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慢慢的,这股声音开始向她走近。
由远及近,由模糊到清晰,那入耳的声音如此熟悉,熟悉的让她忍不住陡然睁开了双目。
然后苏倾就泥胎雕塑般的怔在当处。
对面人那张俊逸的面庞迅速浮起激动之色。他急促的呼吸着,嘴唇不断颤抖,盯着她不错眼珠的看着,眸光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苏倾就抬了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眼前人双眸浮过震惊之色,然后抬手抚上了她通红的脸颊,各种情绪在脸上浮过之后,最终是红了眼圈。
温热的掌心覆在脸上的那刻,那熟悉的触觉令苏倾当即就落了泪。
“不可能……”她心里还是有些不信,可双手已经快一步的覆上了他的手,流着泪看着他哭。
魏子豪红着眼圈看她,抖着唇艰涩道:“苏……苏。”
区区两字,仿佛是开启她身上枷锁的咒语一般,顷刻间令她胸间长久以来压抑的情感,犹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汹涌倾泻,便再也忍不住的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魏子豪一把将她抱住,声音哽咽:“苏苏,我在。”
苏倾还是一味的放声痛哭。
她并非是那种软弱之人,可这一刻,在这熟悉气息包裹着的瞬间,除了哭,她真的什么都不想做。
如果这一刻是梦,那就请让她不要再醒来。
如果这一刻在天堂,那么就请让她一直这般死去。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耳边能听到哗啦啦的水声,苏倾方悚然一惊,猛地推开身前人,仓皇四顾。
入眼看去,周围群山环绕,风景宜人,甚至能零星的见到些游客在远处下水嬉戏。
而此刻,他们二人正站在深至腿部的溪流中,清澈的水流从上游不断涌下,在他们身边缓缓流淌。
苏倾见那河水犹如见了恶鬼,猛一伸手抓过身前人的胳膊,不由分说的就往外拖:“走,走!快走,我们快走!”
她抓着人疯魔般的冲着岸边的方向直跑,仿佛晚了一步就会被恶鬼捞去一般,苍白的脸上此刻扭曲着,尽是惊恐之色。
魏子豪任由她拉着,可见她这般模样,他内心的痛不啻于锥心了。
他很想不顾一切的抱起她,安慰她,告诉她说一切都过去了……可最终却咬着牙忍下,任是心痛的几欲淌血,可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此刻的苏倾深深陷入患得患失的恐慌中,哪里还能察觉到魏子豪的异样来?她只一味的拉着他拔足狂奔,哪怕已经离那条溪涧足够远了,可依旧觉得不够,只想跑,再跑,离远些,再远些……
跑着跑着,她忽然眼前一黑,身子就软软的倒了下来。
“苏苏!”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苏倾回来已经一个多周了。
可能是快乐幸福的时光不经细数,苏倾总觉得日子过得飞快,而且每天就犹如做梦一般,美好的总让她不敢相信是真的。若不是魏子豪勒令她到点必须上/床睡觉,她是恨不得不要闭眼入睡的,就怕这只是个梦,梦醒后她又重回了那个黑暗吃人的社会。
榨汁机嗡嗡的声音打厨房传来,苏倾伸了个懒腰,下了床后就闻声而去,拉开厨房玻璃拉门,从魏子豪身后将他抱住。
魏子豪无奈的向上提了提身前的围裙,回头看她一眼:“大姐,你抱就抱,别往下扯啊,想勒死我啊。”
苏倾抬手扯了扯他系在脖后的围裙带子,笑道:“矫情。”
魏子豪摇头失笑。
苏倾轻轻将脸靠在他后背上,闻着他身上的烟火气息,觉得既真实却又虚妄。
魏子豪手里拿着铲子不断翻炒着蛋液,唇角带着笑,脸上却失着神。
两人皆没有再说话,只是享受着温情时刻。
自打苏倾回来的这些时日来,他们二人似都在努力营造之前相处的氛围,而对于苏倾这莫名消失的这一年多来的遭遇,一个不问,一个不提,仿佛是个禁区,碰触不得。
苏倾知道她的之前的那场穿越去的莫名,回的也莫名。到了这会,她也明白了她之前是魂穿过去,那既然是魂穿,少不得有人也穿越了过来,顶替她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一年多的时间,亦如她顶替了别人。
而魏子豪对她相知甚深,不可能察觉不到那个‘她’的异样。
深吸了口那炒蛋的香味,苏倾将心慢慢平静下来。
她不想去深究这一年多的时间,魏子豪与她如何相处的,也不想知道当日魏子豪为何与她在溪涧中……既然都过去了,那就让那些不堪的回忆统统都彻底埋葬吧,此生此世再也不要提及半分。
榨汁机停了声音,苹果汁已经打好了。
苏倾松开了他,刚想过去将那果汁倒出来,这时眼前又是一黑,下一刻整个人软软倒了下来。
