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卿隐
时间:2020-04-10 09:16:11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请君入瓮了。”
  梁简文看了眼时辰,而后紧紧握了手里的圣旨。
  他已暗下联络了不少昔日的保皇党,加上他们的势力统共也能凑足八千兵士,只要那人进了御道街,近乎就可以定成败了……那厢一死,他便当众宣读圣旨,以皇命迅速平复局势,届时一切便就尘埃落地了。
  “这个时辰,他该入城了。”梁简文呼着气尽力抑制着紧张情绪,护紧圣旨起身往外走:“我们去御道街。”
  苏倾发现,几乎整个紫禁城各个街口都有人把守监视。
  策马疾驰的她无疑是显眼的,可她也顾及不得,因为时间已经开始快来不及了,耽误一分,他们便凶险一分。
  有人跟踪,她便由他们跟踪,路遇阻拦,她能混过去就混过去,混不过去就亮禁军牌令。这无疑是兵行险着,一旦被当众戳穿,一切便功亏一篑。
  当时她的手都暗暗摸向了袖中短刃,打算一旦事败,便拼力杀出去。
  好在勉强混了过去。他们虽是犹疑,可见了令牌却也不敢硬拦,只是另外派了人去通知他们上头人。
  苏倾已管不得他们通知哪个,结果又是什么,只要他们放行,她就抓紧时间扬鞭疾驰,飞快的往城门所在处奔去。
  她如今所在的路上,有两条路可以通往城外。
  最快的就是御道街,再者就是尚书街。
  前者为十里长街,街巷宽阔,直通城外方向,通过长街后定能与他们一行人相遇。只是此刻这条街上埋伏了数千杀手,杀机重重,若要通过必定艰险万分。
  后者阻力会小些,可太过绕道,只怕时间上会赶不及。
  时间已经至酉时了,宋毅他们只怕已经入了城,再过两刻钟的时间便要踏进这御道街。这还不算他们提前入城的情况。否则,若那走尚书街,便是飞过去都是赶不及的。
  苏倾不敢赌那万分之一的侥幸。
  于是她转道,方向直指御道街。
  是刀山,是火海,皆拦不了她。
  请等着她,请他们慢些,千万等着她。
  “奉我的命?”梁简文恨不得能提刀杀了面前蠢货:“都什么时候了,我会派个脸生的过去查看情况?”
  回禀的那人低声:“那人手持令牌……我们怕误了事,才没敢拦。”
  梁简文脸色阴沉的难看。禁军头目的那些黑色令牌,皆有定数的,今日临行他特意亲自查看了番,没有丢失。那么流出的,便只能是从护国公府那。
  又想到那出府的女人,他脑中突然蹦出个念头,而后猛地看向那回禀的人:“跟我描述一下,那人大抵什么模样。”
  那人回忆了下,大概说了下面如好女,身量较小,又说了下面部特征等。
  梁简文的脸色变幻莫测起来。
  他大概知道是谁了。
  御道街宽阔笔直贯穿南北,两侧是高高的坊墙,再往外延伸则是密集的房屋,屋脊高耸。街道口两侧皆有护卫把守,平日里这条官街只供达官贵人行走,贫民百姓是不得踏足此街的。
  街道两侧种着道行树,此刻却鸦雀无声,没有丝毫鸟叫虫声,这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苏倾在马上迅速抬眼扫过那高高的屋脊以及两侧的房屋,大抵猜到此刻那屋脊上定埋伏了众多弓箭手,而房屋里则躲着数千兵士。一旦接到指令,首尾兵士便会一股脑冲出堵住两侧街口,伴随着万箭齐发,势必将宋毅他们一干人等诛杀在此街上。
  苏倾攥了攥手里缰绳,而后从那条笔直的街道上收回目光,拍马过去。
  守卫拦住了她:“闲杂人等不得打此街过。”
  她知道,这里的守卫已经不是之前的了,早被那梁简文替换成了他们自己人。
  遂也不下马,只坐在马上冷冷盯视着那守卫,掏出令牌丢掷他面前。
  那守卫手忙脚乱的接过。
  苏倾压着嗓音道:“看清了没有。”
  守卫翻过那令牌,着重在背面那行刻字上看了又看,隐约觉得那字体有些出入。
  苏倾怕他看出端倪,心下暗暗焦急,遂语气严厉喝道:“大人交代的事,你可耽搁的起!滚开!”
  那守卫不时在她面上扫过,犹有迟疑。
  苏倾抬鞭狠力朝他劈头盖脸挥去,厉声:“事态紧急,你还不快让开!非得等梁大人来了,你才方肯罢休?”
  她气势强一分,他便弱一分。
  将令牌递还给她,他挥挥手令人放行。
  苏倾面无表情的挥鞭,后背却尽是冰凉的湿汗。
  却还没来得及庆幸,她刚骑马入了长街不久,身后就传来轰隆的马蹄声以及急急的吼声:“拦住她!”
