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卿隐
时间:2020-04-10 09:16:11

  小二心中发急,出口质问的声音就不免大了些,不远处巡逻的五六个衙役,闻声也朝着这个方向看来,待见那镖旗上印的果真是顺源二字,而那小二又不像是撒谎,不免就将打量的目光放在了一行镖师身上。
  察觉到他们已引起了那些个巡逻衙役的注意,最打前的那个镖头心下一沉,脸色愈发阴沉了起来。
  几个衙役也觉得这行人隐约有些不太对头。
  相互对视了眼,他们下意识摸上腰间跨刀,慢慢朝这伙人走去。
  这行人身体绷紧,手也不由朝着车板方向摸去。
  正在此时,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听声音是二品之上朝廷命官专属的四驾马车。衙役们一惊,赶紧嘱咐周围所有百姓退两侧避让。
  整个苏州府城正二品以上官员可就那么一位,便是不用细过脑子,也猜的着来人是谁。
  押镖的一行人看似也做着朝两侧避让的动作,可若细看便能察觉,他们其实是纹丝未动。
  马车里的胡马庸正无不艳羡的摸摸这,碰碰那,一会横躺着,一会斜坐着,瞧着这丝绸装裹的车厢,硫金镶钻,雕梁画栋的,是哪哪都顺眼,哪哪都华贵。
  这会他正天马行空的想着,待日后他升了官后乘着四驾马车是如何光景,却在此刻,稳当行驶中的马车却猝不及防的猛烈一晃。
  苏倾缓缓睁眼时正好对上宋毅看来的目光。
  此刻宋毅正将她整个抱于膝上,一臂环过她腰身令她倚靠着他,埋首于他颈间,另一臂则抬起,厚实有力的掌心不时抚过她后颈,偶尔也用手指缓缓穿梭在她披散着的发间,带着股亲昵。
  “醒了?”他低头看她,醇厚的嗓音带着些笑意。
  苏倾怔怔看了他一会,然后就忽的笑了下。
  这个令人骨冷魂寒的世间,黑暗,潮湿,阴冷,严寒,透不进一丝一毫的光亮。如果地狱有十九层,那么此时她恐怕已然置身其中了罢。
  宋毅的动作一顿。探究的目光在她脸上仔细逡巡着,心里猜测着她何故发笑,可没等他探究一二,却见她那厢已经迅速收了唇角,又缓缓的闭了眸子。
  宋毅又抬手抚着她鬓角,目光反复落在那苍白的眉眼间,心里隐约觉得有些异样。昨夜她哭,他却未曾觉得她难过,今日她笑,他却未曾觉得她欢喜。
  “可是昨个夜里累着了?”
  宋毅试探性的询问,可却没有等来她的回应,只有一味的沉默,以及那好像又变回之前那漠然的模样。
  不知为何,见她这般模样,他心尖就突然蹿起股些许凉意来。
  宋毅心下发沉,犀利的眸光不住的在她身上打量,暗道,难道昨个夜里真是药物使然?
  脑中不受控制的迅速回忆起昨夜那些个相关片段。床笫之间的她,身子是热的,眸光也是灼灼的,甚至是连心也滚烫的……是不是真情流露,身为男人他如何感知不到?这些又岂是区区个药物能控制的?
  宋毅觉得,这小奴婢心里头分明是有他的。这般较着劲拧着,不肯给他好脸子,只怕是气他之前几次下了狠手的磋磨,心气傲的不肯轻易揭过这厢。
  这般琢磨了会,他便抬手轻刮了她鼻梁,摇头失笑道:“可是心口的这气还没过去,还恼着爷呢?”