哐啷!魏子豪手里的铲子掉在了地上。
第60章 错乱了
黑暗中, 苏倾疯狂的一路狂奔,后面宋毅沉冷的笑声不断传来, 那令人心惊肉跳的脚步声也越来越快, 越来越近……
在一只强有力的手掌猛然搭上她后肩的那刻,苏倾尖叫一声, 而后猛地睁开眼,几乎弹跳的从床上坐起身。
“苏苏,别怕。”魏子豪坐在床边, 轻轻抱住她安慰道。
苏倾僵硬的转着脖子看了看周围,都是现代的家具,摆设。再慌乱的抬头看向身前人,穿着长袖家居服,身材高大却偏瘦, 一头短发本是利落的向后梳着, 可此刻却有些凌乱。面容依旧白皙俊逸, 只是却不复往昔的悠闲自在模样,隐约有些压抑的焦灼和担忧,双眼中也充斥红血丝。
入眼的一切都告诉她, 她的噩梦已经过去了,如今她已经回来了, 已经与那个世界彻底远离。
心底松了口气, 她身子就软了下来,将冰凉的脸埋于他的颈窝,却依旧是冷汗淋漓惊魂未定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 苏倾方缓过神来,睁开眼看到窗外暗下来的天色,不免诧异道:“现在几点了?天怎么暗了?”
魏子豪没有说话,只是手臂用力将她抱得更紧。
不知为何,苏倾的心脏莫名就突了下。
强压下这股莫名的不安,她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愈发的贴近他,闭着眼平复着慌乱的心跳。
房间内陷入了一片沉寂中,只能听到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走秒声。
“苏苏。”不知两人默默相拥了多久,魏子豪突然开口。
很平常的两字,可苏倾却听得心慌不已。
她没有表现出心底的慌乱,只从他怀里慢慢退出来,然后抓起床上的四方靠枕垫在腰后,将身体往后挪着靠在床头上,看向他勉强笑道:“怎么了?看你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魏子豪低头看了会自己的呈拥抱姿势的双臂,然后慢慢收回,修长的手指有些颤。
突然猛地抬手抹了把脸,他抬头看向苏倾的方向,充斥着红血丝的眸子定定看着她:“苏苏,我有话跟你说。”
苏倾当即刷的下变了脸色。
身体下意识的绷直,她亦死死盯着魏子豪的方向,目光充满了警惕,戒备,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手指不自觉的蜷曲,脚尖也成朝床外的姿势,整个人犹如下一刻就要被无情猎杀的麋鹿,恐惧,警惕,似乎随时想要夺路而逃。
“说什么?”她问。
可能此刻连她自己都未曾发现,她出口的话带着几分凶狠,又带着几些惶恐。
魏子豪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咬了牙,他依旧逼自己将下面的话说出口:“苏苏,你可知这次你昏迷了多久?整整10个小时。”
听到他问的是这个,苏倾稍微放缓了些绷直的身体,随口答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个。不是贫血吗,都多少年的毛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这次时间也的确挺长的,大概是没休息好的缘故吧,等再养一阵,身体补回来了就会好些的,你不用太过担心。”
魏子豪突然站起了身,然后默默来到床头柜前,俯身打开了下层抽屉,直接将手伸到了最里面,掏出了一四方小木盒子握在了手中。
苏倾始终盯着他的动作,在他掏出盒子的一瞬间,仿佛意识到什么的她陡然一颤,继而浑身发凉发抖。
魏子豪转向她,而后就在她无限惊恐的目光中将盒子打开。那里盛放的,赫然是之前苏倾悄悄扔掉的银白色项链。
“拿开!”苏倾猛一挥手将那项链连同盒子一同打掉,然后抬头死死盯着魏子豪,厉声质问:“你还捡回来做什么!”
“苏苏,你冷静下来,听我说苏苏。”魏子豪在她床前蹲了下来,双手紧紧将她僵冷的手握住,看着她艰涩道:“苏苏,你不能扔掉它。因为,它能救你的命。”
在接下来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苏倾从魏子豪口中,听到了一个像是天方夜谭的故事。
苏倾盯着那张张合合的两片唇,意识游离,总觉得他是从故事会里挑选了个恐怖故事,然后绘声绘色的将这个故事搬到她的面前,来逗她玩。
魏子豪不觉得自己说的绘声绘色,他在陈述事实,可正是这样的事实却异常的沉重和压抑,压的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在他将一切都吐露后,两人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
直到苏倾率先出口打破了此间沉寂:“我灵魂与这个世界的磁场不符?那和尚这样说,你们就真信?”
