擅长说服别人,父子俩不欢而散。
开始单干后,文森特觉得:还不错!
一开始他只有维塔丽一个客户,后来经维塔丽介绍,将德加的业务从古皮尔公司抢了过来,帮德加买画、卖画。尤其1874年,新兴的“印象派”画家举办了第一次“印象派画展”,维塔丽和福兰带他从头到尾参与了这次画展,认识了一批“印象派”画家。
印象派的兴起是跟一项美术界的创新分不开的。之前的画家如果在室外作画,通常会面临只能在室外打个底稿,上色必须回到室内的问题,因为一幅油画的完成时间通常需要一周乃至一个月,大尺寸的画上几个月是常事,而颜料没法便携到室外。这就导致了之前的绝大多数画家的风景画颜色偏暗,是因为拿回室内后,无法再现当时的光线。
英国人二十多年前发明了金属管颜料,从此以后画家就能非常方便的携带颜料在室外绘画,欧洲几乎所有画家都在用金属管颜料;金属管颜料的出现降低了颜料的售价,所以这也是欧洲19世纪中期以来画家数量增多的原因之一。
印象派画家的画作普遍光线明暗更拟真,马奈、莫奈、德加都比较偏爱明暗对比,塞尚之前爱黑灰色,现在也开始渐渐向印象派靠拢,画作明亮多了。
还有新出现的色比原理,印象派的画家用色更为大胆,也更多创新,会不断尝试不同的色彩搭配。
*
整个10月,维塔丽都在忙插画展的事情,文森特跟她一起去了伦敦,他抽空再次去了罗伊尔太太家,维塔丽不知道他又去见了乌苏拉,只知道他离开伦敦后心情极差。
这之后,文森特毅然决然的再次离开英国,发誓再也不回去。
他从这时才开始系统的学习绘画基础。
首先面临的是画素描的基础训练。他年龄偏大,21岁才正式开始“启蒙”,经常会面临“知道怎么画,但手不听使唤”的问题,这就是个熟练度的问题了。他把工作之外的时间全部用来磨炼基本功,玩命画就是了,偏偏他有一股儿想把事情做好的倔强劲,这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又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画几何石膏像乃至静物都不算太难,但很快,他就面临一个重大问题:要是画人体的话,他的比例总是有问题。
画家需要临摹人体,需要了解一定的人体解剖学知识,但这些知识他没有。
临摹人体需要雇佣模特,单独雇佣模特的费用在他来说比较昂贵,毕竟他的业务开展的不算大,也就是维持他在巴黎的基本生活这样,他还要买画纸、颜料、画笔、炭笔、铅笔等等。
虽然一开始是维塔丽建议他学习绘画,但本身他要是对绘画不感兴趣的话,根本不会开始学习。
圣诞节他短暂的回了荷兰家里,只待了10天就回了巴黎。
*
报纸上开始沸沸扬扬说维塔丽和欧仁皇储的绯闻,文森特都惊呆了。
他知道美丽的女孩会很有优势,但皇储——这是他想都没想过的。
维塔丽在克罗斯瓦庄园,他不常见到她,通常她会给他写信,说明这次她想要谁的画。这半年多来,她买了不少印象派画家的画作。
于是借着给她送画的机会,文森特再次前往克罗斯瓦庄园。
*
法国西部的早春,田野上有了稀稀疏疏的野花,维塔丽在庄园后面的草坪上架了画架,画着远处的树林和天空。
水粉,颜色很淡雅。
文森特走到她身旁,小心的距离她有一根手杖的距离。
“兰波小姐。”
维塔丽转头看他,“你好,文森特。”转回头,“你还不习惯称呼我的名字吗?”
他淡淡一笑,“您要看看我今天带来的画吗?”
“等我画完吧。你呢?你最近学的怎么样了?”
“还不错。”
“有什么问题你没法解决的,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您……您对我很好,我从您这儿赚到的钱足够我生活,我不能期盼更多了。”
“你真没意思!你看看福兰,他就从来没说过不好意思。他要是没钱吃饭,就会可怜兮兮的求我带他去餐厅吃点好吃的。”
文森特腼腆的一笑:福兰那副“巴黎顽童”的模样他怎么都学不来。福兰的性子可以说是很活泼了,在哪儿都能混得很好。
nbsp; 维塔丽的性格也很好,似乎什么问题都不担心,不害怕,总能从容不迫的解决。反观他自己……他是有点闷了,维塔丽应该会更喜欢活泼的福兰,还有性情温柔办事能力很强的奥兰。所以,性格好的人总是能获得成功,是这样的,对吧?
他一点都不怀疑维塔丽将来会成为著名作家,甚至还会成为著名的画家,只要她坚持画下去。将来,她会跟奥兰少爷结婚,那她就拥有了别人梦寐以求的美好人生;将来,她会生下奥兰的孩子……他们的孩子。
他一阵心酸。
而他,什么都比不上奥兰。
他没有钱,没有名气,没有地位,没办法帮助她。他能为她做些什么呢?他苦恼的在心里叹气。
他略微知道自己要努力,努力赚钱,或者努力出名,但哪一样也不是在短期内就能实现的事情,于是他就总有一种没法脚踏实地的恐慌。
他模模糊糊的意识到自己愿意付出一切,只要能得到她。但他的问题就是,他没有什么能够“付出”。
他心怀希望,但又充满沮丧。
*
她没有画完就收起了画笔和颜料。
文森特帮她拿着画架,两人走回主屋。
“你这次要住几天?”她轻快的问。
“两天。”
“带一些书回去看。”
他点头,“我把上次借的书带来了,已经放回了藏书室。”
他喜欢看书,什么都看,也看,雨果、巴尔扎克、福楼拜,哲学、历史,来者不拒。福楼拜的藏书室有很多好书,他一想到那些书维塔丽也看过,他翻过的书页曾经在她细小秀气的手指下翻动,就觉得十分幸福,四舍五入约等于他们在一起看书了。
在他心目中,维塔丽是奥林匹斯山上的阿尔忒弥斯女神。
*
维塔丽在看他带来的十几幅画。她买油画和水彩、水粉、色粉,素描也买,但买的不多,素描不贵,有时候那些画家甚至会白送给他。她会先把适合庄园的画作挑出来,然后跟他商量挂在哪里合适。其他画作另放。
他现在明白了,她不仅给福楼拜买画,还给自己买画,她把自己的积蓄、福楼拜给的生活费、阿瑟的稿费、自己的稿费全都拿来买画,投入很多,似乎很笃定将来这些画作会升值。奥兰也给她钱让她买画,奥兰上个月派人取了一批画作回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