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无边美貌——容光
时间:2020-04-11 08:57:19

  白鹏非说:“还有珠峰附近的项目,那也算地狱模式中的地狱模式。”
  罗正泽只被程又年威胁过数次——“要不我跟上面汇报一下,就说你想去珠峰的项目组?”
  所以眼下,他求知若渴:“珠峰那边到底什么样?”
  白鹏非想了想,琐碎地说了一点大概。
  “我去过一次,支援了十天,身体熬不住,高反严重到上吐下泻起不来床,就被调走了。”
  “那边的工地离珠峰最近的只隔了二十公里。队员们驻扎在山上,基本上一个月洗一次澡,十五天下山买一次东西补给。”
  “大家和山上的牧羊人关系都很好,买了啤酒和可乐,会分一点给牧羊人。投桃报李,牧羊人就给请大家吃羊肉,这才算开得了一点荤。”
  “那边几乎人人都会抽烟,就是昔日的三好学生乖孩子,去了山上,也没一个不学着抽。因为太寂寞了,抽烟好歹有活着的感觉。”
  “再一个,山上喝水很成问题。负重登山本来就很艰苦了,矿泉水太重,真要人人喝那个,不知道要爬多少趟。所以大家都约定俗成,不买矿泉水。”
  罗正泽问:“那他们喝什么?”
  程又年的声音沉静安然:“就喝雨水、雪水,自然沉降之后,端个碗就喝了。”
  白鹏非点头:“那边到处都是桶,接的自然水倒是很够,就是海拔太高,山上烧不开水,又没法过滤。这么喝解渴是没问题,但对身体很不好。”
  罗正泽一怔:“难怪……前些年隔壁所的从珠峰回来,听说胃出了大问题。明明去之前是个胖子,回来都瘦成竹竿儿了。”
  白鹏非叹气:“那边人人都有胃病,没一个肠胃好的。”
  ……
  罗正泽还有说不完的话,却被程又年打断。
  “都吃完了,继续干吧。”
  下午,日头更盛了,路也更难走。
  之前好歹还能慢慢爬,现在几乎是在攀岩,深入山上的自然凹陷坑,下去测量、取材后,爬上来才是真的费劲。
  坑底有积水,一不留神踩进去,水温凉得像结冰。
  程又年不断提醒:“站稳点,别掉进去。”
  上来时,人人都摘了帽子,哪怕晒得难受,至少取了帽子不会遮挡视线。
  大家都带着手套,一点一点找好下脚处,手上也慢慢摸索,确定抓住的岩突不会松动,才能使力往上爬一点。
  程又年最先爬,中途脚下的一块岩石忽然松动脱落,他险些踩空,下面的几个壮汉都没忍住叫出了声。
  好在他眼疾手快,迅速找好了下一个落脚处,有惊无险。
  七八米高的岩壁,掉下来必定受伤。
  程又年爬了出去,回头把测量绳扔下来。
  “抓住这个往上爬。”
  明明勘测并没有用时多久,倒是险峻的地势耗费了多数时间,大家爬上来时,毫无形象地摊在地上,精疲力尽。
  但也只过去十分钟,程又年又开口说:“接着走吧。”
  老徐欲哭无泪:“我说年哥,别这么拼啊,这是个长期项目,没人让你加班加点干完。”
  白鹏非也在擦汗,从包里掏出毛巾,探进不透风的工作服里擦了一圈,再拿出来时,毛巾都湿了一半。
  “是啊,老程,要不再歇歇,没干完的明天再干也成。你看老徐,他本来就胖,再赶路是费劲了点。”
  程又年沉默片刻,把老徐的背包拿了过来,一齐被在自己肩上。
  他们出发前一人背了五瓶矿泉水,再加上地质锤、罗盘和取样瓶等仪器,少说一只背包也有二十斤重。
  他一人背两只,那就是负重四十斤。
  “走吧,再赶赶路,今天还能多勘测几个地方。”
  程又年环视一圈,又把另一名队员的包腾了腾,将矿泉水和地质锤都放进自己包里。
  白鹏非喃喃地对罗正泽说:“他平常都这样吗?”
  罗正泽点头:“是啊,拼命三郎。”
  顿了顿,又摇头,“但平常还没像这么不要命。”
  再次踏上去往下一处勘测点的路途,罗正泽呼哧呼哧跟上程又年的步伐,凑近了问:“兄弟,你这么赶,是因为我女神吗?”