魏子豪沉默了会,道:“其实早在三年前,你身体里的各个器官就已开始衰竭,所以你晕倒的次数愈发频繁,人也开始没精神,身上也没劲。而一年前,就是你身体撑到了极限的时候。”
苏倾的思绪飘到了一年之前,那时她的确生了场大病,浑身没劲还总是发冷,依稀记得是在医院住了好长时间也没怎么治好,也记得当时主治医生说她这病是重度贫血,治疗和调理是个漫长的过程。
后来某一日,在她精神稍好些的时候,魏子豪就说要带她来南方旅游散散心。在南下的飞机上,他送给她了一条项链,还亲自给她戴上……
苏倾的神色慢慢冷了下来。
之后,在那条溪涧中,她就穿越了。
“所以魏子豪,你早就知道了是吗?因而你才会送我项链,带我去那条河中!”
魏子豪握紧她僵冷的手抵在自己额头上,面带痛苦:“其实当时我们并不确定会发生什么。只是那高僧说你的生机在那条河里,而你当时身体情况又……我们那时也是绝望了,哪怕也不信这些歪门邪道,可到底也是绝境中的一丝希望,我们想试一试。至于项链……可能就是契机吧。坠子上的那小箭,其实是当年高僧临走前留下的,他说是块残缺的舍利子。”
苏倾呼吸急促,她的重心全在他说说的‘我们’二字上。
“我爸妈,和你,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
听到她语气的颤抖,魏子豪忙解释:“不是的苏苏!之前几年,大都存着侥幸,觉得不会到最坏的地步,所以不想你分心伤神,就瞒了你此事。待后来,想要告诉你时,你身体情况容不得再受刺激……”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爸妈呢,有什么时候?”
魏子豪苦笑:“你出生的时候,那高僧就找过伯父伯母,说了你的情况……结果你肯定也猜得到,伯父伯母都是知识分子,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他们如何会相信这等匪夷所思之事,只当他是宣扬封建迷信,就将他赶走了。那高僧见劝说无果,就留了这舍利子,说了那出现转机的地点,再就说了日后不必找他,他过不了几日就要圆寂了。之后就走了。”
苏倾脑中遥远的回忆开始间断的浮现。
她好像隐约记得父母有过一次激烈的争吵。那时的她还很小,却能大概记得些事了,隐约记得是她又一次走着走路晕倒过去,然后妈妈抱着她从医院回来后,两人就开始的争吵。
记忆很远,她记不起全部,却隐约记得爸爸高声说着她不属于这,要送哪里去之类的话,然后她就吓得哭了起来,以为爸爸这是不要她了。
然后妈妈就抱着她也哭,指责她爸爸没老就糊涂了,听信什么鬼话,提到了什么和尚……是的,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接触这个陌生名词,和尚。
“苏苏,你还记得吗,高中时期我们偷摸早恋,被伯父伯母发现后,棒打鸳鸯的事?”
听到魏子豪的话,苏倾神色清了些,从遥远的记忆里回了神。
没等苏倾回应,魏子豪又道:“当时伯父伯母为了咱俩早恋一事,追到学校找班主任找教导主任不说,还追到我家里找了我爸妈,害我不仅被老师三番五次叫去谈话,罚面壁,还差点被我爸打断了狗腿……”说到这,他难免忆起青春时期的美好往事,心下轻松了些,不由笑了。可转瞬,嘴角的笑便又含了苦意。
“当时我是不太理解伯父伯母的做法的,都什么年代了,高中生谈个恋爱不是挺正常的,怎么还值得这般围追堵截的。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多年,直到我们大四那年,伯父伯母告诉了你的事,我才知道他们的良苦用心。”魏子豪摇头苦笑,当时他也是不信的,可后来……也容不得他不信了。
苏倾没有言语,只恍惚了一阵,又问:“‘她’来之后,我的身体还有晕过吗?”
魏子豪闭了眼:“没有。一直很健康。”
苏倾木然的脸色突然浮现出一副似哭似笑的模样。
原来……竟是这般吗?
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魂,她的出生是投错胎的缘故,她的本体在那个世界,而那个世界的那个‘她’,才本该是这个世界的人。
可凭什么呢。苏倾想。她生在这个世界,长在这个世界,她的父母在这,爱人在这,凭什么一句磁场不对,就要将她拥有的一切拱手相让?
她,不允许。
苏倾迅速整理好情绪,问他:“我还能撑多久。”
魏子豪猛地抬头。定定看了她半会,红着眼一字一句咬牙道:“苏倾,我不容许你有这种想法!你要活着,活着!”
苏倾猛地用力甩开了他的手:“魏子豪,我是一个有生命有思想有意识的个体,我的人生只能由我来做主,任何人都没有插手的权利。”说着就下了床,趿拉着拖鞋去往衣柜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