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卿隐
时间:2020-04-10 09:16:11

  苏倾颇有无奈的睨她:“就你这个小妮子爱打趣我。”
  红燕过了今年也不过十五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膳房里因着就她跟苏倾年纪相仿,加之苏倾为人随和,待人接物有礼,所以平日里红燕喜欢往苏倾的身边凑。红燕模样倒也周正,只是肤色较黑,所以她十分羡慕苏倾细白的肤色,难得是她心性纯真,虽羡慕却不嫉妒,常常拿苏倾打趣说是雪做的人,又常向苏倾打探肤白秘籍,这让苏倾哭笑不得。
  “荷香姐,你听说了没,前几日牙婆子来了咱府上了。”趁着柳妈剁菜没功夫盯着她,红燕偷偷放下手里择的菜,悄悄的来到苏倾旁边说着闲话:“咱家二爷年后去外地赴任,届时要带走大批的奴仆,而大爷又此次归来需要些人手服侍,所以咱府上的人手怕是有些不足,老太太这回请牙婆子进府应该是咱府上要进新人了。”
  苏倾点点头:“是该进人,如今王厨不在,于叔要为母守孝,咱膳房里就柳妈一个能掌厨,着实辛苦,应该再分配膳房一些人手,打个下手也好。”
  红燕撅噘嘴,偷瞄了柳妈一眼,见柳妈没注意到她,这才趴在苏倾耳边道:“荷香姐,你别就盯着膳房这一亩三分地啊,你没听说吗,老太太和大爷院里都缺丫头,林总管现前也在府里头放话了,咱这些外围的粗使丫头,哪个想去老太太和大爷院里的,可以去他那里报个名,只要他觉得模样气度过得去的,就可以去老太太或大爷的院里当差呢!荷香姐,这可是个大好机会,你模样长得这般好,肯定能选的上去,哪怕是去老太太或大爷院里当个三等丫头,也比在膳房待着强啊!”
  “哐!”红燕的话刚一落,柳妈的菜刀就重重的砍在案板上。扭过头,她掐着腰,怒目圆睁的瞪着红燕:“你这个小蹄子当真以为我是聋的罢!既然膳房这地界如何不得你的眼,你又何苦在这?待我老婆子这就去跟林总管给你报个名去,隔日你选上后就欢欢喜喜的去别处当差去,省的膳房这污秽地碍着了你的眼!可只有一条,荷香可是我老婆子当接班来培养的,若再让我听着你敢忽悠着荷香离去,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红燕没料到柳妈耳朵这么尖还将她的私话听了个全乎,顿时脸涨得通红:“柳妈,我没有嫌弃这……”
  柳妈重重哼了声,却不看她,扭头看向苏倾:“荷香,这膳房里我最看重的莫过于你,心性稳重,为人踏实,又不骄不躁肯耐着性子学,你可莫学那眼皮子短的朝三暮四,只要你肯踏实的跟我学门手艺,过个三五来年,我老婆子干不动了,就向老太太推举你,这膳房的主事你也做得。”
  苏倾很感恩柳妈的好意,遂道:“柳妈,您放心,我省得的。”不由看了眼旁边的红燕,见她尴尬的杵在一旁,遂又开口替她说道:“您也别气,红燕毕竟还是个孩子心性,有什么说什么,也就觉得新奇好玩跟我说过便罢,没什么别的意思。您老消消气,别怪她。”
  柳妈哼道:“我个老婆子跟她个小妮子生什么闲气,还不是怕她将你给带坏了。红燕还不快去择菜去,再让我见着你偷懒,你就提桶挑水去。”
  红燕呼口气,跟苏倾眨眨眼后,便一骨碌重新回到先前的地界,低头择菜。
 
 
第6章 送膳食
  过了腊八节后,天气愈发的冷了,下了几场雨夹雪后,冷不丁又骤然降温,宋府上下的路面都结了冰,饶是奴仆们拿铁锹日夜轮流的铲着,奈何府上人少偏偏宋府地方又广阔,整理了数日依旧有不少路面滑如镜面,不可站人。
  这日,苏倾正一如往常的窝在灶膛边烧着火,不期防老太太遣了个粗使奴仆前来传话,却原来是这些日子天冷路滑,老太太院里的大丫头梅香外出传话时不小心摔折了腿,这临近年关正是用人的时候,唯恐屋里头其他的丫头也遭此厄运,所以特意吩咐,从今儿起送膳的活计就不用她院里的丫头过来了,以后的膳食就由膳房里的人送过来即可。
  老太太这突然的一条命令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让膳房里的人去送膳,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本来膳房的人手就不足,好不容易将饭菜做齐整了,还得让咱们将自个再拾掇妥当了,干净了,身上没什么烟灰味了,再紧赶慢赶的送膳食过去?要不是传话的人在这,柳妈当场就得变脸,这是拿膳房里头的人当骡子使啊。
  饶是再怎么不满,柳妈也不敢将这些牢骚诉之于口。压下心火,打发走传话的人后,柳妈将两个木漆捧盒摆放满了菜品,合上盖子,再将两个沉甸甸的捧盒分别交托给苏倾和红燕,简单丢下两个字,“送膳”。
  苏倾简直惊呆了,好端端的让她冰天雪地的去送菜?
