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情认真而陶醉，就差把“我爱女则，女则爱我”这八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他站在窗边听了一会，面色渐渐好转，又见桌案上一叠写满字的澄心纸，显然是抄写了好一会了。
沈殷点点头，扣响门扉。被打断的沈婉皱眉正要说什么，见到来人眼睛倏的一亮，把笔随意的一扔便跑了出来：“阿爹回来了？”
“跑跑跳跳像什么样子！”沈殷斥了一句，却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板着脸问她今天都干了什么。自己则将澄心纸拿起来看，是她用小楷抄写的女则，一笔一画，柔中带刚，看得出来是用心在写的。
沈殷赞许的点了点头，随意翻了两页就放了下来。
沈婉眨巴着大眼睛，乖巧又无辜：“婉儿今天跟着先生学规矩了，先生教了婉儿好多东西呢，婉儿受益匪浅。”
猫着腰偷偷摸摸潜过来的沈燕刚好听到了这一句。
沈燕：“呕——”
又特么是这一招！她就不能换一个花样？还自称婉儿？
婉儿？？？
她也不嫌恶心？
沈婉飞快的瞥了门口一眼，垂下小脑袋，委屈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婉儿的错觉，我总感觉女先生好像不太喜欢我，她还罚我抄女则。”
沈殷都无奈了：“你还委屈了？”
堂堂的刑部尚书，可不是能轻易被她糊弄过去的，人家女先生头一回上门来，好端端的，为何要不喜欢她？
“婉儿哪有觉得委屈，”沈婉低头绕着自己的手指，“先生说的都是对的。”
沈殷满意于沈婉的态度，正点着头，却听小巧忽然出声：“老爷！先生根本就是非不分！小姐委屈死了！奴婢都替小姐感到委屈！”
沈婉惊呼：“小巧！你闭嘴！”
“小姐！你的手都肿了！再抄下去要废了呀！”
沈殷这才注意到，沈婉的食指有些红肿了。
他看向小巧，面色沉郁：“怎么回事？”
“老太太这几日身子有些不适，小姐从书上看到，说醋可消痈肿，散水气，杀邪毒，若是以大火煮之，加以生姜，大蒜，陈皮，烧至沸腾，以其气息熏屋子，便能清热解毒，强身健体。小姐不敢擅自给祖母用，就先自己试着熏了。怎知那女先生讨厌这个气味，也不知道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奴婢端进来的时候先生就勃然大怒了，随后就罚小姐抄写女则一百遍。”小巧在一旁道。
女先生来告状的时候确实说的是这件事情。小巧没有说谎。
沈殷也觉得这位先生处事有些偏颇，心里的天平开始倾斜。但到底是请来的先生，对于教导一事上他不宜插手太多。
“为何没有告诉先生？”
小巧哭道：“老爷哪里知道，当时的情形根本不容奴婢解释，先生的目光就像要吃人一样，奴婢只要张口，她便出言打断，非是不曾，而是不能啊！”
沈殷叹了口气，相信了小巧的说辞，心中对女先生的评价就多了一个问号。
他还以为婉儿是在胡闹，却原来另有隐情。沈殷想起了老夫人常说的话，婉儿这孩子，虽是调皮了些，心地却很善良，也很会疼人。这份孝心，确实难得。
小巧小声道：“一百遍啊。那可是整整一百多万字……”
沈婉适时的咬着下唇，露出了“好难过哦，一百遍呢嘤嘤嘤，这要抄到猴年马月啊？但是宝宝坚强，宝宝一定不会哭出来”的表情。
这孩子虽然顽劣，但性子却倔，就是吃了亏也不懂得申辩。
沈殷点了点头，“先生惩罚你毕竟也是为你好，我沈殷的女儿拿出来总不能连《女则》都背不全吧？”
小巧小声嘀咕：“《女则》《女戒》小姐早都倒背如流了！再说了，小姐明明没有错啊！”
“不要再说了！”沈婉打断了小巧的碎碎念，“寒则烘火，热则扇凉。饥则进食，渴则进汤。婉儿未能做到每朝早起，先问安康，已经是大不孝了，要是再惹阿爹生气，就更是不敬。”
说完后委屈巴巴的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道：“不就是一百遍女则吗？没关系的，女儿抄就是了。”
沈燕被她这乖巧温顺的模样给恶心到了，厉害了。
竟然还知道以退为进了？
你抄啊！你现在就抄！你要是不抄出来你就不是人！
沈婉说完之后还拉着他的衣袖，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阿爹——”
声音软软弱弱，叫的沈殷的心都化了。