  程又年一顿,没作声,摘下右手已经变黑的白手套。
  罗正泽的视线落在他的掌心,没忍住“喝”了一声,“多久弄的?”
  右手掌心处有条血口子,像婴孩的嘴微微张着,露出触目惊心的模糊血肉来。
  程又年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冲着伤处冲洗了一下。又从右手手腕上取下出发前缠上的干净绷带,紧紧地围着伤口绕了两圈。
  罗正泽急了:“都这样了,你还要赶路。赶个屁啊赶!”
  程又年淡淡地说:“你昨晚不都听见了吗?”
  “……”
  罗正泽咳嗽两声:“兄弟你别介意啊,越野车不隔音,我这不是怕那荒郊野外的,我在车里,你万一下车跑太远,迷路了咋办?我不敢离你太远,一不留神就听了两耳朵,嘿嘿。”
  队里的驻扎点就在昆仑山脉里,绵延数百里,有信号的地点少之又少。
  来这里一周了,和外界全靠卫星电话联系,手机连半格信号都收不到。
  程又年是听白鹏非说的,十多公里外有个小土包,站那上面能收到一点信号。所以昨夜开车去找那个地方,罗正泽与他同行。
  从夜里九点,为了找那个地方,他们耗费了一个多小时。
  罗正泽看着平常沉着冷静的程又年像个傻瓜似的,举着手机在荒郊野外这儿跑跑,那儿转转,最后总算爬上了一个小坡,蓦地停住。
  其实有更简单的方法,程又年大可以求助于白鹏非,让他开车带他们来。
  可和田组每日的工作状况就如今天一样,他不愿为了自己的私事耽误同事们的休息时间。人家累了一整日,正该好好睡觉,费什么劲拖着疲倦的身躯带他来打电话?
  *
  罗正泽不知该说什么好,看着程又年缠好绷带,只能拍拍他的肩,说:“爱情不就是这样的?有苦有甜。人家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跟了你,人影都见不着一个,难免有点小脾气。”
  程又年沉默许久,才说:“可我连挂了电话都不知道,她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不是没信号吗?能找个地方打通电话都不错了,还能指望啥?昭夕那么懂事一姑娘,会体谅你的。”罗正泽尽职尽责,安慰兄弟。
  程又年自嘲:“她能体谅我,我却没法体谅自己。”
  日头灼人,像是要把头皮点燃。
  程又年说:“之前是我考虑不周,哪怕明知我们之间有太多不合适的地方,也觉得尽力解决,也许能度过难关。”
  罗正泽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愣了愣,才轻声问:“现在呢?”
  “现在觉得,我何德何能,笃信自己配得上她。”
  “怎么就配不上了?”罗正泽急了,“你好歹是我们院里的高材生,这个年纪就走到这个程度,你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徐院都说了啊,你的目光要放长远,争取将来成为最年轻的院士,往更高的地方走——”
  “不是学识和前途的问题。”
  “那是什么?”
  程又年慢慢地说:“一朵花长在花园里,园丁浇灌,路人呵护。就连老天也都眷顾有加,给予丰润雨水、肥沃土壤。某天经过了一个匹夫,被它的娇艳所吸引,然而手无寸铁,不懂照顾,甚至连单纯的陪伴都做不到,又凭什么去拥有它?”
  罗正泽说不出话来,怔怔地望着他。
  程又年说:“老罗,和她相比,我穷得响叮当,连最基本的时间都没有。将来只会不停像今天这样,消失在她的圈子里,连一通电话都打不上。”
  “她所在的行业总是风波突起,我连陪她度过危机都做不到。更何况昨晚我仔细想过,即便我在,知道她那边发生了什么,我又能做什么?”
  程又年的语气很淡,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悲哀。
  “我能做什么?”
  罗正泽被这一席话震住了,走了好半天路,才忽然反应过来。
  “程又年,你自己轴就算了,还跑来绕我?”
  “差点就被你绕晕了!”罗正泽咋咋呼呼地喊着,“你俩谈恋爱,你是当男朋友,又不是去当爹!咋的,操着一颗老父亲的心要给女儿手把手端屎端尿吗?”
  程又年:“……”
  “再说了,就是昭夕她亲爹,也没见每次她出事了,当爹的出来替她解决问题啊!要是真解决了,她至于上什么热搜被人骂吗?”