  那厢依旧是闭着眸没任何回应,清凌凌的面上连丝情绪都没有,仿佛无知无感般。
  若换做往日,他两次三番俯就对方却依然这般不识好歹,他少不得撂在一旁不管不顾了去,可此时此刻,他却竟是丝毫不恼,反而对她颇有些耐心。
  “罢了,爷都既往不咎你的忤逆,你也莫要再耍性子了,这茬便都就此揭过罢。但也仅此一次,若下次你还敢这般闹,爷断不会轻饶你。”
  本以为他都这般给了台阶,那厢应该会顺势走下才是。没料到却还是不搭不理的,依旧不给半丝反应,宋毅就忍不住眯了眼。
  “你可要想清楚……”下意识出口威胁的话一出,他就忽的顿住,后面的话蓦的就便成另外一番:“日后只要你肯安生的伺候着爷,爷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便是给你个名分纳了你,都使得。”
  话音刚落,宋毅还在等她的回应,却在此刻,远远的传来阵喧哗声,伴随的还有福禄惊慌的声音:“不好了爷,胡大人出事了!”
  宋毅眸光一沉。将怀里人放在一旁,他快速探身猛一扯开面前轿帷,远处那杀成一片的场景让他周身气息陡然寒厉。
  转身回了车厢一把抓起车壁上悬挂的佩刀,他侧眸迅速说了句‘在这安分待着’,而后弯身出了车厢,抽出佩刀,三两下砍断了其中一匹马的套绳。
  福禄一惊:“大人不可!”
  宋毅飞身上马,抓住缰绳沉声叱了句:“给爷在这守着,牢牢守住了!”语罢,挥刀在马身上一砍,下一刻骏马嘶鸣着朝着前方风驰电掣而去。
  话说那些个镖师们随着镖头一声令下,就纷纷抽了车板下压得砍刀,喊打喊杀的冲着那四驾马车而去。
  本就对他们一行人起疑的几个衙役,当即也抽了腰间跨刀,毫不迟疑的冲着他们而去。
  然而一方人多势众又悍不惧死,而另外一方势单力薄援军未至,一时间几个衙役就处在了下风,没几个回合就被杀的一死一伤。
  若不是那行人赶着去杀马车中人,只怕这几个衙役要全军覆没。
  可饶是这般,剩下的几个衙役也不敢退缩,依旧咬牙杀了过去,只期待去传话的人腿脚快些,援军快些到来。
  最先杀进马车的那豹头环眼的镖头,虽说那赶车的车夫是督府护院颇有几分武艺,对付起来也费了一番力,可双拳难敌四手,几个瞬间他们的人就靠近了这边,将那车夫给缠住。
  趁着这个间隙,他猛地跳上车辕,然后怒目切齿的掀开轿帷,怒喝:“狗贼受死吧!”
  瑟缩在角落里的胡马庸屎尿失禁,翻着白眼几欲昏厥。
  镖头脸色大变。
  “不好,中计了!快退!”
  这时宋毅已趋马杀来,厉声大喝:“无关人等速退!”
  听到宋毅的声音,镖头转而跳下马车挥着砍刀就冲着他而来,面色狰狞的吼叫:“宋狗贼在这!杀了他!”
  其他镖师纷纷调转目标,无不怒吼着冲宋毅而来,浑然不顾此刻正朝着此方向飞速奔来的府军和衙役,分明是存了死志。
  宋毅神色陡然一寒。竟然是冲着他来的。
  挥刀挡过飞掷来的长刀,宋毅反手狠辣下劈,抬腿猛地踢开那惨嚎不断的贼子,怒喝:“将这伙贼子给本官围住了!休要放跑一个!”
  福禄握着剑紧张的盯着那厢的情况,这会见援军已至,那伙贼子已是强弩之末,不由暗下松了口气。
  却在此时,混在人群中仓皇奔跑的几个乞丐引起了他的注意。原因无他,只因这几个乞丐虽衣衫褴褛,可身手灵活,身材精瘦,面上又无其他的人惊恐之状,夹杂在人群中似乎有目的的冲着他的这个方向而来。
  福禄暗暗握紧了手里长剑。
  “杀!”