沈殷心里的天平已经完全偏了。他甚至都觉得，就是现在沈婉说不想再抄了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应下来。以往沈婉确实是这样做的，一招苦肉计先卸下阿爹的防心，等到他心软的时候就分分钟打蛇随棒上，撒娇卖萌讨好求饶一条龙服务，一般沈殷都是撑不到这最后一步的，常常在她撒娇的时候就已经败下阵来。
可是今日，沈婉根本就没有按套路出牌，她不仅没有，反而很诚恳的道歉道：“阿爹，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婉儿知道错了。”
“先生既然让我抄，那我抄就是了。"沈婉嘤嘤嘤的，“昔日吴王阖闾师伍子胥、文之仪，越王尚能师范蠡、大夫种。古来圣贤者，未有不尊师者也。女儿虽然不是圣贤之人，但也懂得尊师重教的道理。”
沈殷面色不善了起来。
……就连孔夫子都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先生是老师，但也是人。她也不是所有的决策都是对的，也会有犯错误的时候。
她的话要听，但也不能全听。
沈婉仰着小脑袋，“阿爹不必为我担心，不就是几百万字嘛？没关系的。我日夜不休，昼夜不停的抄写，也就抄个半年的时间，就能抄完，很快的……”
说着，还擦了擦泪水，努力的挤出了一丝微笑，坚强的让人心疼。
生生的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什么才叫“弱小，无助，又可怜。”
沈殷都恨不得将她抱在怀里了。
他的宝贝女儿啊，真是好惨一孩子！
沈弱小·无助·可怜婉的眼睛清澈而单纯，望着沈殷眼中全是崇拜和依恋：“祖母说，死去的人其实是化成了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阿爹，娘亲若真的化成了星星，你说，她看到女儿听话了，会不会开心啊？”
这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殷一怔，酸意忽然从心湖散开，他忽然有些不敢对上女儿那双全心依赖的眼睛。
若是婉婉娘亲还活着，她哪里需要受这样的委屈？
沈殷犹豫了一下，终是俯身，摸了摸她的脑袋——自从女儿七岁后他便没有再这样做过。
“手肿了便不要抄了，先生那里自有爹去说。”声音十二分的温柔。
这什么劳神子女则，抄什么抄？
谁爱抄谁抄去！
他家婉儿反正是不会抄的！
作者有话要说： 沈·护犊达人·殷上线。
不用怀疑，沈殷要是放在现代，就是一个敢跟老师叫板的角色。
什么？罚抄课文？抄十遍？你自己怎么不抄的？
啊？上课打瞌睡？她晚上做作业到十一点，不打瞌睡能受得了？
哈？成绩下降了？那一定是太劳累了影响她发挥，婉儿乖，爸爸带你去游乐场散散心。
（这一段纯属个人yy，不良行为，请勿模仿）
注：文中背诵内容来源于女则。
第20章
还有，这女先生也欺人太甚了吧，开口就让人抄一百遍，她自己怎么不抄的？让她过来抄写一个试试？还好意思找他告状？真拿他当傻子吗？
沈殷一边在心里表达着对女先生的不满，觉得她做事有失分寸，一边又觉得先生再不对，他做父亲的也不能在孩子面前说她坏话。孩子好不容易懂点事，听点话，他不能再给她教坏了。沈殷附身，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先生做事确实有些激进，但也是为你好，你可不要怨恨她。”
听的沈燕都想打人了。
阿爹你能不能争点气，不要每次都被这个卑鄙阴险狡诈的人给骗了？
什么手肿了？她下午手撕十里香的大猪蹄时，手指头可灵活得很！那猪骨头还丢在外面没有扔呢！
她一点都委屈好不好？还有那个什么醋，明显就是故意的。她当时就在场，是她亲眼所见。
意料中的好戏没看到。
沈燕憋了一肚子的气。刚要离开，就意外的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侧头看了过去，正与沈婉那双含笑的眸子对上，沈婉还冲着她温柔一笑。
沈燕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天呐，你不要这样对我笑啊，好可怕哦。
沈殷也一同看了过来。
两个人脸上都是笑眯眯的。
沈燕：“？？？”
“妹妹还不过来？”沈婉还走过来拉她的手。
拉什么拉？
咱两关系好吗？
沈燕下意识的躲了开来，恶声恶气道：“谁让你碰我了？拿开你的脏手！”
这一幕刚好被沈殷看见了。沈殷不悦道：“燕儿！怎么跟你姐姐说话呢？”
沈燕抿着嘴。
沈婉被她甩开了也不恼，拽着她的衣袖就来到了沈殷面前，“阿爹，上课的时候我就看到妹妹躲在门后偷看了。”
