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瞧他那傻傻的样子就觉得好笑,遂逗他:“你小子真是聪敏,一猜就猜出来是姐姐逗你。厉害了福豆!”
说完,也不等看那福豆何反应,苏倾无声笑笑后,便抓紧时间赶路了,毕竟这会子雪越下越大,只怕待会耽搁了行程延误了送膳时辰。
福豆本能的觉得这话不像是在夸他的,再说明明前头他荷香姐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哪里又是逗他呢?
一抬眼,却见着苏倾已经走得老远,福豆忙喊道:“荷香姐,您别走那么快啊,等等小子啊……”
第9章 换衣裳
待二人身影远去,假山的一侧方绕出一个男人身形来,却原来是宋府的大爷宋毅。宋毅素来有早起练拳的习惯,说来也是巧,以往他素来是在自己的院子里习练,偏个今日练拳时几个招式左右打不上去,心下烦躁之际便踱步至这人迹罕至的花园子里,本想着这里人迹罕至无人打搅,便可以好好琢磨这些招式,未成想却遇着了抄小道送膳的苏倾一行。
宋毅眯眼看着渐行远去的那依旧脊背挺直的单薄身影,沉思片刻,便面无表情的抬脚朝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
苏倾怕是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说出的话,却不料让府里的大爷对她的来历起了疑心,原因无他,地龙这一物虽在大渊朝已经存在,可仅限于京城,于京城之中,只限于皇亲贵族家中,毕竟懂得通火道的技人少,加之工程又繁复,这所耗资财不是一般人家承担得起的。她一个南方的婢女懂得北方的火炕不说,对地龙这一物也能说得头头是道,岂能不让他有所疑惑?因为这事,宋毅后来专程令人打探苏倾的来历,这是后事,暂且按下不表。
话说这头苏倾和福豆紧赶慢赶,总算在相应的时辰将食盒如期送到了老太太院里。
先前送苏倾和红燕回来的王婆子此刻正在檐下候着,怕是觉着冷了,不时地哈着气搓着手,来回的跺着脚踱步。
待见着苏倾他们提着食盒进了院,王婆子眼睛一亮,几步迎上去接过食盒,嘴里念叨着:“哎呀我的祖宗诶,可算把你们给盼来了,原还寻思着这雪下的莫名,你们若要阻在路上又如前个般被风雪迷了眼认不得路,少不得我老婆子再去跑趟腿给你们接过来。不成想你们倒是按时来了,甚好甚好。”
苏倾边帮福豆抖落身上的雪,边笑道:“哪能啊,前头劳烦您老二位已经让我们心有不安了,哪里敢再犯糊涂?来回之路经两位妈妈指点咱们早就记得牢靠,万不敢再行差踏错半步,更不敢再惹得两位妈妈随着受冻受累。”
这话令王婆子听着熨帖,爽快的笑道:“你这小妮子会说话,怪不得柳婆子如此偏疼你。这会雪大,你们掸掸身上雪后来檐下先避会,待老婆子我提了食盒进屋,看看老太太那方可有什么吩咐。”
苏倾忙应了声,王婆子便提了食盒入了屋。
因这雪下得急,半路上苏倾也没法返回去拿伞具或斗篷遮雪,一路上硬冒着风雪赶来,这会头上脸上来不及掸下去的雪,俱悉随着她身上的热度融化成雪水,湿漉漉的贴在她的发丝儿、脸上,刺骨的冷风一吹,冻的她忍不住瑟缩发抖,脸上愈发的煞白。
福豆看出苏倾的不适,忙抬手去掸她身上的残雪,急道:“荷香姐,别光顾着给我掸雪了,瞧您身上的雪都化了!您赶快拿帕子擦擦您脸上的雪水罢,这让风扫了,仔细可要受寒的!”
