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有过人之处——天如玉
时间:2020-04-10 09:18:47

  夜间就有檀州军禀报了先前的事,引他一支援军出去,随之敌方大部追击而入又退去,此时又在此处拦截。
  “我来幽州支援,倒像是被你团团利用了一遭。”周均阴沉道。
  山宗勒马在他身前,撩着衣摆擦去刀上血迹,故意忽略了他的话:“檀州军的功勋,我会记住的。”
  周均只不屑地一笑:“我出兵不过是顾及我与幽州还有姻亲。”
  “嗯。”山宗只随意应一声。
  周均忽而朝他后方那群似人似鬼,刚刚停歇的兵马看了一眼,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细长的眼里露出古怪之意。
  “该回城了。”不等他说话,山宗已策马去了一旁,迎往山脉方向。
  那里缓缓打马而出一行人,神容带着东来和护卫们被他接出山里后,就在附近山坳处等着,此时清除了这丝后患,才出来。
  看到周均在,神容才知道山宗之前说的援军是谁的,不禁看了他两眼,眼珠轻转,似没想到。
  周均眼神在她和山宗身上一扫而过,什么也没说,又看向那群蓬头垢面的马上身影。
  ……
  天已彻底亮起,幽州城战火已歇。
  神容拢着披风,缓缓打马进入那道被破开的城门时,山宗扯着马缰往她身前挡了挡,有意遮挡她视线:“最好别看了。”
  这种场面他已经看过太多,这次已经是十分好的结果,心里再无波澜,但她未必亲眼见过,怕她不适。
  神容微微偏了头,还是看了看四下。
  烟尘在晨光里飞散,弥漫着一股火油烧焦东西的气味,兵卒们穿梭清理着,大多是檀州军。
  城头下角落里到处是累得睡着的守军,远处大街上有医舍开了门,里面的伙计在帮着抬伤兵进去安置。
  从城门到进城的这一条长街都被水冲洗过了,能看出这一段是作战最严重的一段,也是损毁最重的一段,旁边的房屋有被烧灼的痕迹,院墙半塌,但没见到有什么百姓伤亡的迹象。
  再往里,居然看起来还算安稳,想必敌兵还没能往里破坏,就被剩余的幽州军和赶来的援军拖住了。
  两万兵马对阵十万大军,固守不退不降,幽州城还能保全,已是万幸了。
  “报——”城门外忽有快马飞驰而来,一个兵卒飞快地打马奔至,跃下马向山宗抱拳,声音格外洪亮:“头儿,关口外的大部陆续都退了!”
  霎时间幽州城呼声四起,连累倒下,带着伤的兵卒都挣扎着起了身。
  胡十一不知在哪头的角落里放声大喊:“我就知道这群狗贼打不进来!”说着话时都带上了哭腔。
  幽州城历经多次战乱,从军到民,哪怕没有亲身经历过也无数遍听说过,早已坚韧,这种时候剩下的不是哀戚,反而是击退敌兵后的豪情。
  山宗下了马,听那兵卒细细报了过程——
  敌兵大部在追着他们进关口来时就没有全部进入,退出关外后似乎就有了什么分歧,有的还在重新集结,好像还有重新进攻的打算,但天亮时就陆续有一队一队的兵马撤走了。
  最后那竖着泥礼城旗帜的兵马在没等到先锋撤回后,才终于也退去了。
  他听完只点了个头。
  果然没推断错,孙过折一定是联结了其他胡部兵马,一击不中,联盟溃散。
  “善后,休整,将我带回来的人都妥善安置。”
  接连几道军令下完,兵卒领命而去,他伸出双臂,从马上接下神容,带着她往城下走。
  整个城中像是一瞬间松下了。
  幽州官署里的官员都派了出来,到处是忙碌着善后的身影,清点伤亡兵卒,着人修缮被毁坏的城门。
  一小股一小股的兵马迅速从各处跑来报信。
  山宗带着神容走到城头下的一间屋舍外,只这片刻功夫,就又从一个兵手里接过幽州大狱的狱录。
  大狱被攻破后,许多犯人都被带走了,也可能是逃了,清点之后拟了名单上来,包括抗敌伤亡的狱卒。
  山宗顾不上一身血迹尘灰,看了一遍,抬头就见附近一群休整的兵齐刷刷地盯着一处。
  他眼扫过去,未申五和甲辰三正满身血污地蹲在那里,其余的几十个身影都在他们身后,虽无人折损,但有几个受了伤,其中一个昨夜被大部追击时中了箭,当时只闷哼了一声,伤在左臂,不在要害,此刻正咬着牙在那儿低低骂着狠话。
  有他的军令在,已经派了军医过去照料,还有人送去了水和饭,但似乎觉得古怪,无人接近他们,除了与他们一同作战的那群山里的兵卒。
  未申五挑起白疤狰狞的眼看了看山宗,沉着眼一声不吭。
  山宗走过去:“为何不用饭休整?”