  守卫一惊,拿了兵器扭头就要回头跑去阻拦,苏倾短暂惊后猛地用力一挥鞭,攥紧缰绳头也不回的骑马疾驰。
  长街十里,原来是那般长。
  快些,请再快些罢!
  狂疾的风声刮过她的耳畔,在她耳膜中鼓噪作响,却远不及身后那愈发清晰的马蹄声来的震耳欲聋,刺耳三分。
  十里,九里,八里……
  苏倾在疾风中始终睁大了眼,死死盯着路的尽头,只望能走的再快些,只望能靠的再近些。
  在接近这条街中段的时候,屋脊上面的人放了箭,她的马就受了惊,速度就减缓了下来。
  原来这条长街的路中段,就是杀机的最重之处。
  就是让他们一行人进不得,退不得,彻底沦为刀俎下的鱼肉,任敌人切割屠戮。
  十里长街,十里杀机。
  梁简文在后面便拍马疾追便喊:“夫人你停下吧!”
  苏倾充耳不闻,不管不顾的连抽马鞭。
  梁简文望她举动,惊过一瞬后,猛地咬牙道:“再往前一步,便勿怪某无情了!”
  苏倾没有回头,可她的声音却顺着风声传了过来:“背信者,天罚!不义者,人弃!梁简文,你就等着你主子拿你开刀,平息民愤吧!”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梁简文的脸僵了一瞬。
  正在此时,路的尽头开始出现些光亮,星星点点,在这一片昏暗的通道里,宛若夜幕下的明亮星辰。
  苏倾拔出短刃猛地刺向马身,而后迅速伏了身体覆在马背,胳膊迅速用缰绳缠过几道,揽在马颈处环护住。
  “走——有埋伏——快走——!!”
  她望着那光亮处嘶声力竭的大吼着,便是喊破了嗓音也不肯罢休,不断嘶声重复着,走,快走。
  那星星点点的光亮中,有她的元朝在啊,想必是提了一篮子花,满目欢喜的与人说着狩猎的趣事。
  她那般稚嫩,又是那般天真,本来应是活在明媚灿烂的朝阳下,而不是踏进这片阴暗无光的死地,终结在这充斥着肮脏与血腥的长街上。
  若真有天意,那请保佑他们听到她的请求,转身离开,带着她的元朝平安活到老去。
  长街上刮来的风是逆的,离尽头还有四五里的路,那声嘶力竭的急喊声很快就被吹的支离破碎。
  梁简文勒马停下。脸上一派冷酷的杀意。
  他慢慢抬起手,而后猛地放下。
  既然不能活捉,那就只能留下尸体了。
  箭矢,快如疾雨,寒若霜雪。
  宋毅抬手令众人停下来。不知为何,刚这一瞬,他突然觉得胸口仿佛被什么重重压过一般,闷的他几欲透不过气来。
  有随行的官员见他突然停住,便打马上前询问,可是出了何事。
  他缓些后,侧眸问他们:“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众人诧异的竖耳仔细听过,之后摇摇头,皆道没有。
  “不对。”他坐在马上往长街的对面眯眼望过去,可天色昏暗,面前火把的光照的有限,遂看的不太真切。于是他又令人再点了些火把拿过来。
  元朝抱了只白绒绒的兔子,见队伍停了,不免发问:“怎么不走了呢?娘怕在家里等急了。”
  宋毅就拍拍她脑袋道:“不急。你若困了,就去后头车厢内歇着。”
  “元朝不困。”说着就转过脸,与晗哥嘀咕一番,而后俯身拿过马辔上挂着的花篮子,指着那些花似在问着什么。
  宋毅无奈的笑笑。而后收了目光,继续往街面望去。
  这时,有人迟疑道:“咦,我好想是听到了有马蹄的声。”
  旁边人也道:“好想的确有。不过都这个时辰,谁人会选择在此时过街?”
  宋毅侧过脸问福禄:“端国公的千里眼呢?”
  福禄忙仔细呈递过去。
  宋毅用它朝远处眺望。
  视线里,是一匹插了满身箭矢的马。
  梁简文没料到那匹马竟冲出了剑阵。
  他没想到,不过一弱质女流,最后关头还能力冷静的分析利弊,下了那番断然的决定。
  她竟以身体为盾,护住了马身要害。
  又以缰绳为锁,将她自己固定在马身。
  他看那发狂的马伏着她的尸身冲出了剑阵,脸色不免阴沉,暗恨不已。没成想她竟是这般难缠的女子,本是□□无缝的事,却无端多了她这个变数。
  挥手令弓箭手往对面靠拢,又令埋伏的兵士一概出来,冲往对面。
  既然偷袭不成,便就明攻。
  八倍的兵力,困也定能将他们困死此地!