  柳妈冷笑:“膳房里除了我这个做菜的老妈子,也就剩下你和红燕两个模样周正的,你们俩不去,难不成让瞎了一只眼的阿全去?还是瘸了一条腿的老赖去?再或者一天在外跑着的全一副猴崽子样的福豆去?老太太最最讲究体面的人,他们若去送,还不得吃一顿挂落?”
  托着重重的木漆捧盒,苏倾认命的走出了膳房,一出房门,冷风一刮,一股数九寒天的煞气直奔她的面门而来,激的她眼泪差点落下来。好歹先给她副手套帽子围巾再让她出门啊!
  老太太的院子距离膳房有好生一段路程,至于为何不在院落内设膳房,据说是当初找风水先生来看的,说是府上风水有异,膳房任设院内何处都是直冲神位,易生是非,引起宅院不详。后来又算出灶居青龙位乃吉,于是老太太为保家宅平安,硬是将膳房远远的迁出建在了府邸的最东面,所以直接导致奴仆们每次来传菜都必须绕过大半个宋府。
  如今这糟心的活计落到了苏倾和红燕头上,尤其是在这冰天雪地的路滑风大的,连步子都不敢迈的太大,她们二人此刻情绪的糟糕程度可想而知。
  苏倾顶着寒风红燕左拐右绕的走了许久,慢慢的她察觉出有些不对了,只觉得这些个回廊和楼阁几乎是一样的,绕老绕去总像是在原地打转,不由停下脚步,狐疑的看向红燕:“红燕,不是说用不上两刻钟时间便会走到吗?为何竟这般久了,却还没见着老太太院的半分影子?”
  听到苏倾的问话,红燕身体明显僵了下,被冷风扫的通红的脸蛋上闪过类似尴尬的情绪。
  苏倾见此,顿时倒抽口凉气,瞪大了眼:“你该不会是不记得路了吧?”她来宋府的日子尚浅,别说无令不得入的内院了,就是外院她都走的不全乎,除了外出采买,她几乎一天到晚的耗在膳房内,哪里识得府里的路?更何况宋府占地极广,又是假山又是水榭的,廊檐回坊,亭台楼阁,典型的苏州园林的建筑风格,压根就能将她绕糊涂了。
  红燕也快急哭了:“我也是两年前随着柳妈堪堪来过内院一遭,隐约记得是这条路来着,可是走到这又似不像……明明绕过水榭就是老太太的院子啊,可这回廊、这回廊没这么绕啊!”
  听到这,苏倾也有些急了,可她此刻也只能指望红燕来指路,只能压下心底的焦急,缓声安慰:“你别急,再仔细回忆下,或许有别的路咱们前头走岔了?”