  “呸!”未申五沉着眼道:“老子们被你用完了,还叫老子们来城里干什么!”
  山宗扫一眼左右:“幽州没有让救了一城一山的先锋不入城的道理。”说着看向甲辰三,“庞录,带着他们治伤休整,回头我会让那四个人归队来见你们。”
  甲辰三忽然抬头:“你叫我什么?”
  连那几个在忍伤的都停了声,朝他看了过来。
  山宗说:“庞录。”
  甲辰三沉默一瞬,额间挤出几条沟壑,愈显沧桑:“我以为你早就不记得我叫什么了。”
  “你们每个人的名字我都记得。”山宗扫一眼盯着自己的未申五,转身走了。
  未申五盯着他的背影,眼上的白疤笑得一抖,却又闭了嘴,没再说话。
  不远处,跟着返回的周均正站在马下,看着这里,心里回味了一下,似乎记起了庞录这个名字。
  卢龙军?
  ……
  神容好不容易在屋舍里坐下,手里捧上了一盏热茶汤,才有种终于出了山里的感觉。
  人如紧绷的弦,一瞬间松懈下来,疲乏也紧跟而至。
  山宗还在门口,刚刚调派了人手再度去守山,还没回身,又是一个兵来报事。
  那群被拦截而回的敌兵先锋残部已经被檀州军押着送到了城门口,请他定夺如何处置。
  胡十一和张威听说了那群重犯的事,拖着半死不活的身躯赶来城下,果然看见了他们在那儿蹲着。
  二人实在疲惫至极,古怪也无暇多问,看周围许多地方都坐着兵卒,也直接就在地上坐下了。
  正好听到这报的事情,胡十一怒火中烧:“这还用问吗?那群狗贼,留着干什么!”
  他先前的箭伤没好透,强撑着到现在,伤口早裂了,肩头上全是血,说着话时龇牙咧嘴。
  张威问一个兵要了伤药,叫他快处理一下。
  屋门前,山宗冷笑一声:“他们应当知道我手段。”
  命令还没下,破开的城门处似乎已经预感到不妙,契丹语鲜卑语夹杂着生硬的汉话,传来一阵求饶声,他们降了。
  紧接着又被愤怒的幽州军叱骂。
  山宗抛下手中的刀,一手解着护臂,忽又冷声说:“正好缺人手,先让他们去修整幽州大狱,我刚成婚,沾血够多了,回头再行处置。”
  胡十一正叫张威帮忙上药,闻言一停:“头儿说他刚什么?”
  “成婚。”张威小声道。
  胡十一这才确信自己没听错。
  屋里,神容却没有声音。
  山宗回头才发现她已经坐在那里睡着了,手里的茶汤还搁在膝头。
  他站了一瞬,走过去,拿开茶盏,拦腰抱起她送去里间。
  片刻后,东来带着从官舍匆匆赶来的紫瑞进了屋中,走到里间,挑开门帘看了一眼就退了出来,示意紫瑞先出去。
  里间,神容躺在简陋的榻上睡去,一旁是坐着合上眼的山宗,即便此时,他一只手还紧紧握在她手上,像是失而复得的至宝,不能轻易松手一般。
 
 
 
第八十三章 
  战火退去, 幽州城恢复平静, 只偶尔还能听见大街上传来兵卒齐整而过的步伐声。
  天刚黑,官舍里已灯火通明。
  紫瑞推开浴房的门, 回头看坐在胡椅上的身影,才算彻底放下悬着的心:“少主回来就好了, 你刚入城时在城下就睡着了,定是累坏了。”
  “嗯。”神容半坐半倚,一头乌发松挽微垂。
  其实自己也没想到居然累成那样,没说两句话就不知不觉睡去了。
  回来后用了热汤热饭, 刚又沐浴梳洗了一番, 已舒适许多。
  “少主委实用心, 战事当前都将山镇住了。”紫瑞笑着过来扶她,有心说着轻快话。
  “如此苦战, 怎会是我的功劳, 我只能稳着地风罢了。”神容起身出门,想起了回来时都还一身血迹的身影, 到了门外, 扫了四下一眼。
  紫瑞灵巧有数, 光是之前在城下屋舍里看到的情形, 也知道她是在找谁,屈了下膝便退去了。
  ……
  此时官舍大门口, 胡十一被广源扶着,将将走入门里。
  他裹着肿得不成形的肩头,半搭着外衫, 一路走一路龇牙咧嘴。
  军所被攻击后尚未复原,他作战时弄得新伤旧伤齐发,实在严重,张威听了山宗命令,将他送来官舍养伤。
  不只是他,来的还有几个蓬头垢面,他意想不到的人。
  正是那群重犯中几个受伤严重的,被山里那群兵卒带进来,在他前面进的官舍大门,伤口已包扎,手脚上的锁镣却都还拖着。
  胡十一目视那群人走远了,跟广源嘀咕:“惊不惊奇,据说那群人竟然跟着咱头儿杀退了敌兵!我果然没说错,打底牢里出来的,真是跟怪物一样!那么多兵,他们就这几个人受伤!”
