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卿隐
时间:2020-04-10 09:16:11

  主事婆子端着药,不知所措。
  宋毅立在一侧,气场强大又暗沉:“喝了。”
  苏倾弯身放下挽着的裤腿,只道:“若是说给我调理小日子用的,那就不必了,我已然全好了。”
  说着就抬手从那铜钩上放了床帐,转身入了床榻。
  宋毅挥手,令那管事婆子且先下去。
  他拉开床帐在床沿上坐下,看向床榻里侧那拥衾倚枕的人。
  “爷近来多有烦忧,你如何就不能顺着爷一些?”
  苏倾未看向他,目光却朝外侧过,隔着红纱帐望着高几上燃着的那对龙凤双烛。
  自打她入住这里起,每夜里,这高几上必会点上一对龙凤双烛,一直燃至天明。
  “大人的烦忧皆是自扰,旁人是解决不了的。”
  她如何不知他烦恼的什么。无论是从市井中听说的,还是她亲眼看到的,无不彰示着这个男人的野心勃勃。
  将来他会如何不好说,可就单说如今,他一权臣权臣若无子嗣,那必定会导致人心不稳,于他所走之路而言,将是极大不稳定因素。
  只怕如今不仅是老太太催他,那些朝臣们,只怕也会明里暗里多有催促。
  宋毅眯眼盯她:“你若能听话的延医问药,不推三阻四而是能乖乖配合吃药,爷至于这般烦忧?”
  苏倾终于将目光从那龙凤双烛上收回,看向他道:“大人,我还是想要劝你一句,莫再将希望寄托于我身。”吃了近两年的药了,她也不知他哪来的信心,为何就不能死心。
  宋毅最听不得这话,旁人若说那简直就是触他霉头,谁提谁找死。可若是她,却也只能生受着将怒意忍下。
  却到底没了好脸色,他微沉着脸,道:“苏倾,你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信不信爷……”
  “大人。”苏倾打断他,看着他道:“你娶妻罢。”
  宋毅定定看了她一会,摔门而出。
  护国公府后罩楼前边是一排倒座房,驻着护卫的府兵。再前边有一正殿,拨给了老太太居住。左边是侧殿,则是拨给了二房。
  宋轩因进京述职便留在京城,待年后开春再回苏州府。
  他进屋时,田氏正挺着肚子在绣花,旁边的慧姐在旁专注的看着。
  “爹。”慧姐起身唤了声。
  宋轩点头应了,随即又吩咐旁边的婆子:“先将慧姐带下去吧。”
  那婆子赶忙应下,弯腰领着慧姐去了隔壁耳房。
  田氏扶着肚子想要起身,宋轩上前按过她肩,笑道:“你坐着莫动,仔细伤了腹中孩儿。”
  田氏嗔道:“哪就那般娇贵。”
  “夫人,我有话要与你说。”
  田氏听他语气颇为郑重,不免发问:“何事?”
  宋轩的目光划向她的腹部,而后看她:“大哥说,二房已有明哥为继,所以若你这胎为男,便想问咱将孩子过继给他。”
  田氏顿时口干舌燥了一瞬。
  其实从怀这胎起,她就一直有这个心思,不过大哥不提,她又哪敢起这个头。
  如今……总算是提了。
  “自是,应该的。”田氏抚着肚子,低头看了眼,然后抬起头来看向他笑道:“大哥助咱们二房许多,都是一家人,如今咱若能帮到大哥,便是再好不过。也但愿,这胎能一索得男。”
 
 
第128章 横生怒
  苏倾到市肆的时候, 就远远的见着一裹着猩红色斗篷的女子在她摊位前候着,似乎是被风扫的冷了, 不时地重重的跺跺脚。
  见着苏倾过来, 那女子眼尾一挑,娇媚的脸庞露出抹笑来:“这么冷的天儿, 我还当你不会出来了。”
  苏倾支好摊子,摆上笔墨,闻言便道:“左右无事。你今日还要写家书?”