苏倾抬手抹了下额头,掌心上濡湿了一片,湿漉漉的发丝紧贴着脸庞,愈发的难受。见福豆又是焦急又是担心,便勉强笑笑安慰道:“无甚打紧,待回去让柳妈煮碗姜茶,喝下些将寒气发出就好了。”
福豆还欲再说,院子外头隐约传来了下人问好的声音。
闻得声响,苏倾无意识的将目光转向声音的发源处,此刻从外头进来院子的福禄正恭敬的再旁擎着油纸伞小步快走,而油纸伞下的男人面容冷硬,目光深沉,披着一件对襟的紫貂皮氅衣,行走间气势凛冽,隐约带着股逼人的威慑来。
直到此人快走到跟前,苏倾这才打了个激灵,悚然记起这位是谁,仓促间赶紧拉着福豆侧过一旁,行礼问好。
来人的脚步未停,听得问好声也未作应声,只是在路过苏倾身旁时,抬了眼皮似无意般扫了一眼,随即便收回了目光,大跨步进了屋子。
待他消失在视线中,苏倾和福豆方长长松了口气。
福豆神神秘秘凑近她似乎想要议论些什么,苏倾忙制止,低声嘱托道:“隔墙有耳,切莫瞎嚼嘴。”
福豆忙噤声。
片刻功夫,屋门从外头打开,却是那王婆子开门出来。
这王婆子一出来,苏倾就明显感觉到有些异样,虽然王婆子的目光很隐晦,可她向来心细如发,如何察觉不到这婆子上下的打量?
苏倾心里头暗暗猜测着着这婆子心头有何成算,这般打量于她,面上却并无异色,依旧温和笑着迎上前去:“妈妈,不知老太太那厢可有事情吩咐?”
王婆子收回打量的目光,看着苏倾笑道:“可不是主子们有事吩咐,这才打发了我这婆子前来给姑娘传个话。”说着不等苏倾再发问,她随即十分热情的上前挽过苏倾的胳膊,边拉着苏倾往隔壁的抱厦间走,边接着说道:“这雪大风寒的,姑娘出门也不备把伞,瞧冷成这小模样,岂不怪叫人心疼的?亏得咱家主子素来体恤下人,可怜你俩雪中受冻,这才遣了我这个婆子过来跑个腿,带着你们二人去抱厦间换身干爽的衣物。”说话间也喊上福豆,让他赶紧跟上。
苏倾听得这话,略一思忖便也觉得正常,府上的老太太是出了名的慈善人,怜老惜贫的最是见不得人受苦,今个她和福豆冒雪来送膳食,老太太听闻后怜悯他们二人,吩咐下人带他们换身干爽衣物倒也正常。
思及至此,苏倾倒也放下了之前升起的那丝疑惑,随着王婆子到了抱厦间。
让福豆现在先间等着,王婆子拉了苏倾掀了猩红的毡帘来了里间,打开黄花梨木做的衣柜,从里头翻出件云纹打底的素面绣花袄子,抖开后便拿到苏倾身前比划着。
苏倾一瞧那袄子崭新的模样,顿时连连推拒道:“妈妈快别折煞我了,这样崭新的袄子一看就是从未上过身的,这哪里使得?妈妈还是快快收起来罢,莫要弄脏了袄子。再说我这身衣物其实倒也不打紧,当初做的厚实,所以雪水未曾浸到里头,不换也成的。妈妈只消拿条毛巾递给我,让我且擦擦脸就成。”
王婆子却硬是将袄子塞给她:“衣裳再好能好的过人?你们这些小妮子可别仗着自个年轻就不把身子当回事,咱女人家的身子可尤其受不得寒,特别是你们这些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更是要格外注意些,否则将来可有你们的苦头吃。”
苏倾为难道:“可我毕竟是个粗使丫头,穿上这样好的料子岂不越矩?”