  广源张望,廊下灯火够亮,看了个大概,边扶着他往前走边小声道:“倒好似在哪里见过。”
  “你见过什么,你顶多在山里见过!”胡十一呛他。
  “我又不曾深入过矿山……”
  说着话到了廊上,刚好遇上山宗,胡十一忙唤:“头儿!”
  山宗刚从浴房出来,一身湿气地停了脚步,身上披了件干净的胡服,随意收束着腰带,已冲洗掉了一身血迹,脸上却还凛凛森冷。
  广源早担心着,刻意伸了伸脖子,看郎君好似没落下什么要紧的伤,这才放心。
  胡十一走近,嘿嘿笑:“头儿,听你说成婚了,是跟金娇娇不?”
  山宗瞥他一眼:“不然还能是谁?”
  胡十一讪笑,早猜到了,多此一问。
  扶着他的广源已然两眼发亮,面露喜色:“当真?这是何时的事?郎君和贵人竟已……”
  “什么贵人?”山宗打断他。
  他立即改口:“对对,是夫人,夫人!”
  山宗嘴边这才有笑,忽然瞥见远处似有人在朝这头看。
  他转头看去,女人纤挑的身影一闪而过,掩在灯火里穿过回廊,往内院主屋去了。
  他看一眼胡十一,歪下头:“还不去养伤?”
  广源拿胳膊肘抵抵胡十一,扶着他朝远处走了。
  神容回到主屋,手边一只紫檀木盒,刚刚将书卷仔细放入其中收好,转头便见山宗走了进来。
  他一手懒洋洋地合上了门,走到她身前来:“你刚刚听到了?”
  神容瞄他一眼:“嗯,听到了。”
  山宗头稍低,看着她如云挽垂的乌发:“我既然在山里对着天地山川发了话,就得认了。”
  神容立时抬头挑眉,想说他狡猾,想起当时已是生死关头,他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已经不易,唇动了动,对着他脸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只是盯着他。
  山宗迎着她视线扬了下嘴角,难得她这时候没嘴硬。
  外面忽有声音传入,一个兵不远不近地隔着门报:“头儿,都安置妥当了,是否要将他们的锁镣拷回去?”
  山宗笑没了,沉声说:“不必,以后都不必拷着他们。”
  那兵没多说一句,立即领命去了。
  神容看了看他脸,山里的情形一幕一幕还在眼前,自然知道他说的是那群重犯。
  “你藏得太好了,”她抿下唇,轻声说:“谁能想到他们就是你的卢龙军。”
  山宗垂下眼,自嘲一般笑了声:“我倒情愿他们不是。”
  神容听到他的语气,轻飘飘的似在说着很轻巧的事,反而心里就像被什么给戳了一记。
  曾经在山里用他们开矿,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回想,当时他们险些在山里遇险全部丧生泥潭,那这仅剩在眼前的卢龙军也没了,不知他会怎样。
  难怪他总说他们不可能逃。
  她故意转头去摆弄那只紫檀木盒,不看他的脸:“我知道事关密旨不能多言,只想知道卢龙军是何时出的事,为何外人一点风声都不曾听到过?”
  没有回音,山宗似乎沉默了一瞬,随即又笑了一声:“就在你当初嫁给我之后的那半年里。”
  神容不禁转过头来。
  山宗嘴边浮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正对着她:“礼成后我接了调令,脱下婚服就走了,当时就是来了幽州。”
  神容心头愕然,恍然间记起了许多,又似乎一下明白了什么:“然后呢?”
  “然后?”山宗依然只是笑了笑:“然后你都知道了。”
  她的确明白了,心底却又一丝一缕冒出愤懑和不甘:“所以当时的和离……”
  山宗灯火里的脸低一下,又抬起来,薄唇抿了抿:“嗯,我必须来幽州。”
  过去的事做了就是做了,纵然事出有因也是做了,回想无益。
  他忽而想起什么:“我让你再来时记得取和离书来,取来了?”
  神容倏然抬眼,那点愤懑不甘霎时都涌了出来。
  山宗看着她脸色:“没带?”
  她脸色淡淡,忽而直直越过他走了。
  待山宗转身时,她正从妆奁处过来,手里捏着什么扔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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