  那女子点了点头。又低头往手上呼了口气热气, 左手轻轻在右手腕上揉了揉。
  苏倾铺了纸,研好墨后,按她口述内容提笔慢慢写来。
  女子望着笔下那字法端劲的笔势,不由目光上移,落上了那张清正端静的面上。怕哪个也没料到, 她们二人竟还有再见面的时候。
  她不是旁人, 正是当年苏州总督府里的姨娘, 月娥。
  去年这个时候,恰逢她有急事欲寻人代写封书信,奈何那些读书人皆自诩清高, 不愿做她这风尘女子的生意。万般无奈下,只能来市肆这块碰碰运气, 没成想竟遇上了苏倾。
  双方一见面, 皆是一惊。
  月娥从不以为孤身女子能在这世道安生的活下来,还当苏倾或许早就化作了一缕幽魂。而苏倾也以为那月娥当日已命丧乱军之中,却不曾想竟还有再见面的时候。
  昔日月娥北上, 苏倾南下。
  之后二人竟翻掉过来,苏倾于北,月娥于南。
  而今时今日,二人竟于京城再次相见,可见命运是何其荒诞。
  苏倾将信晾干后,递交给她。
  月娥接过信仔细折好放于袖中,却也不急着走,挨在苏倾身旁,照旧扯上几句闲话:“这转眼又是一年,真快啊。哪怕日子难熬,却也怕它走的太快,因为咱女子的年华当真是经不起蹉跎。”
  她转过头看向苏倾,简单的鸦青色的斗篷裹身,观其周身皆是素净,不带任何亮丽的色彩。不与人说话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眉睫低垂,兀自沉默,犹如入定一般,明明人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了千里之外,总让人觉得其身上没有烟火之气。
  月娥这般看会,忍不住道:“你为何不蓄发?难道佛家说那是烦恼丝,你去了发,就真的了无牵挂无忧无愁了?”
  苏倾微抬了眼对上她那好奇的目光。然后抬了手,指指她右腕:“天冷,再待下去,你这旧疾怕又要复发。”
  不提还好,一提这茬,月娥就觉得她右腕开始隐隐作痛。
  她瞪了苏倾一眼,讽了声:“也亏得那眼高于顶的宋大人,竟能忍了你这等模样。”
  说罢,拧了腰身扬长而去。
  直待月娥的身影消失在街口拐角处,苏倾方收回了目光。
  自打一年前两人偶然相遇后,月娥每月里总有两三回来她这,或让她代写书信,或者就引着个由头单纯来说三两句闲话。两人虽说谈不上故人,倒也勉强算上旧相识,一来二去,渐渐的便熟稔了几分。
  也就那时苏倾方知道,原来当初她之所以能死里逃生,全因戴罪立功的缘故。当日九殿下兵败逃匿,朝廷的军队四处搜寻不到,也就在这档口,她瞅准时机逃了出来,及时向朝廷军队揭发了其藏身之地。
  宋毅倒是饶了她的命,只令人废了她的右手,然后扔她在了大街上,任其自生自灭。
  可她犹如蒲草一般,硬是挣扎的活了下来。
  “您这儿是怎么算价的?”
  摊前人问价的声音让苏倾拉回了思绪。
  “三文。”她道。
  护国公府正殿里,硝烟弥漫。
  老太太盯着他们兄弟俩,满脸愠色。
  “打量着我隔得远些不知道呢,都想瞒着我是不是?过继这么大的事,你们兄弟俩就这么定啦?”老太太抬了拐杖重重触地:“我还没死呢!”
  见老太太动怒,宋轩忙连连作揖:“老太太快别说这样的话了。皆是儿子的错,未提前支会您老人家声,您要打要骂都使得,万求别再生气动怒,仔细别气坏了身子。”
  饶是他话说的再好听,老太太也不为所动,只撩了眼皮冷扫他一眼,而后指向门外:“你出去!”
  宋轩为难的看了眼旁边的大哥。
  宋毅以目示意他且先出去。”
  宋轩叹气一声,愁眉苦脸的出了门。
  待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老太太陡然看向宋毅,目光如电:“你是宋家的嫡长子,不娶妻不生子,却要过继兄弟的儿子,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糊涂!”
  宋毅没有解释,任她斥骂。
  这模样无疑就是铁了心了。
  老太太见此,心下凉了半截,不免又气又恨:“我倒是不知那女子用了何种手段,偏令你对她这般惟命是从!这些年来那吃穿用度,你哪样不是捡好的往那后罩楼里送?你这掏心扒肝的,不娶妻生子只一心守着她人,还任她放肆,也任那些外人暗下嘲笑咱护国公府没规没矩!可做了这些,又如何?”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也不怕不给他脸面,当面就戳穿他素日拼力维护的假象:“她领情吗?是吃过你的还是用过你的?你当旁人都真看不出来,你这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宋毅的脸色骇沉了瞬间。
  片刻后,他敛眸错开话题道:“老太太,二弟的子嗣也是宋家血脉,都是一样的。”
  老太太猛吸口气,使劲锤了锤胸口。
  好半晌,她缓过气来,盯着他,摇了头不可思议的反问:“你说这话是为了欺我还是自欺?自古以来因过继之事,闹得兄弟阋墙的笑话还少吗?毅儿,你若不能生倒也罢了,过继就过继了,彼此也都心安。可问题是,若日后你又有了子嗣,那这世子之位你当给谁?”
  说到这,老太太忍不住冷笑:“且不说她日后能不能再生养,就单说这世事无常,将来的事哪个也说不准,你就能确保日后不会为旁的女子改变初衷?”