  “杀国舅,封万户侯!”梁简文冷声道。
  宋毅手抖了一下。
  原来那不是马身插满了箭,而是马身驼了个插了满身箭矢的人。
  明明觉得那人不应与他有干,却不知为何,他的心却陡然狂跳起来。
  目光再往其后,黑幢幢的人影打街面、屋脊上铺天盖地而来,尽是杀机。
  “有埋伏!”来不及思考旁的,他猛地回头,断然喝道:“兵士速上前列阵,准备迎战!其他人等速退,速往城外三十里处丰台大营,搬救兵!”
  众人皆被这个消息震得目瞪口呆。
  可尚没等采取行动,却见那宋国舅话刚落下,却突然戾喝一声,而后挥鞭而下,猛地打马上前。
  众人大惊,忙道:“国舅爷不可!”
  可他却充耳不闻,仿佛魔怔了一般冲了出去。
  待兵士列阵完毕,其他人皆准备退出长街时,却见那宋国舅终于驾马归来。手里还牵了匹受伤的疯马一同归来。
  近了,众人方发现,原来马背上还驮着一人。
  宋国舅仿佛发了魔怔般,两眼直勾勾的盯着被箭矢钉了满身的那人。
  直到马停下,他也没有下马,也没有动作,整个人仿佛僵直了一般,保持着之前的动作。若细看便能发现他此刻双目涣散,面无人色。
  福禄大惊间正要上前,却在此刻见那受伤的疯马前蹄失力,突然急剧晃了下,而后那马身上的尸体就开始滑落,露出了满是血的半张脸来。
  因她双臂缠在缰绳上,便是滑落也不委顿于地,却是孤零零的吊在马侧,苍凉,凄怆。
  福禄猛地瞪大了眼!
  篮里的花落了满地。
  元朝的眼泪刷的下就滚了下来,大哭:“不是!不是!她不是娘亲!” 这般说着,却连滚带爬的下了马,跌撞的冲到那疯马那,用力擎抱着那尸身的双腿,哭喊着不是。
  宋毅终于有了反应。
  踉跄的冲下了马,他扑到那尸身跟前,几下解了那缰绳,而后手忙脚乱的去擦那面上血,颤声道:“不怕,没事,没事……爷这就带你去看大夫,很快就没事了。”
  他俯身就要如从前那般抄过腿弯将人抱起,可当手臂环过她后背时,方惊觉那一整后背的箭矢。
  她瘦小细窄的肩背,此刻却是密密麻麻的箭,根根力透胸腹,根根白刃而入带血而出,徒留这一路的血。
  还有一根连根没入颈项。何其,残忍。
  “别怕,没事,爷来得及救你……来得及。”他遂转身让她伏在他后背,双臂朝后紧紧托住她的腿,而后疾步冲着街口的方向冲去。
  众人怕终其一生都无法忘记这一幕。
  在一片震天杀声中,在火光与鲜血的暗夜里,国舅爷背着一浑身插满箭矢的女人尸身狂奔嚎哭,而他唯一的爱女则在其身后帮忙扶着,边跑边悲哭着喊着娘。
  这样悲凉的场景,看的在场的人心下无不酸涩。
  后来有人回忆说,或许就是打这一夜起,他们父女俩摒弃了骨子里仅存的仁慈。也是正因为这一夜,彻底改变了国运。
  这一场暗杀,无疑是场惨烈的交战。
  宋毅这边人马死伤无数,更有朝廷重员不幸魂断此地。值得庆幸的是,他们一行人尚未深入对方腹地,虽寡不敌众,可到底来得及退出这片死地。
  加之天黑夜暗,人马嘈杂,又有马车众多,一旦出了长街,梁简文的人无法一概堵截,也无法确定宋毅坐哪辆车上或骑哪辆马上。
  只能这般鏖战着,追杀着。
  梁简文心急如焚,暗恨那些兵士堵截不力,竟让人给冲破围堵杀出街外。他们人马一旦出了长街,事态就有些控制不住,旁的人逃出去还好说,若是让那宋国舅给逃了……想到这,他脸色顿时铁青一片。
  “杀宋国舅,赏万金!封万户侯!!”
  这场规模浩大的暗杀一直到夜半时分都未停止。有人慌不择路下窜入了其他街巷中,追杀的人就锲而不舍的一路赶去,直到手起刀落挂了人头发止,然后再去追杀下个目标。
  可饶是如此,都小半夜了,梁简文还是没有收到那宋国舅伏诛的消息。他其实知道,早在宋国舅一行人突破重围杀出御道街的时候,此次刺杀就已经败了七分。
  可他还是不死心。
  饶是两眼熬得通红,依旧指挥着手下挨家挨户的搜,又令人去城外追,不将那人斩下必不罢休。
  可子时过后,梁简文没有等来那人伏诛的消息,却等来轰隆破城而入的丰台大军!
  这一刻,他脑门翁的声空白一片,颓然委顿于地。
  大势已去……他完了。
  宋毅握着长刀一马当先的冲入城内。
  而后拍马冲向了敌军阵营中,宛如虎落羊群,挥舞着长刀疯狂的砍杀着。他悍不惧死,犹如煞神,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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