“让你穿你就穿上,老太太的吩咐,任哪个敢嚼嘴?”王婆子再次强塞给她,又道:“说来也合该是给你的,这件衣裳本今年年初做给梅香姑娘的,可没成想梅香姑娘过了年不久就窜了个,如何再套的进去?老太太之后便让人给梅香姑娘又做了一身,原来的这身衣裳就压在了柜底。原是想着等院里进人赏给新来的丫头,不成想你这丫头偏有了造化,得了这便宜去。”
见推拒不得,苏倾领了衣物,朝着老太太屋子的方位起身欠了欠身道:“都是老太太的体恤。”
王婆满意的笑道:“老太太那样菩萨般的人哪个不感激呢?咱府上的主子各个都慈善的很,能到咱宋府中当差可是咱下人的福分。不过话又说回来,到底还是荷香姑娘您造化好,能够得主子的青眼,将来指不定有大境遇呢。”
苏倾惊诧的抬眼,对她这莫名的一声造化一声境遇说的不明所以。
王婆子却不再多言,只吩咐让苏倾换了这身衣裳,便掀了毡帘去了外间,给福豆找衣服去了。
苏倾在屋里琢磨了一番王婆子这意味不明的一句话,左思右想理不出个头绪来,后又失笑觉得她自个过于敏感,府里婆子媳妇的哪个不嘴碎的喜欢嚼个嘴,也未必是有什么特别意思,不过寻常找话说罢了。
索性将这些个无故寻愁给丢在了一旁,换好衣物后,苏倾整了整发丝,穿戴齐整后唤了王婆子一声,抱着自个原先那灰色的袄子便掀了毡帘出去。
苏倾甫一出外间,王婆子眼睛一亮,只觉得小小的抱厦间满室生辉,心里头更是暗暗惊叹,这姑娘果真是长相不俗,可惜了素日里常她穿着那身不打眼的灰色臃肿袄子,十分姿色硬是挡了七分,如今不过堪堪换了件衣裳,瞧这,不是将她整个人勾勒的体态婀娜,窈窕玲珑?加之这姣好瓷白的脸庞,当真是让人生怜。
王婆子的眼神让苏倾有些不自在,她将衣角稍微使劲向下扯了扯,迟疑道:“可是有几分不妥?莫不是这袄子窄小了些?”
“莫再扯了,仔细扯坏了衣裳。”王婆子索性大方的左右打量了一番苏倾,好一会,才啧啧出声道:“姑娘当真是好相貌,可惜往日里穿着那些个灰扑扑的料子,倒是将好好的一颗明珠蒙了尘。如今不过堪堪换了身衣裳,倒衬的姑娘跟换了个人似的。”
苏倾也只当她随口恭维的话,并不当真,遂笑道:“妈妈莫要拿我取笑了,若说换身衣物就如换了个人,那若我天天换着衣服穿,府里上下的人岂不是要吓坏了,心道这哪里来的个妖物,竟一天一个模样?”
王婆子哈哈笑着去拧她的嘴:“你这妮子还真逗趣,也难怪柳婆子那货舍不得放你去他处做活,倒是可惜了你这模样气度,若是在他处当个大丫头也使得的。”
苏倾忙摆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就我这笨手笨脚又没眼色的,天天耗在主子跟前,岂不是天天碍主子的眼?所谓物尽其用人尽其责,我的专长就是烧个火剁个菜打个杂,膳房里的一亩三分地于我而言再合适不过了。”
王婆子听了她这番言论,倒是稀奇的端看了她好一阵,待见她真是这般所想,遂摇摇头暗叹,真是个没出息的货。
第10章 披斗篷
随后,王婆子领着换好衣物的苏倾和福豆来到正屋,给老太太道谢。
正屋厅堂上,已然摆放好了桌椅,宋府的主子们俱已落座。苏倾他们进来的时候,正好那些个手端漱盂、毛巾、香珠、茶杯、拂尘等丫头们鱼贯而出,想来是上头的主子们刚洗罢手,漱过口。
王婆子先在屋外请示了下,待得了老太太应许后,便带着苏倾他们二人进了屋。
老太太端坐正位,满目慈善的看着进屋的三人。随着他们三人走近,老太太不由得将目光落在款款而来的苏倾身上,左右打量了好一番,不确定道:“这可是昨日里那个丫头?”
宝珠掩嘴笑道:“娘糊涂了不是?这正是昨日那个丫头,人家不过换了身衣裳罢了,娘莫不是以为换了个人?”
王婆子搭话道:“宝珠小姐还别说,这荷香姑娘换了身衣物后,还真跟换了个人似的。要不是老婆子我在旁看着她换的,还真会当她是两人呢!”
