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有过人之处——天如玉
时间:2020-04-10 09:18:47

  神容微抬下颌:“那又如何,我写信要用便问了。”
  山宗听了也没问写给谁,就只是笑笑。
  她忽然看他:“你怎么来了?”
  总不可能是特地来告诉她骊山景致的。
  山宗收敛了笑:“我只是经过,来知会你一声,稍候就去山里等我。”说完就又转身走了,脚步很快,看起来的确只是经过。
  广源追去送他了。
  神容便想了起来,应该是他那天说的时候到了,他说过到时候要她去山里等他。
  山宗已彻底不见人影。
  她回到屋里,坐去案后,照着他刚才说的写了几句,很快就停了笔:“行了,这样也差不多了,二表哥历来好说话,敷衍些也没事,就这么回信吧。”
  一旁紫瑞帮她收信入封,一边附和:“确实,奴婢就没见过比裴二郎君更好说话的人了。”
  说完屈了个身,出门找人去送信了。
  她走了,神容便着手入山,叫东来立即去准备。
  也不知山宗这来去匆匆的到底是又去了哪里,只留了一小支人马在官舍外面,刚好可以用来负责护送她入山。
  神容系上披风出门,带着东来上路。
  从城中一路驰马而过,出城时,她忽然瞥见一抹熟悉人影,马速放慢了些。
  对方也看到了她,退在道旁向她福了福身。
  是赵扶眉,一个人站在城门口,仍然穿着那日初见时的一身素淡襦裙。
  “真巧,在这里遇到了贵人。”她微微笑着说:“我正好送老军医返乡,人刚走。”
  神容朝远处看了一眼,看到了马车远去的踪影。
  彼此还算不上熟络,神容也不知该与她说什么,便点了个头,时刻要走,也就没下马。
  赵扶眉倒没什么离别情绪,看起来很豁达的模样。
  她站在马下,仰头看神容,忽然又笑起来:“山使先前也是从这道门出去的,贵人这是又要去找他吗?”
  神容不禁看她一眼,只因觉出她口气里那个“又”字有些古怪,仿佛她不该去一样。
  随即就笑了一笑,点头:“你说得对,我是要去找他。”
  说完直接扯缰驰了出去,余光里只见赵扶眉又退让了几步。
  赶到山里时,竟然已经有人马先到了。
  从入山口,到望蓟山而去,一路上都是兵甲齐整的兵卒。
  神容下马,走到山道上,看见还在养伤的胡十一居然也出现了,他和张威一左一右分列两边,今日全都一丝不苟地穿着甲胄,拿着兵器,好像十分防范的模样。
  她古怪地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张威道:“头儿吩咐的,叫咱们带着军所的精锐来这里守着。”
  神容左右看了看,更觉周遭肃杀:“军所精锐?难道他把卢龙军都调来了?”
  胡十一莫名其妙:“什么卢龙军,咱们叫幽州军。”
  神容留心到他们的刀鞘上都铸有篆体的“幽州”二字,心想八成是改名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国中兵马大多以地名来命名。
  只是不知他们为何要搞这么大阵仗,她转头看了看,往望蓟山走去了。
  山宗还没来,果然是叫她等他。
  她迎着山风,走到那发现纷子石的山眼处,如今在她这儿叫矿眼了。
  往下看,只看到黑乎乎的一片,那山石间似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她抬头看看天,秋季到了末尾,这时候能开出来是最好的,再拖是真拖不下去了。
  左右等了又等,天光都暗了一分。
  她转头问:“人还没到?”
  东来在另一头站着:“是。”
  神容轻轻扯着手里的马鞭,在矿眼附近来回踱步。
  直到又过去许久,她都快怀疑那男人是不是在玩儿她,终于听到了动静。
  一马长嘶,山宗直奔而入,跃下马,朝她这里走来。
  神容一路看着他到了跟前,他黑衣上不知从何处沾了灰尘,衣摆掖在腰间,一手提刀,走动时,长腿阔迈,步步生风。
  她看着他:“我等了你快两个时辰了。”
  山宗竟还笑:“那还不算久。”
  神容扫过他肩头和衣袖几处沾上的灰尘,又看看他那紧收的腰身。
  本是探寻,往下再看他胡裤裹着的两条修长的腿,又觉得看的不是地方,转开眼,抬手捋过耳边发丝,会意地说:“和那日我见你模样差不多,料想你是去了上次一样的地方。”
  山宗不自觉看了看她的眼睛。
  神容眉眼出色是出了名的,眼瞳黑亮,眼角微微带挑,一颦一笑都透着她身上独有的气韵。
  他觉得这双眼睛有时候实在过于厉害了点。
  “没错。”他刀一收,说:“我给你找人去了。”
  神容一怔,又看那远处赫赫威严的兵卒:“你给我找了什么样的人,需要这样严密?”
