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拿出烟斗、烟丝袋,装了一锅烟丝,擦着火柴,点燃烟丝,深深吸了一口。
“别看了,文森特,想要追求我妹妹,首先要有钱,我不会让他跟一个穷光蛋过穷日子的。我们过够了穷日子,你应该知道没钱的痛苦。”
文森特看了一眼他:难怪维塔丽提起这个哥哥总是一副“我哥天下最聪明”的模样。他一直认为自己很好的隐藏住对她的心思,她可能都没看出来,但阿瑟居然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没错,维塔丽以前过得不好,所以她现在努力过上了好日子,他一年赚不到1万法郎的话,根本别想追求她、跟她结婚。
“奥兰家只有一个孩子,也就是说,将来他家的财产全是加百列的。而你,还有几个弟妹没有成年,你是长子,你的父母已经年迈,将来你很可能需要负担弟妹们的生活,做你的妻子会很辛苦,除非维塔丽很爱你,否则,我绝对不会同意她跟你结婚。”阿瑟拍了拍他肩膀,“我允许你远远的看着她,帮她做事,但仅限于此。”
真是残酷的现实!他的爱情之花还没有绽放就-->>
遭到了无情的冰霜的打击!
阿瑟说的一点也没错,是极为现实的问题。他再次动摇了,想着是否要向伯父低头,回去古皮尔公司。现成的路他曾经走过,也知道很好走,一点都不需要多想,也不会很麻烦。他只要愿意留在巴黎,很快就能升职,或许自己开画店也说不定,他肯做画商,伯父应该会愿意投资的——他突然意识到这会是一条更光明的道路,只要他肯妥协。
*
那笔1万8千法郎的“赃款”她本来想写信告诉兰波太太的,但想想这笔钱的来路太歪了,要是告诉妈妈,就得提到路易,就得提到她对亲爹做了什么“好事”,就很可能会被兰波太太唠叨,一想到这个就压根什么都不想说了。倒是告诉了阿瑟,阿瑟让她拿着这笔钱,但不要乱花,至少要留1万法郎,将来要留作她的嫁妆。
她吃惊:“嫁妆?”
“你总不会以为你一个法郎都不带,就能嫁给奥兰吧?”
继续吃惊,“可他还没有向我求婚呢!”
阿瑟神神秘秘的对她眨眼,“他已经准备好求婚戒指了,我想他会在马赛向你求婚。”
继续吃惊,“可我没想要现在就订婚啊!”
“傻孩子!”他亲昵的揉了揉她头发,“先订婚,过几年再结婚。总之,哥哥是觉得他还不错,虽然有点笨,”嫌弃脸,“但很喜欢你,又懂怎么照顾你,我会放心把你交给他。”
“我自己也会照顾自己。”
“可要是有一个喜欢你、你又喜欢的人仔细照顾你,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吗?”
她想了想,点头同意,“你说的对。”
“所以,他要是求婚的话,你就装作‘惊喜’。”
“他带了戒指吗?”
“带了。他问我你喜欢蓝色还是红色,我说你喜欢蓝色,他就找了一枚蓝宝石戒指。”
“他有很多戒指吗?”
“不知道,大概是有很多的吧。”兄妹俩对贵族家族的珠宝盒严重的没有概念。
维塔丽又想了一下,“他是不是需要跟母亲说?”
“等你同意了,我们离开法国的时候,会去一趟沙勒维尔,告诉母亲这件事。母亲上次在伦敦说过,你的事情我可以决定,奥兰要是求婚,而你又同意了,就让你们尽快订婚。”阿瑟不太确定的说:“母亲以前认为奥兰也许会跟一位英国小姐订婚,但上次去伦敦,她对奥兰的印象很不错。要我说,奥兰是很会讨人喜欢,瞧,连我的妹妹都喜欢他呢。”
“他是挺好的,你不也喜欢他吗?”
“哎呀!我是很喜欢他,但总归要你喜欢才行。毕竟要嫁给他的人是你,不是我。”阿瑟做了个鬼脸。
维塔丽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呢?你有没有认识什么合适的小姐?”
“没有,”他摇头,“学习十分紧张,根本没有时间认识什么可爱的女孩子。”他假装烦恼,“是有一些女孩喜欢我,但她们都笨得很,谁也没有你聪明。要是你将来的妻子连你说什么都听不懂,那怎么可能在一起生活几十年?”