老太太依旧打量着苏倾,颔首赞叹道:“真真是个俊俏的,年轻的姑娘家素日里就应该打扮的俏丽些,瞧你前头穿的那灰扑扑的宽大衣裳,就是府里的婆子们都不爱穿那样的陈旧的颜色和款式,可你这个俏生生的姑娘家却穿的起劲。以后就要像今日这般打扮,多好看。冬雪,你再去库里看看有没有积压的衣物,不限冬衣春衫的,多找出来几件,遣个人给荷香姑娘送过去。”
苏倾忙道:“老太太万万使不得!奴婢孤身一人,赖着府上收留方有一寸安居之所,而府里头主子们又仁慈心善,动不动就赏银赏钱的给奴婢,常让奴婢感激涕零。可奴婢来府时日尚浅,对府上也无甚建树,如今得到主子们如此偏爱,这样的恩重如山本就令奴婢无以为报,倘若老太太再重施恩典,这岂不是要让奴婢羞愧死?”
老太太很是喜爱她的那份宠辱不惊,不骄不躁的气度,愈发的对她另眼相看。遂转头对冬雪道:“去将我屋里的那件翠羽斗篷拿来。”
冬雪一呆,那不是新做的要给宝珠小姐的吗?
宝珠掩嘴笑着:“娘可是知道了我不喜那颜色,要给我换红狐皮的了?”
老太太睨她:“你个小机灵鬼,当初你瞧那斗篷小嘴一撅,我这当娘的还能不知道你没看上?知你素爱艳色,所以你大哥已经着人用几张红狐皮开始缝制了,保管你年前能穿上你最爱的颜色!”
宝珠闻言,惊喜的双眸都熠熠发亮,赶忙转头看向端坐一旁的大哥:“真的吗真的吗?”
宋毅方转了目光,看向宝珠宠溺道:“年前定如你意。”
宝珠欣喜欢呼一声,老太太轻斥她没个姑娘家的样子。
这会子,冬雪已经将老太太屋里的翠羽斗篷给捧了过来,老太太摸摸斗篷柔软的料子,转而看向前面亭亭玉立的苏倾笑道:“原还寻思着,这翠羽斗篷在那放着着蒙灰实可惜了,如今见了你倒是让我心中一动,觉得此物配你应该不俗。来,你穿上给我瞧瞧罢。”
苏倾实在不想得这般打眼的赏赐,左右为难道:“老太太,如此贵重,奴婢一个粗使丫头何德何能……”
“莫说了,你穿上便是。”
老太太打断苏倾的婉拒,令王婆子接过去给她穿上。
王婆子小心翼翼的抖开斗篷,披在苏倾身上。立领对襟的翠羽斗篷一经披身,便款款落到了脚踝,裹着她娇小玲珑的身子,落在旁人眼中,愈发觉得楚楚可人。
王婆子绕过身前给她仔细在领下系了带子,再给她整了整领子,抚平了斗篷上细微的褶皱后,便退到一旁。
几道目光瞬间落在苏倾的身上。
苏倾虽觉得不自在,面上却分毫不显,仍垂首低眉静立一旁,任凭打量的目光或轻或重的落在她的身上。
首先发话的是田氏。她在苏倾身上打量了一会,赞叹道:“娘的眼光果真毒辣,这颜色倒是配极了这个丫头。”
老太太只是笑笑,却不多言,在她看来,并非这衣裳颜色挑人,只是这丫头这份气度能托的起任何颜色。而且,老太太也有另外一方思量。
拜谢了老太太之后,苏倾和福豆便提着空食盒按原路返回。这会雪已经下的很大了,白茫茫的天地中,一身翡翠蓝斗篷的苏倾甚是打眼,好在因为雪大此时府里的众人也大都避在屋内不出,否则这身打眼的衣裳落在好事人的眼中,指不定要平添出多少种不堪入耳的谣言来。
此时苏倾也顾不得脚下打滑与否,匆匆小步快走,同时也暗暗希冀这雪能下的再大些,只恨不得府里上下所有的人都能在屋内避雪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