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有过人之处——天如玉
时间:2020-04-10 09:18:47

  “嗯。”神容又如先前一般冷淡了,只眼睛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这间房的门后。
  就在那扇门后,山宗松开她时低压的眉眼似乎还在眼前:“你没想过。”
  神容一直没说话,看着他幽沉的双眼。
  “你没想过我想过,这回全看你。”
  后来他是什么时候走的,神容都已忘了,唯有这几句话清晰地留在耳里。
  外面忽然传来喧闹人声,有什么队伍过去了,伴随着阵阵锣鼓敲打,似乎很喜庆。
  神容被这阵声音拉回了思绪,朝外面看了一眼。
  长孙信想了起来:“是了,二表弟挑了个巧日子,赶上今日刺史府上办喜事,那位赵刺史的义妹赵姑娘就要出嫁去檀州了,昨日来递了请柬,我替你推了。”
  神容微微点头:“推就推了吧。”
  裴少雍紧跟着就到了门前,穿着来时的水青对襟胡衣,罩着墨绿绸面披风,脚上胡靴一尘不染,随时要打马上路的模样,脸上带着朗然的笑:“阿容,可以启程了。”神容看一眼哥哥,起身出门,她今日也穿着身胡衣,素纹收腰,将她整个身姿的纤挑都衬了出来。
  裴少雍止不住多看她,忽而看到她高高竖着的衣领,颈边一点若隐若现的红,忙问:“阿容,你脖上怎么了?”
  长孙信正好跟出来,也转头看来:“什么怎么了?”
  神容扶着高高竖着的衣领,先往前走了:“没怎么。”
  那是山宗亲过的痕迹,她边走出去,边用手指摸了一下。
  到现在还有些微微的疼,仿佛还能感觉出他当时薄唇滚烫含上去的力道。
  那一幕画面和他的话就又再度回到了耳边。
  这回全看你。
  ……
  今日晴空万里,春风浓拂,正是适合办喜事的好日子。
  刺史府里的热闹一直蔓延到了城中。
  幽州这一带因经历过多次战乱,有过艰苦岁月,向来对于喜事是向往的,只是不喜铺张,就算如今是桩刺史府上的喜事,也说不上盛大,一如寻常人家一般,摆席设宴热闹热闹便罢了。
  府内,在披上嫁衣之前,赵扶眉特地在厅堂里向赵进镰和何氏作别。
  赵进镰夫妇衣着庄重,端坐上方,受了她敛衣跪拜的大礼。
  何氏心软,见不得这种场面,一时感慨,抽帕抹了抹眼,被身旁的赵进镰拍了拍手被才安抚住。
  他虚扶一下赵扶眉:“周镇将已到府上了,你快去准备吧,否则就来不及启程了。”
  赵扶眉低头说是,起了身。
  山宗黑衣凛凛,站在刺史府的廊下,一路走来看过四周,府内四处热闹,但没有见到那抹女人的身影,也不见长孙家的任何一个人来赴宴。
  他转身,正要走,身后一道声音唤他:“山使。”
  山宗停步回头,赵扶眉站在眼前。
  她微低的头上已经簪了首饰,脸上也施了粉黛,只待披上嫁衣便能跟周均走了。“我来向山使道别,谢山使当初救命之恩,否则就不会有我今日光景。”
  山宗说:“我已不记得了。”
  赵扶眉依然低垂着眉眼,福身:“我知如此不合规矩,也知山使早不记得了,但我还记得便不能当没此恩情。”
  她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了眉目,声音低得几乎要叫人听不见:“愿山使此后安好,一切能顺心遂愿。”
  山宗勾了勾嘴角,顺心遂愿?谁能让他遂愿。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没几步,廊柱后,身着红色婚服的周均现了身,一双细长的眼意味不明地盯着他。
  “祝贺。”山宗留下两个字,眼里却如同没看见他,径自大步走了过去。
  周均朝他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再转头看他时,他人已走向府门,脚下不停,直接离开了刺史府。
  ……
  日上三竿时分,接亲的队伍才离开刺史府,往城外而去。
  幽州城门边,街上百姓挤着围观,人声鼎沸,说说笑笑,只有城头上的守军还肃正地在守着。
  周均跨马在前,引着赵扶眉乘坐的马车,一路出城而去,不长不短的一支队伍,由檀州兵马护送。
  城门外不远处,停着一队幽州军所兵马。
  山宗坐在马上,眼看着城门口。
  胡十一打马在旁,笑呵呵地道:“头儿,我以为你跟那周镇将不对付,今日能去刺史府道贺一趟就不错了,竟还来送行他一程。”
  本来是他领着人在这里意思意思,代表幽州军所送行一下檀州镇将罢了,没想到他会亲自来。
  山宗没接话。
  胡十一扭头看一眼,只看到他沉沉然的侧脸,仿佛没听见刚才的半个字。
  “头儿?”