阿瑟自己太聪明,于是瞧不上不够聪明的女孩。维塔丽不敢问他有没有喜欢的男孩,瞧他的神情,是真的一心向学不谈恋爱。他和加百列一样,虽然在不同的学院,但学的都是人文学科的通识教育,就是什么都要学:历史、考古学、古典文学、哲学、语言学(古希腊语、拉丁语),阿瑟的拉丁语学的不错,但古希腊语很糟糕,不得不下大力气从基础开始学起;阿瑟偏哲学,加百列偏古典文学。
*
离开巴黎后,4个人乘上了前往马赛的火车。
时间是6月的最后一天。
维塔丽带了雷瓦尔太太,和一个名叫吉塞拉的年轻女仆。吉塞拉是加百列为她在巴黎找的女仆,他说她应该有个贴身女仆,要提前习惯一下贵族式的生活,一位淑女一定需要一个贴身女仆,能不自己动手的事情,绝不要自己动手,目前来说,吉塞拉和雷瓦尔太太足够她用了,等到去了伦敦之后,她还会需要至少一名男仆,做些体力活。
加百列自己带了两个男仆两个女仆,还一直嚷嚷这是因为没有租到更大的别墅,只租到一间小别墅,只能住下10个人,不过他准备在马赛再雇佣两个临时的佣人。
阿瑟还好,荷兰乡巴佬文森特简直目瞪口呆:文森特伯父虽然也是有钱人,但勤俭惯了,家里没有几个仆人,没有管家,只有一个厨娘一个男仆一个女佣。佣人不住在雇主家里。
有钱人的生活真是不一样!
*
吉塞拉以前也是在贵族家庭工作的,22岁,未婚。贴身女仆都是未婚,加百列很细心,特地挑了一个年长一些的有经验的贴身女仆,不需要主人吩咐就能安排好所有的事情。
雷瓦尔太太觉得吉塞拉来了之后,就有点抢了她的工作,她不愿意维塔丽过早结婚,结婚后维塔丽肯定要去伦敦,而她只想留在法国;她侧面打听过维塔丽的意思,维塔丽是想至少20岁以后才会考虑结婚,那就还有3年呢!
维塔丽能离开克罗斯瓦庄园也是因为卡罗琳在家,不担心没人照顾福楼拜,老头发病的时候真是可怜,每次卡罗琳都哭得眼泪汪汪的,搞得维塔丽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她很少哭,大概天生泪腺不发达吧。
加百列包了两个相连的头等包厢,仆人也能享受到头等包厢的舒适,充分表明了奥兰家不差钱。他对维塔丽说到牛津大学的生活,阿瑟有个强劲对手,同年级的爱尔兰人奥斯卡·王尔德。
王尔德在莫德林学院里小有名气,以衣着夸张华丽著称,他也写诗,词语华丽,但不免有些矫情,阿瑟嘲笑王尔德的诗歌矫揉造作,王尔德嘲笑阿瑟的诗歌狗屁不通。
阿瑟不忿的说:“你让维塔丽评价一下,那个家伙是不是写的差劲极了!”
“什么诗?他写了什么?”
阿瑟记忆力超好,很快给她背了一首。
“云中少女携来甘霖雨露,
滋润女神所喜爱的平芜,
那是健壮的英雄的土地,
那是古希腊英雄的光辉,
把荣耀和沉默赠与神秘,
那没人能够揭开的神秘,
当神殿的帷幔判然揭开,
馈赠献给天宫高贵神祇,
轩敞的殿堂精琢的神像;
当壮丽的行列行进过来,
欢娱的神仙筵宴的地方
花环装饰这明朗的门廊,
年年月月,四季循环;
当春天来临万物欲复苏,
我们踏踩着酒神的节奏,
唱着酒神的歌欢快起舞,
欣赏着比赛的甜美合唱,
倾听着激越的里拉声响。”
*
“没什么意思。美是很美,但真没什么意思。”
被阿瑟的诗歌拔高了一大截诗歌欣赏水平的少女很认真的说:“阿瑟就从来不会写这么无趣的诗歌。诗歌首先应该是一种激情,一种非得诉说的情感,不管是喜悦还是悲伤,诗歌和一样是创作,是激情的产物,它展示的就应该是你当时的真实情感,而不应该是精心雕琢的语句。那样就失去那种激情和‘天然’了。”
阿瑟立即鼓掌,“说的太棒了!你该去跟那个家伙辩论一番。”
“你没法跟他辩论出胜负吗?”
阿瑟不屑,“谁要跟那个无聊的家伙辩论!”
“其实是你没法像我这样组织语言和概念来驳倒他吧?”阿瑟的问题就是他脑子转的太快了,他眼睛看的是A,脑子已经从A跳到B,又联想到C,这就导致他无法有效组织语言,在辩论上就会输人一筹。
加百列说:“王尔德很擅长辩论,总能赢,还很会挖苦人,所以他被人拖到树丛里揍了一顿。”
维塔丽失笑,“他挨揍了?”
“挨揍了,但对方也同样被他狠狠揍了一顿。他个子高,体重优势很大。”
“那倒是。”维塔丽想到了什么,趴在他肩头,悄悄的问:“阿瑟被人揍过吗?”