  果不其然,甫一靠近,那伙乞丐就猛地从胸口里抽出短刃,杀意凛凛的冲着福禄而来。
  福禄站在车辕上持剑奋力抵挡。
  苏倾听到外头的动静,大概能猜到外头此刻的形势,那福禄怕是抵挡不了多长时间了。
  她环顾了眼车厢壁,除了之前宋毅拿走的那把宽刃长刀,还有几把佩剑。大概一扫,她就选了把稍微轻便些的,拔剑出鞘。
  隐约听到里头动静,福禄心里发急,可唯恐他们知道里头还有旁的人,也不敢出声提醒,便只能咬牙奋力挥剑,抵挡着两边的进攻。
  她绝不能死在这。苏倾想。
  看了眼车厢的那扇窗牖,苏倾慢慢的靠近。
  在掀开窗帷的那瞬,恰巧一匹黑色鬃毛的骏马踏着蹄子哒哒的在窗牖旁绕着,却原来是那伙贼子分了两人去对付福禄,另外两人却是冲着三匹骏马去了。可两人只来得及一人牵过一匹,另外一匹就没来得及拉住。
  苏倾几乎没有片刻停顿,在马头出现在她视线的第一瞬间,就当即伸了手抓了骏马的黑色鬃毛,借着力整个人迅速探身上了马背,一手抓过缰绳,另外一手却飞快的从窗牖捞过佩剑。
  在场之人无不一惊。
  下一刻,两个乞丐便上马冲着她的方向而来,手里的短刃寒光直冒。
  福禄惊耳骇目,大喊:“快逃!快逃!!”
  苏倾毫不迟疑的用力挥剑反手刺向马身。马头此刻的方向是对着前面的厮杀场地,马儿甫一吃痛,自然拔腿冲着前方狂奔而去。
  宋毅斩下一刺客首级后,沉着脸刚欲指挥府军活捉那个镖头,眸光不经意扫过远处,脸色顿时大变。下一刻猛一拍马身,怒喝着疾驰而去。
  众人下意识的抬头,却见到猎猎长风下,红衣乌发策马而来的……女人。
  原来女子纵马驰骋也可以这般英姿飒爽。
  宋毅没有看到她的英姿飒爽,他眼里只看到她身后的那个贼子冲她后背抬起了袖子。袖子里面,赫然装着袖弩。
  宋毅目眦欲裂:“竖子尔敢!!”
  苏倾正握着缰绳往回转头,她本来想去的方向就是城门处。
  可正在此时,一阵猛烈剧痛从后背传来,自胸间透出。
  她低头看了眼,苍白的脸上浮现过短暂的茫然,继而又转为清明。她又慢慢伏下身子,同一时间转过缰绳,手用力握住剑柄朝着马身倾尽全力刺去。
  “驾!”
  她不能死在这。
  这个地方绝不是她的归宿。
  宋毅觉得浑身的血都透着凉。
  赶过来的府军纷纷追赶着那几个四处逃窜的乞丐,宋毅打马经过的时候,只留下一句森寒的话:“给本官一概剁碎了!”