  山宗眼终于动一下,问:“除了接亲队伍,有无其他队伍出去?”
  “其他队伍?”胡十一挠挠下巴,仔细想了想:“没有,咱一上午都在这儿等着送行呢,没见到其他队伍出来。”
  山宗颔首,没错,有其他队伍也会避开接亲队伍再出发。
  此时的官舍大门外,神容的马车被众多护卫环护着,就等着出发了。
  广源匆匆跑出门来看,一双手抄在袖中,眉头紧了又紧。
  贵人竟然就这样又要走了,而且先前一点风声没透露,他也是刚刚才知道。
  他一边想一边看了眼裴少雍,直觉是他的主意。
  长孙信系着披风走到车外,朝着车帘道:“接亲的队伍过去了,路好走了,启程吧,我送你一程。”
  神容隔着车帘说:“不必了。”
  裴少雍打马护在车前,笑道:“表哥难道是不放心我不成?”
  长孙信坐上马背:“那倒不是,我也不送远,只送过檀州就好。”
  裴少雍知道他们兄妹是带着要事来的,路上想必还会交代一些山里的事,只好笑道:“也好,表哥心疼阿容,应该的。”
  神容没说什么。
  车马上路,他们特地等到现在,道路果然顺畅了许多,一路直接出城。
  只有广源,对着那辆远去的车驾长长叹息。
  城外周均的迎亲队伍早走了,连道上的尘烟都被春风吹尽了。
  胡十一牵着刨地的马,看身旁:“头儿,人都走那么久了,咱还不回去吗?”
  山宗仍然看着城门:“你们先回去。”
  胡十一左右看看,朝后方人马招两下手,带着人往军所方向打马出去时,又回头往城门口看了一眼,忽见一队人马出来了。
  一群护卫开道,护着当中的马车严严实实,车前两匹马上坐着两个锦衣贵公子。
  “金娇娇?”他惊讶地看一眼山宗的身影,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头儿是在等她啊。
  山宗看到那一行队伍的瞬间眉就压低了,没在刺史府上看到她,果然是要走了。
  他盯着那辆当中的马车,看着那扇门帘,门帘掀动,但看不见那道身影。
  神容坐在车里,拿着书卷,摊开在膝上,正对着望蓟山那一段。
  外面是长孙信和裴少雍时不时几句交谈声,说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眼前车帘掀动,风似大了点,吹到了书卷上,周围也安静了,她才感觉出已经到了城外,转过头,透过窗格往外望,目光凝了凝。
  外面马蹄声陆续停下。
  “他怎么来了?”裴少雍压着声问。
  长孙信低咳,努力圆场:“这有什么,他掌此地军政安危,人在城门处又有何不可。”
  神容盯着那道马上的身影,他打马缓至,一手提着刀,眼里由始至终只落在她这里。
  她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清自己的脸,心里没来由地紧了一紧。
  长孙信见山宗目不斜视地打马而来,忍不住先扯马出去:“山使,有何贵干?”
  山宗目光越过他,仍盯着马车:“几句临别赠言罢了,不必如此慌张。”
  长孙信被噎了一下,心道谁慌张了,一面回头看了看车上。
  车帘又被风吹得一动,里面传出神容的声音:“让他过来说。”
  裴少雍惊讶地看过去:“阿容?”
  神容淡淡说:“没事。”
  东来立即将护卫领开,连坐在车外的紫瑞都下来了。
  长孙信拧着眉打马回到车边,拍拍裴少雍的肩,示意他跟自己走。
  裴少雍盯着马车看了又看,又看了眼在马上的山宗。
  忽见他眼一掀,朝自己扫来,如利刃割风,不禁抓紧了缰绳,看出了他眼中的不善,脸色都变了。
  “二表弟。”长孙信拉了他衣袖一下。
  裴少雍又看一眼马车,才终于打马跟着长孙信往路侧避去。
  “别忘了我母亲交代的话,为阿容好,你就当没看到,回去也别说。”长孙信小声交代他。裴少雍对山宗那一眼分外介意,但听到为阿容好,便什么都没说,远远退到路边,看着那头。
  山宗已到了马车窗边,低了头,被马车遮挡了大半,外人什么也看不分明。
  只有神容知道,窗格上一层薄纱,他的脸在眼前朦胧不明,唯眼底幽深最显眼。
  “这就是你的答复?”他沉声问。
  神容看着他的脸,慢慢转开眼,不知该说什么。
  大约正是因为这样,才会选择就此离开。
  “长孙神容。”
  神容转头,第一回 听他这样连名带姓地唤她。
  隔着层薄纱,她却清楚地看见他喉头滚了一下,双眼沉黑地盯着她。
  “是我活该,明知你只是想让我低头,或许我就该永不让你得逞。”
  他喉头又滚一下,嘴角却扬了一下,只一下,紧紧抿了唇。
  神容从没看过他这样的神情,默默垂了眼。
  “阿容。”裴少雍已忍不住遥遥出声提醒。
  拉车的马动了动蹄,连带车也往前动了一下。
  窗格忽而被一只手牢牢扣住,马车一顿,神容一怔,眼动了动,那是山宗的手。
  他修长的手指抓着窗格,手背上两根青筋凸起,分外用力。
  但下一刻,他的手一下又松了。
  神容转头看出去时,他已策马而去,烈烈黑衣背影振马迅疾,没有看见他神情。
  神容坐在车里,至此才动了下手指,心里极快地跳了两下,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眼里,才转过头。
 
 
第五十九章 
  “他就那样走了?”