  红燕茫然的盯着回廊的尽头看了许久,在苏倾期待的目光中,慢慢露出个要哭不哭的神情:“或许,要走过回廊看看吧……”
  苏倾心头凉了半截。
  事已至此,苏倾和红燕两人只能硬着头皮抱着木漆捧盒朝着回廊尽头走着,都在自欺欺人的想着,或许,走过了这道回廊就真到了老太太的院里了呢?
  老太太院里的正厅里,早早的就摆了桌椅,一家人围在桌前吃着茶果,说说笑笑。
  老太太慈爱的目光看看左手边的大儿,再看看右手边的二儿,想着大儿刚被调任回乡,好不容易一家子团聚了,才过多久二儿又被一纸调令给调去外省赴任,也不知这一去也不知得多久才能再次团聚,想想老太太心头就不好受。
  宋轩一见他娘的神情,便知老太太伤感为何,遂宽慰道:“儿子此去可是好事,锦绣前程等着呢,况且巡按也无需常年都待在任上,每年隔上个数月有余儿子便会归家探望,娘您别再伤感了,保重身体为要。”
  老太太一听她二儿每隔数月就可以归来一次,顿时伤感的情绪散了许多,缓了缓神,这会又想起了一茬,转而将担忧的目光投向的长子身上:“毅儿,这次归来就不会再被调任吧?”
  宋毅摇头失笑道:“调任又岂是儿戏说调就能调的?这次归来没个十年八载估计是不会再调的。”
  老太太这回总算放了心。
  宋轩了然的看着他哥笑着:“下次的调任那可不算调了,只怕是要升迁了。我说的对不,大哥?”
  “大哥这么厉害?”一旁刚吃过茶的宝珠顿时的惊讶的微张了嘴,满是崇拜的看着尚还年轻的大哥:“大哥你现在可是正二品的两江总督了,再升那岂不是要做相爷了?”
  听到相爷两字,宋毅的眼神沉了半许,可他素来情绪掩的极好,面无异色的缓声道:“尚不到那步。再说你以为升迁那般容易,除了功勋卓著,还要简在帝心,一辈子困在一个官阶的大有人在。”
  宝珠两眼亮晶晶的:“其他人做不到,可并不代表大哥不行。在我心里,大哥是最厉害的。”这也是宝珠的心里话,虽然在这十年间兄妹两人的沟通方式大多是来往于书信,可她大哥的传奇经历已经深深刻入她的内心,在她眼里,她大哥就是个传奇,无所不能。
  老太太也笑得合不拢嘴:“那可不是,世人都说你大哥是文曲星转世,天生就是当官的命。”
  一老一少盲目崇拜让宋毅失笑的摇了摇头。
  一旁的宋轩也但笑不语,但官场上消息通达,他又如何不知他大哥之所以能够越级升迁为两江总督,那是因为西北福王叛乱,圣上派遣了他大哥作为督军去督战。西北军兵强马壮,这场硬仗足足打了两年之久方以福王战败而告终,在这场战役中他大哥立下奇功,这才被圣心大悦的圣上擢升为正二品的两江总督。
  战场上刀剑无眼,这战功也是拿命来拼的,身上也不知留下多少刀伤。先前也是怕老太太年纪大跟着担心受怕身体受不了,所以也就瞒下了他大哥上战场的消息,所以现在府里上下只知府里大爷为圣上办差办得好才得以升官,殊不知这是从战场拼下来的官职。
  “对了毅儿,眼见就年关了,你总督府上人丁稀少,林林总总的事务想来也繁多,区区那几个人手如何处理的过来?先前为娘也找了牙婆子来府上,过些日子就会送一批奴仆过来,到时候你来选上一批用得上的,也好给你总督府添些人气。”顿了顿,老太太又皱眉道:“还是不妥,新进的奴仆毕竟没□□过,怕是不尽心伺候,不如这般,为娘从府上选上些得力人手,你带去总督府上去,也省的节后你诸多同僚好友过去,显得手忙脚乱。”
  “这倒不必。”总督衙门就在苏州府城里,离宋府倒也不算太远,平日里总督府他并不长住,“统共总督府不长住,过得去就行,凑近年关咱府上也忙碌,一切紧着咱府上。”
  老太太欲言又止,总督府上不是还有左相大人给他的那两个妾吗,这般怠慢岂好?