  宋毅一言不发的立在那,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来。
  “你要如何待她,我日后皆不会反对。”半晌,老太太慢声道:“但是,儿子你必须要有,哪怕记到她名下都可。你是宋家的家主,你若断子绝孙,别说宋家的人不会答应,那些仰仗你的朝臣们,怕也不会答应。”
  苏倾回来的时候,刚一进殿就闻到浓烈的酒气。
  再往殿内大概一扫,就见到厅上之人背对而坐,兀自斟酒喝着。旁边还搁了一空酒坛。
  跟了他这些年,她对他大概也能了解几分,在他心情大好或情绪不好的时候,总会独自喝点酒。
  “苏倾,你过来。”
  苏倾的脚步微顿了下,然后将手里东西放置一旁,来到他身旁拉了把椅子坐下。
  他侧过脸,带着酒气问她:“苏倾,爷待你可好?”
  苏倾避开他的目光,缓声回道:“不可否认,大人待我极好。”
  “极好。”他语意不明的低声重复了这两字,而后正过脸重新倒了杯酒,仰脖饮尽。
  “是极好。”摩挲着杯身纹理,他未看向她,只低低笑道:“好到让你两年来不肯吃我一粒粟米,不肯用我半寸锦帛。”
  苏倾微怔后,将脸侧过一旁。
  宋毅搁了酒杯,转身捧过她的脸逼她与他正面相对,目光灼烫:“苏倾,难道爷就捂不热你了吗?”
  “大人你醉了。”苏倾皱眉,抬手去掰他的手,可他箍在她脸上的手掌犹如铁钳,任她如何拉扯也纹丝不动。
  他却突然俯身与她额头相抵,语气强硬隐约带着逼迫:“回答爷!能不能焐热?”
  苏倾就止了动作,缓缓垂了手。短暂的沉默后,她低声道:“大人,我从来都是这样的。你若想期许别的,怕是要令你失望了。”
  “失望……”他低声喃喃,而后咬牙笑着:“爷不能期许别的?凭什么?你莫不是铁石心肠罢!任爷如何做你皆不为所动,就这么这不冷不热的耗着爷,莫不是就想这般与爷过一辈子?”
  他的质问声不大,可话中的不满却几欲冲破穹盖。
  苏倾知道,近两年的时间,他的不满怕早已积蓄到顶峰,能忍到今日才发作,怕也是忍到了极致。
  “大人接我入府那时,不早就知我何种模样?” 苏倾轻声道:“当日大人是接受的。”
  这话清晰入耳,当真是振聋发聩,轰的他清醒都难;却又字字诛心,犹如穿心毒箭,瞬间扎的他血肉模糊。
  是啊,当日他能接受,为何如今却诸多不满与怨言?
  为何?他想切齿冷笑,却不是是笑人,还是笑己。
  大抵一切皆因人欲壑之难填罢。当日强求她伴于左右,他便有七分知足。可如今,这七分一再退却,至今时今日,却只剩不过寥寥一二分罢了。剩下的□□分,他竟不知餍足的想要窃取她的心甘情愿!
  “大人。”苏倾提醒:“昔日约法三章中,你所提到的条件,我已经做到了我能做的。”
  宋毅猛吸口气,坐直了身体,然后将她推开。却又一把拉开自己的衣服,抓过她的手硬贴上那滚烫的躯膛:“苏倾,爷还就真不信,人的感情是一纸合约能束缚住的。爷不信你感受不到,也不信你能丝毫不为所动!”
  苏倾拧眉抽手,宋毅却强硬的攥住,不肯令她退让。
  挣不过他,她索性就停了挣扎,将脸撇过一旁,看向远处朦胧的窗灯。
  窗灯焰已昏,氤氲着殿内的两人,一醉一怔。
  宋毅这般看着她,慢慢松开了手。
  他又开始喝着酒,她则远眺着窗灯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猛吸一口气,侧头看向她:“若是……”
  刚起了两字,他突然止住,却是拿目光紧紧盯着她,不错过她面部丝毫表情。
  半会,方沉声开口:“爷是打个比方。若是爷有了儿子……你待如何?”
  苏倾猛地看向他。
  宋毅牢牢与她对视。
  只一个片刻,苏倾便出口问:“大人可记得约法三章?”
  “自是记得。”宋毅目光不离寸毫:“可你的条件只是爷娶妻纳妾,便放你离开。条件中,可并未提生子。”
  苏倾脑门翁了声。当时她竟没提吗?
  “不对,我提了。”
  “不,你没有。”
  宋毅斩钉截铁的否定,又缓声道:“爷再卑鄙,也不会于此事上欺诈于你。你不妨再仔细回忆一下。”
  苏倾心乱了一瞬。只一瞬就迅速平复下来。
  她坐直身体,冷静的与他平视,目光中的刚毅不容置疑。
  “大人,你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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