 
 
第59章 寻归路
  福禄见他们爷狠拍马往城门处追去, 顿时一惊,唯恐那伙贼子在城外亦有埋伏, 便顾不上身上的几处刀伤, 急三火四的收拢了一队府军,也匆匆上马追了上去。
  苏倾身下的马匹飓风一般的呼啸冲出城门, 守门护卫压根来不及反应,就见那发狂的马就以迅雷之态,疯狂嘶鸣着绝尘而去。
  城墙上的护卫迅速反应过来, 拉弓搭箭。
  “都住手!”宋毅远远的见到守卫动作,不由脸色大变厉声怒叱,双腿愈是发狠的击打马腹,几个瞬间就冲到了城门处。
  守门一惊,下意识的循声望去, 待见来人赶忙单膝跪地行礼。
  “让开!”宋毅怒喝着拍马疾驰而过。
  苏倾伏低了身子将重心前倾, 以此让马儿跑的更快些。一只手死死抓住了缰绳, 而另外一手则按住了胸口那出血之处,简单的进行压迫止血。
  苏倾觉得她胸口这一箭应该是偏离了心脏,否则也容不得她挺了这么长时间。
  不过她也挺不了太长的时间了。
  浑身上下开始频频虚汗, 握缰绳的手亦有些抖,随着她胸口处的血还是不间断的往外渗着, 她身上的力气也开始慢慢流失。
  不可以倒下。偏头在胳膊上狠咬了口, 她这会觉得有些模糊的意识又清醒了不少。
  大概,这一次,她是活不下来了。
  因而, 这也是她有生之年寻归路的最后一次罢。
  如何能倒下啊,否则,就是死也难以瞑目。
  苏倾咬了咬牙,转而又用力在马腹上的伤口上捶打过去,以此让马速更快一些。
  剧烈的痛的确是激起了骏马的凶性,伴着愤怒的嚎叫声,它载着人狂怒的朝着远处飞奔而去。
  后面拍马追赶的宋毅惊见,瞬间倒抽了口凉气,她这种骑法当真是不要命了。
  眸光一狠,抽刀冲着身下马腹又划了一道,宋毅连声厉喝,驾马亦朝着前方那抹飞逝的红色身影疾驰而去。
  待两批骏马前后进了柳家村,此时两者的距离已经拉的很近了。
  宋毅瞧她一条手臂耷拉在外,人也伏在马身上,似乎没了意识,偏的她身下马匹速度不减,狂啸着冲那片林子奔腾而去。
  他不由心惊肉跳,用力拍马追赶的同时大声喝道:“醒来!握着缰绳勒马!听见没有!”
  苏倾意识游离间隐约听得人怒吼,挣扎的想要睁开眼皮,可觉得上面有力道强压着,重若万钧,压根抬不起分毫来。
  整个人也愈发的往下滑,便是此刻意识不清,她亦知段不能容她继续滑下,手指无意识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攥着缰绳,和鬃毛。
  宋毅眼见她就要从疾速奔驰的马背上摔下,当即又怒又急,想也没想的猛一朝前探身,一把将那失控骏马的尾巴死死攥了住。
  马匹的速度有片刻的滞缓,可毕竟惯性在那,接下来的几个瞬间还是一往无前的冲上了前去。
  而前面,再跃一步就会踏入奔腾不息的河水中。
  宋毅这才猛然意识到此地为何处。
  来不及惊怒,亦来不及猜测她为何对此河有如此深的执念,他用力攥着马尾想要进一步拖住马匹的速度,可已然来不及了。
  骏马纵身一跃,噗通一声巨响后,水浪四溅。
  而那伏在马背上本就摇摇欲坠的人,这一刻再也支撑不住的被摔入了河里,顷刻就湮没在翻滚的水浪中。
  宋毅只来得及捕捉到那抹浓烈的红色。
  苏倾在堕入黑暗的最后一刻,感受到不断灌入口鼻的沁凉河水,心下欣慰之间,浑身奋力提着的那股劲便陡然松懈了下来。
  到底还是让她坚持到了这里,而不是横死在那片令她压抑沉闷的土地上,如此,足矣。
  她便安然闭了眼,任自己的意识沉于黑暗之中。
  福禄带着人匆匆赶来河岸时,正见他们大人抱着人从河里走出。没敢细看大人怀里之人模样,只余光瞥见那人半垂着胳膊在外,没声没息的,也不知是死是活。不过但瞧那胸口插着那箭,他大概觉得,这多半是活不成了。
  宋毅大步上了岸,边疾走边大声问道:“村里可有郎中?”
  福禄赶忙跟上去:“有个野郎中,医术比不得医馆坐堂的正经大夫。”
  宋毅抱人上马:“带路,快!”
  福禄知道是指野郎中的住所,赶忙应了声后,牵过马就快马加鞭的在前面带路。
  来不及擦拭自头顶淌落在脸上的水珠,宋毅一手抱人,一手扬鞭,大喝:“驾!”
  苏倾以为意识堕入黑暗的那刻,便意味着她生命的结束,可没想到,这一会她却隐约听到了些呼唤声。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