  “你马上就会看到了。”山宗转身,脸上没了笑,只余肃然:“带上来。”
  山林间传出一阵阵奇怪的声响,那是锁链拖动,扫过林间山石树木的声音。
  两列兵卒持刀,押着一群人缓慢地自山道上过来,远看如同押着一条蜿蜒的黑色蚰蜒,古怪又荒诞。
  等到了近处,才发现那群人浑身都被黑布罩着,一个一个,足有几十人,看身形个个都是男子,如兽静默。
  神容莫名觉得这群人不是善类,转过头时声音都低了一些:“这是干什么?”
  山宗看着那群人:“他们太久没见天日了,需要缓缓。”
  她忽然反应过来:“你给我找的莫非是……”
  “底牢的。”他直接说了,看着她脸,像在看她反应。
  神容只觉震惊:“不是你叫我别起动这些人的念头么?”
  他笑了一下:“那不是你说有我在,就能镇住他们?”
  她的确说过。
  山宗又看向那群人,一手按在刀上,就这么看了许久,放话说:“揭开。”
  黑布接连揭去,被罩着的人纷纷暴露在天光下。
  神容忽然后退了半步。
  山宗偏头,看到她站在身侧,穿着胡衣的身形更显纤挑,一双手的手指捏着马鞭,眼睫微动,朱唇饱满,轻轻抿着。
  他眼睛移开时不禁低声说了句:“不用怕。”
  神容说:“我没有。”
  她没怕,只是从未见过这样一群人罢了。
 
 
第二十二章 
  黑布揭去的瞬间, 那群人就被刀背压住后颈迫使着跪下——
  一群被绞短了头发,口鼻被黑罩绑住的男人。
  大多瘦削,却并不虚弱, 跪在那里都还梗着脖子,碎发下面露出一双双阴骇的眼,口中不时发出一声一声沉闷的怪声。
  仿佛是嗜血的猛兽,若非被缚住了口舌, 随时都会冲上来咬断人的脖子。
  神容过往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甚至有点怀疑这样的还能否算是常人眼里的人。
  尤其是在这山野之间, 这群人身上更显得兽性勃发。
  “不用诧异, ”山宗说:“这已经是打理过的样子了。”
  所以本来的面目还要更可怖。
  神容攥紧马鞭:“他们怎肯听你的话打理?”
  山宗忽然笑了, 听不出什么意味:“这一批共有八十四人, 我事先进去制住了他们当中的四个,绑在了底牢深处, 今日又转移了地方。那四个成了我的人质,余下的八十个就不得不听我号令。他们是一体的,当初一同入的底牢,讲义气得很。”
  他说得慢条斯理,稀松平常,仿佛干的不是件虎口拔牙的事,而是如穿叶拂花般闲逸。
  却已激得那群底牢重犯里的一人猛扑了出来,被兵卒死死按住, 只能狠狠瞪着他, 露出左眼上一道指长的白疤,拉扯得那只眼都变了形, 狰狞异常。
  山宗毫不在意,拖着刀走出一步, 在他们前面缓步走动:“就算是底牢重犯,也要言而有信,应了命就好好在这里干,否则我可以让你们见天日,也可以让你们上路。”
  这下不止那人,几乎所有人都死盯着他,但好歹没有妄动了。
  山宗摆下手,转身走开。
  众兵卒早得了命令,着手将这群人的手镣锁链放长,为能让他们苦劳做准备,又在每个人颈上套上挂有代号的木牌。
  神容看到此刻,心里全明白了。
  她走去山宗身边,小声问:“你说这里的八十人会听话,确定么?”
  人都有私心,何况是一群穷凶极恶的重犯,难保不会在见了天日后丢下那四个被扣做人质的同伴脱逃。
  “确定。”山宗语气笃定。
  她眼神又将他浑身上下看了一遍,轻声说:“难怪这般模样,你这和驯兽有何区别。”
  山宗看她:“你是想说我比他们还危险?”
  神容心想难道不是?脸上只动了下眼珠:“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他低笑:“那你何不离危险远点?”