  似知道老太太心中所虑,宋毅沉声道:“不过是两个微不足道之人罢了,岂敢累娘劳心?她们二人儿子自有章程,娘就当她二人不存在即可。”
 
 
第7章 免惩罚
  老太太当初也是侯门绣户走出的,大户人家养女儿可不是一贯的女则女戒,也会灌输些政治史时,因而老太太对政治并不是一无所知。听大儿这般说来,她心中隐约猜得这里头涉及到朝政之事,便也不多问,只是话头一转说道:“这些为娘听你的。只是一点,这么多年来你身边没个可心人伺候着,为娘看在眼里着实心头难受。当然娶妻的事你有你的思量,为娘不横加干涉,什么时候有想法了便告知为娘一声,为娘替你张罗。娶妻之事可以缓,可你身边得有人伺候着,要不然为娘的心里怎能踏实?梅香和冬雪两位丫头自小养在为娘身边,模样长得好,人又踏实稳重,你要瞧着好,为娘今个就做主让她们俩在你身边伺候着。”
  当老太太说到这的时候,身旁侍立伺候着的冬雪立刻呼吸急促了起来,晕生双颊,一双莹莹美眸也羞涩的垂了下来。
  宋毅自然早就知晓老太太的意思,这些日子老太太有事没事的就让她屋里的两个大丫头过来给他传话,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明显这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目光随意扫过老太太旁侍立的冬雪,较之那叫梅香的倒是少了几分俗艳,但看在他眼中也就那样了。虽说有几分姿色,可居在阜盛繁华的京城那么多年,他宋毅也有过些日子和京城那些个贵公子一道,走马章台,享受这红尘万象,什么绝色没有见过?若年少时期的他尚重几分皮相,那么如今而立之年过尽千帆的他,区区这点已很难令他加以侧目。
  宋毅为人向来情冷心硬,惯不会委屈自己,遂回绝道:“娘固然一番好意,儿子本不该推拒,只是两位大丫头是娘身边用惯了的,儿子岂敢擅专?此事不急,如今儿子刚上任正是公事繁多之际,分身乏术,待忙完这阵,再考虑这些不迟。”
  老太太闻言惊诧,这是看不上她身边这两丫头?
  旁边的冬雪闻言顿时脸色由红转为煞白,整个人犹如被抽走了精神气,神情恍惚,身子也摇摇欲坠。
  屋内的气氛一时陷入了片刻尴尬的沉寂,宋轩一见气氛不对,忙岔开话题道:“哎今个倒奇了,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膳食还没送来?这膳房里头的人竟开始这般惫懒起来?莫不是前些日子得了赏,就开始恃宠而骄了?”
  宋轩不说倒也不觉的,这一提及,向来沉稳的田氏也讶异了:“酉时三刻了,竟比之往日晚了一个时辰!”
  宝珠委屈的摸摸肚皮:“怪不得我肚子都咕噜咕噜的叫了,原来都这般晚了。”
  宋毅也皱眉看向屋外。
  老太太刚欲遣身旁冬雪去膳房看看,正在这时,屋门猩红色的毡帘被人从外头一掀,负责传话的小厮躬身进来,低眉顺眼道:“老太太、大爷、二爷、二少奶奶、小姐,膳房里的人将膳食送来了,这会子要把膳食摆上桌吗?”
  老太太尚未答话,宋毅却冷笑道:“摆桌?若是再晚些,这个时辰怕是要食夜宵了。你去将来送膳食的人唤进来,爷今个倒是要瞧瞧,究竟是膳房里哪个惫懒的奴才,端的这般胆大包天!”
  苏倾和红燕被唤进来的时候,屋里头透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劲,哪怕是个傻子都知道屋内的气氛不对。
  红燕何曾见过这等架势,各位主子神色或怒或恼或凝重,端的在堂上坐着,本就心里发慌的她,此刻见这等犹如三堂会审的恐怖阵仗,顿时两股战战,没等上头人发话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竟是连话都说不出口,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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