  程又年微微一顿。
  罗正泽再接再厉:“再说了,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每个行业有每个行业的艰辛。”
  他想了想,理直气壮问:“你没读过小学吗?小学课本上那篇《西厅的海棠花又开了》,还记不记得?”
  程又年:“记得。”
  “那你仔细想想。周恩来当着他的总理,国家遇到危难,他夫人跑来帮他解决了吗?没有啊。一出什么事,周总理反而不着家,他夫人只能给他写信,他还不定没工夫看。”
  “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自己的职业出了问题,只能自己解决。就好像你的论文遇到瓶颈,研究出现障碍,昭夕能帮你解决吗?不能啊。可是难道你找个同一行业的,人家就能帮你解决了?你就是找我当老婆,我也只能告诉你,你那高度,sorry,I don’t understand!”
  “你再想想,昭夕就算找那谁,梁若原当男朋友,难道上热搜被骂了,梁若原还敢出来帮她说话吗?”
  “他敢露头,那不是两个一起骂吗?我敢跟你打赌,热评第一必定是那句经典名言:婊子配狗,天长地久!”
  程又年:“……”
  困扰他一整夜的问题,忽然在罗正泽这个傻瓜直不隆冬的开导中,烟消云散,豁然开朗。
  他怔了怔,没忍住笑出了声。
  “罗正泽啊罗正泽,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罗正泽接口,“真是神机妙算,真是蕙质兰心,真是聪明绝顶,真是人帅心善?”
  程又年笑着看他,“真是《成语词典》没白背。”
  罗正泽:“……………………”
  这个人,就不能夸得更好听一点吗?!
  *
  是夜,就在陆向晚的新闻在网上引发了爆炸似的热度时,昭夕关掉了家中的wifi,不去看网上的任何言论,只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打开投影仪看电影。
  她放的是自己剪的《乌孙夫人》,并未因为审核结果就进行了任何删改。
  上映与否都不要紧了,她只是坐在沙发上,心情平和地看着自己的成果,慢慢地思索着:这里换长镜头拍摄,是否会更好;那里换成特写,是否更贴切。
  ……
  晚饭是和陆向晚、宋迢迢一同吃的,三人点了鼓楼西街百年老店的羊蝎子。
  饭后两人又陪了她一会儿,她再三表示自己没事了,两人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昭夕回来就开始看电影,从未有过这样悠闲自在的时刻,只是在这样的平和下,她的脑海里总有个影子隐隐飘着。
  她叹口气,靠在沙发上,心道这样算什么呢。
  程又年,你再这么消失下去,我可能真没法做到心如止水、坚定不移了。
  实验要失败了吗?
  脑子里总有这样的念头在回响,她越不去想,这个声音越响亮,时刻提醒她担忧可能会成真。
  直到某一刻,门铃忽然响了。
  昭夕一愣,起身走到门边,通过可视门铃看见,楼下的单元门外站着一位陌生人。
  “请问是昭小姐吗?”那人礼貌地询问。
  她答:“我是。请问你是哪位?”
  “你好,昭小姐,我是程又年地科院的同事。”那个年轻人笑了笑,扬起手里的一只黑乎乎的东西,“我奉老程之命,帮他带个东西给你。”
  昭夕有些怀疑:“他不是在项目上,没有信号吗?怎么联系你的?”
  年轻人笑得更开心了点,把手里的东西凑近监视器,好让她看得更仔细:“卫星电话啊。我们在项目上没有信号的时候,都用这个联系,一般人不会用。他让我把这个送来给你,就是想更好跟你联系。”
  昭夕一怔,终于看清了那只笨拙的黑色电话。
  *
  新疆与北京存在时差,程又年从山上下来,也不像平日里朝九晚五那样准时准点。
  于是在昭夕等待了一晚上,万家灯火都亮起时,一直被她放在身旁的黑色电话终于响起。
  程又年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世界尽头,空旷而低沉。
  他叫她的名字:“昭夕,收到电话了?”
  短短数语,昭夕忽然想哭。
  她揉了揉眼睛,“程大科学家终于想起我了?”
  “是我不对。”
  “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
  昭夕又破涕为笑:“昨晚怎么不知道这么哄我?”
  “昨晚钻牛角尖去了,没顾得上求生欲。”程又年低声问,“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昭夕顿了顿,说:“都解决了,等你回来再告诉你吧。”
  话说到这里,她的心微微一提,“……多久能回来?别说不知道,不知道也要讲个大概啊。”
  程又年沉吟片刻,说:“大概就这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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