  神容斜睨过去,他已回头去查那些人的准备了。
  那头,胡十一挨在张威跟前嘀咕:“我现在才知道头儿进那底牢是去干什么的,他竟这么帮着金娇娇啊。”
  张威道:“毕竟做过夫妻,你没听过那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吗?”
  胡十一点头,正好看到那两人自一处不知说了什么又散开,忍不住又道:“你别说,单论模样,他俩做夫妻真是有点配。”
  张威认同:“配,配。”
  手镣放长,脚镣却又多加一道,只给允许劳作的自由,想跑难上加难。
  山宗抬手挥一下,胡十一和张威停了私下闲扯,马上各带人手散开,去周围各处设好的点布防守卫。
  之后会定时轮换人来看守,望蓟山周围如罩铁桶,密不透风。
  山宗转头,看向离他几步之遥的女人:“你若想缓缓再用他们也行。”
  神容心想小看她不成?
  她已经接受了这批人,没什么好缓的,从怀里取出一张黄麻纸说:“不等,马上就开。”说着将图纸交给东来,“拿去给他们认一认门路。”
  山宗看着东来将那张黄麻纸展开,露出里面一幅描画的山形图。
  蜿蜒曲折的勾勒,清清楚楚,当中标注了矿眼,甚至下铲处的字眼,眼又看向神容。
  那是神容早就在描画的矿眼位置图,便是为这一日准备的。
  东来拿着那幅图走去那群人前面,举起缓缓走动,确保每人都能看到。
  那群人已被允许站起来,黑罩还在口上,偶尔的几声怪声,如嘲如笑。
  直到山宗手一动,铿然抽了一截腰边的刀,又一把按回去。
  仿若警告。
  长孙家的随行护卫都已有经验,神容让东来带着人先去按图定点下铲,之后苦力再由这群人承担。
  沉重的锁链拖过山石,那群人在刚见到天日没多久后就开始了首次苦劳。
  一队兵卒拿上鞭子跟着巡视。
  东来带着护卫们在矿眼附近几十步的地方凿了一铲,然后让开,去定另一处。
  那群人被分做几小股,隔开,用来分凿各处定下的点。
  起先没有人动,那个之前想扑出来的白疤男人甚至在拿到开山钻孔用的铁钎时,还沉沉转头看了山宗一眼。
  不巧,山宗抱着胳膊早已盯着他。
  随之那白疤男人的旁边终于走出去个男人,先下了第一钎。
  有人带了头,陆续就有人动了。最后白疤男人也不得不下了钎。
  铁链沉重,他们每一下都要用三份的力,很快就喘粗如牛,汗湿囚衣。
  神容远远看了一会儿,再看天色,头顶天光又暗一分,山中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身边脚步声响,山宗走了过来,对她说:“走。”
  神容跟上他的脚步。
  经过胡十一和张威跟前时,二人不约而同地向山宗抱拳。
  只因早有军令,他们会在他不在时留在山里镇守。
  山宗走下山道,一手扯了马缰:“可以回城了。”
  神容也牵了自己的马,回看一眼山里。
  “放心。”他翻身上马,说了这两个字。
  她也不知他从哪里来的这么笃定的底气,但看模样的确是镇住了那群人,点点头说:“那好吧。”
  踩镫上马的时候,东来和护卫们也出来了,不过都只骑上马在远处跟随,并未上前。
  护送神容来的那队人也留在了山里,只有山宗一人骑着马和她同行。
  神容本以为他会半道转向去军所,谁知他一直走的是回城方向。
  到进了城,他勒停了马,一跃下来说:“等他们过来,你和他们一起回官舍,我还有事。”
  神容心想难怪和她同行了一路,还道是好心要送她。
  后面东来还没跟上来,山宗先进了城头下一间开着门的屋子。
  里面没人住,有两个守城兵在休息,见到他就抱拳出去了。
  神容下马跟进去,他已经坐下,此时才发现了身上的灰尘,拍了两下,将腰间掖着的衣摆也拿下来。
  神容与他隔着一臂宽的小案坐下,他忽然转头过来,看住她。
  她不禁问:“做什么这样看我?”
  山宗说:“你从哪儿学来懂矿的本事?”
  从看到那幅图的时候起他就确信了,她应当懂行。
  神容不料他突然问起这个,手指玩着马鞭说:“你不是不打探了么?”
  他手臂在案边一搭,坐随意了,扯扯嘴角:“随你,你也可以不答。”
  明明问话的是他,倒好像能牵人鼻子似的。
  神容搁下马鞭,侧过身正对他,故意往他那儿倾了倾:“其实我真正懂的不是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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