  “那自然, 我早说了,他们没有来往了。”
  裴少雍和长孙信跨马同行,低低交谈着这两句话时, 队伍已经出了幽州。
  裴少雍往后望了一眼,后面被护着的马车毫无动静。
  “他们明明已经和离了……”他低低自语一般道。
  长孙信也往后方马车看一眼,神容这一路上就没怎么说过话。
  他清一清嗓,无事般小声笑了笑:“是了, 你没听他自己都说, 那就是几句临别赠言罢了, 好了, 不必再聊这个。”
  裴少雍便没再多言, 只是始终记着山宗那凌厉的一眼。那一眼甚至让他觉得, 自己好似动了他的禁忌。
  车马停下,到了落脚的地方。
  悠悠一声道观的晚暮钟响随着春风送出来, 又随风传出很远。
  紫瑞挑开马车门帘,扶神容出来,眼前是那座熟悉的道观。
  神容看了一眼山门,举步先走了进去。
  知观已经出来相迎,挽着拂尘在三清殿前的台阶上向她见礼:“难得贵人再访。”
  说话时他已瞧见后面有两个领头的男子跟着走入,先认出了长孙信,笑道:“原来长孙郎君此番也来了,想必另一位就是上次护送贵人的那位郎君了。”
  神容被提醒了, 抿唇, 不自觉想起和山宗在这里落脚时的情形。
  知观话音未落,已看清了走来的裴少雍模样, 口呼一声“三无量”,讪讪一笑:“原来是贫道眼拙认错了。”
  神容没应话, 走进了殿内,却又记起上次在这殿中,自己捏着一支羽毛,沾着清水点过山宗肩头,为他去晦的情形。
  她转过头,吩咐紫瑞:“快去准备吧,我想尽早入房去歇着。”
  紫瑞见她神色倦倦,不太耐烦的模样,屈膝称是,忙去安排。
  裴少雍和长孙信一先一后到了她身边。“阿容,怎么在这里站着,是要拜一拜三清?”裴少雍在她面前没表露先前情绪半分,脸上皆是朗朗笑意。
  神容抬头看了看那高大的三清铜像,遮掩一般点头:“也好,拜一下吧。”
  知观在门边向长孙信见了礼,听到这话,过来亲自为神容正了正蒲团,抬手做请。
  神容敛衣跪下。
  紧跟着,裴少雍也在她身旁跪了下来,侧头看她。
  神容看着三清像安宁的须眉,高高竖着的胡衣领口遮了脖子,如云乌发,如雪侧颜,脸上没有表情,眉眼却似描画深刻,美得艳然夺目。
  裴少雍忍不住又多看一眼,眼神都越发温和了。
  知观拿着签筒过来,掂了三下,笑着送到神容眼前:“贵人不妨抽支签。”
  神容听到这话才发现自己不觉又晃了个神,看一眼签筒,伸手捻了一支。
  往外抽时,知观问:“贵人要求什么,是运程还是姻缘?”
  连裴少雍都问了句:“阿容要求什么,姻缘?”
  神容手停了,忆起那句“和我重新做回夫妻”。
  知观身还躬着,等着她发话。
  她忽将那支签推了回去:“不必了。”
  说完起身,径自穿过殿内,往后去了。
  长孙信在旁安安静静看到此刻,朝着神容离去的身影看去,微微皱了眉,有些挂忧,他没见妹妹何时这样过,连日来都好似心思不在一般。
  但转头看到起身的裴少雍,他脸上就又笑了出来:“没事,阿容素来不喜欢这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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