她细细暖暖的呼吸喷在他耳朵上,弄得他痒痒麻麻的,也小声回答她,“没有,因为王尔德更讨人厌。”
维塔丽笑得不行:想想王尔德那种后世人人皆知的毒舌段子手性情,不得罪人才怪呢!他也是因为过于聪明而看不起人,还因为家境好,又不怕人下黑手揍他,所以嘴上不免欠揍。
阿瑟的叛逆中二期也是毒舌嘴贱,但现在收敛多了,他很珍惜上大学的机会,不会搞砸难得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尔德这首诗歌名为《左唱》,1874年写于牛津。袁宪军译。
*王尔德由于太高调和嘴贱,在牛津被同学揍了一顿,但他也揍了对方,所以谁也没讨了好。
*王尔德家也挺狗血抓马的。王尔德的父亲是都柏林的著名医生,1864年封爵士“sir”。王尔德医生有一个在当时都柏林非常知名的诉讼,一位女患者写了一本小册子,描写王尔德医生在麻醉状态下强-奸了女患者。王尔德医生随即向女患者的父亲提起诉讼,女患者则起诉了王尔德医生,并且胜诉,王尔德医生被判处2000英镑的法律诉讼费用。王尔德1887年任《女人世界》编辑的周薪是6英镑,2000英镑在当时是一笔巨款。
王尔德医生婚前有3个私生子女,其中两个女孩死于1871年的一次火灾事故。
王尔德医生承认了私生子,并将他们寄养在亲戚家中,让私生子接受养育和教育。传记作者认为王尔德当时不知道自己有同父异母的哥哥和姐姐。
第60章 苦艾酒与康康舞
所以想想, 出身不同真的导致行事方式截然不同。
她便问:“你呢?你在学院里过的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你算是半个法国人,英国人讨厌法国人。”
他笑, “没有。我还好啦,祖父这边亲戚很多,就在学院里我还有个表哥呢。”
“你从小没见过他们,他们跟你的关系也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吧?”
他一副无所谓的懒懒散散的样子, “学院里就这样,一旦熟悉了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听说英国的学校里学长欺负学弟是常事,你以前说过, 欧仁在伊顿公学还被人打了呢。”
“是啊, 他们不在乎欧仁是个王子。”
“没有国家的王子算不上什么尊贵的人物。”
“你说的没错。”
维塔丽充满同情的说:“欧仁真可怜——”话锋一转, “但想想, 他享受过的、他经历过的, 比别人精彩多了, 将来他可以写一本回忆录, 就叫《我的皇储生涯》。”
加百列顿时大笑起来, “好的,我会转告他。”
两个人脸贴着脸,十分亲密,以至于阿瑟不得不假装咳嗽了一声。维塔丽也很懂哥哥的意思, 立即用手推开加百列的脸。
加百列不以为意, 随手拿过果盘,喂她吃黑珍珠一样的小粒葡萄。这种葡萄是专门酿酒的,很甜, 拿来当水果吃也很美味。
*
马赛假期极为愉快。
住在海边别墅里,别墅虽小,也是相对加百列来说的,其他人都觉得别墅很大了,布置的很舒适。主卧和客房在二楼、三楼,仆人房间在主屋旁边的一排平房。
加百列本想跟维塔丽住三楼的主卧和次卧,阿瑟看了看卧室布局,叫吉塞拉将维塔丽的行李放到二楼客房去。加百列叹着气,让维塔丽住了主卧,自己住到二楼客房。
阿瑟住在主卧旁边的房间,文森特住在加百列旁边。
卧室全部面朝大海,带有半月形的阳台,阳台上摆放了一圈花盆,种满鲜花;空气中浮动着海水的微腥——并不难闻——和花香,还有阳光的味道。
早餐在一楼客厅外面的大阳台吃,雇佣了一个当地厨师,一个厨房杂役,三餐都吃的极为丰盛。4个人都很年轻,都处在胃口正好的年纪,每天吃很多还不会长胖。
前两周一直在玩,玩遍了马赛市区。加百列带他们去买酒,教他们如何挑选好酒,要看品牌,还要品尝,还要看酒色,好酒的颜色也很美,对着光线特别是阳光看,玻璃杯里的红葡萄酒颜色如红宝石;香槟酒则色如淡黄宝石;白葡萄酒有的酒色纯白有的酒色微黄;好酒的杂质很少,清亮剔透,入口绵软而甜。
维塔丽就在一旁说,哎呀少喝点酒!
苦艾酒也分品级,好的苦艾酒口感很好,少少的喝上一小杯,那种轻微的致幻感非常棒!
苦艾酒在巴黎的文艺青年中很流行,阿瑟和帕尔纳斯派诗人们混在一起的时候学会了喝苦艾酒,加百列也喝过苦艾酒,文森特和维塔丽都没喝过,于是加百列决定买几瓶苦艾酒回去。
晚上,夜色正好。
兑好了淡绿色的苦艾酒,一人一杯。
喝的少的话,那种致幻感并不强烈,可能就是放大了微醺的感觉,脑子有点晕乎乎的,浑身轻飘飘的,确实不错,但还没有妙到让人沉醉其中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