沈燕的脸立刻黑了一半。
沈婉你是不是要死啊你！你竟然还敢告状！！！
她刚想反驳说自己只是路过的，根本没有偷看，就听到沈婉脆声道：“妹妹一定是跟我一样一心向学，她求学心切，才会过来偷看的。”
……咦？这个理由还不错哦？
姐姐虽然卑劣了点，无耻了些，但好歹也算是说了一回人话！
沈燕头点的比捣蒜还要快，生怕点的不够真诚，沈殷会不相信。
沈婉牵起她的手，这回，沈燕没有再甩开了。不过也没给沈婉好脸色，背着沈殷对沈婉偷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脸上分明写着：别以为你帮了我，我就会感激你啊。
沈婉佯装没看见。
“女儿少时读书，见匡衡勤学，穿壁引光，以书映光而读书，钦佩之余，自愧不如。”沈婉拍了拍沈燕的手，笑道：“没想到，我们家也出了一个小匡衡。”
沈燕感觉到父亲的眼神落在了自己身上，那眼神中有赞赏，有满意，她红着脸垂下头作乖巧状。听到沈殷哈哈大笑，沈燕只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哇哦，她是小匡衡耶～～～
沈殷将她拉到了身边，“你喜欢念书吗？”
此时沈燕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她整个人都沉浸在了被夸赞的喜悦之中，脑海里还循环播放着“我是小匡衡我是小匡衡……”这句话，也就没能察觉到沈婉投来的同情中夹杂着幸灾乐祸，默哀中又夹杂着窃喜的眼神。
要说喜不喜欢念书？
……怎么可能会喜欢呢？谁特么的没事会喜欢念书啊？
疯了吧？
可是父亲难得的夸她，沈燕又怎么可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就学着沈婉，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面带向往道：“嗯嗯，我最喜欢读书了。”
“好！不愧是我沈殷的女儿！”沈殷连说了三个好字，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傻孩子，喜欢念书你和爹爹说啊。”
虽说嫡庶有别，可在他眼中，她们都是他的孩子。之前是他不好，婉儿过于顽劣，他就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她身上，而忽略了其他的女儿。
婉儿说的对，手心手背都是肉，还是要一视同仁才对。
“以后也别躲在门口偷听了。”那像什么话？让别人瞧见了还以为他苛待了自家庶女呢！他沈殷别的不说，让孩子念个书还是可以的。
沈燕心里咯噔了一下，隐隐感觉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还没等到她想清楚究竟是哪里不对，沈殷就已经下令道：“从明日起，你就和婉儿一同跟在女先生后面学习。还有洪霞，到时候也一起过来。”
沈燕：“？？？”
沈燕：“！！！”
“哇，爹爹好棒哦。”沈婉开心的笑了：“这样一来，我们姐妹三个就可以一起念书一起玩耍了呢。”
沈燕整个人都蒙了。
不不不不不不不是这样的，爹爹你听我解释！！！！！！
她一激动直接把心里的话给说了出来。
沈殷有些疑惑地看了过来：“不是什么？”
“不是，我……”沈燕吓的脸都白了，她赶紧捂住了嘴巴，就看到沈婉就站在对面对着她笑，那笑容中包含的内容就多了，有“让你丫的嘴贱，让你丫的听墙角，怎么样，现在傻眼吧？”，也有“独哭哭不如众哭哭，来啊，互相伤害啊”，还有“是姐妹，就陪我一起受苦”……
沈燕：“……”
沈婉还在一旁煽风点火：“妹妹不是说最喜欢念书吗？大家一起学习不好吗？你为什么又犹豫了起来，是不是姐姐哪里做的不对，还是……你不喜欢三妹？不想她跟着一起学习啊？”
典型的唯恐天下不乱。
沈燕想到自己之前竟然还觉得沈婉终于会说人话了，可现在，她连掐死她的想法都有了。
去他妈的姐妹情深！
连自己的妹妹都算计，这他妈的还是人吗？
沈殷还在等着她的回答。
沈燕咬了咬牙：“我天资愚笨，怕先生嫌弃我。”
“勤能补拙，你能有这份心境，就已经很好了。”沈殷拍了拍她的肩膀，又鼓励了她几句，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沈殷一走，沈燕分分钟掐了上去：“死沈婉，让你算计我——”
沈婉一个闪身就躲了过去：“谁算计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