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容屿却没有接,他勾了勾唇角,忽然一把拉住站在身边人群中的赵新月,将他揽到了自己的怀里。
“不用了。”
赵新月在还愕然着,却听他非常坦然地开口。
“我弹钢琴,只是因为我的女朋友想听。”
这是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承认赵新月是自己的女朋友。
说完以后,不顾人群里女孩子们的惊呼和老板豪爽地哈哈大笑,拉着赵新月穿过人群,走进了这被雨丝偏爱的良夜。
赵新月反握住了他的手,低着头笑得很大声。但那笑声不会让人觉得快乐,只会觉得心酸。
他们到街边拦了车,因为实在不知道去哪里,就让司机满城乱开,从繁华闹市开到郊区,又从郊区开到另一片繁华的夜市。
C城的山像是横亘在大地上的静默的,绿色的,亘古不变的海,悄无声息,连绵不绝,在视野里不断地变换着高低。
他们没有再谈论关于感情的事情,而是拥抱接吻,专心地享受着这个夜晚,从夜色刚至,到晚上十一点。
车子又开回了C城电视台附近,赵新月拉着宋容屿下车,雨已经下得有些大了,很快地就打湿了两个人的外套。
赵新月从超市买了一把伞,然后拉着宋容屿在夜色中慢步。
夜市已经濒临休息,只有或明或暗的街灯在晚空里彰显着存在感,雨水打在劣质的伞面上,像是闹钟倒计时一样的滴滴答答,惹人心烦。
快走到入住的酒店时,赵新月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的脸上还带着愉悦的微笑,很大声地对宋容屿说:“宋容屿,谢谢你。”
宋容屿握紧了雨伞,微微低下头看她笑得开心的眼,露出有些发怔的样子。
“谢什么?”
“谢谢你,让我终于真正地和你谈了一次恋爱呀。”
片刻后,他垂了垂眼,唇角勉强上翘。
“嗯。”
只是一个字,就像是用完了所有力气一样。
赵新月因为动作太多,不小心就蹭到了伞外,雨水将她的脸淋湿了,眼下的雨珠看起来像泪水一样。
宋容屿心里一动,伸出修长手指,抹掉了她眼下的水珠,放进嘴里尝了尝。
是咸的。
他再抬眼去看赵新月的时候,却见她已经转过身去了,欲盖弥彰似的,声音非常欢快。
“我回酒店啦。”她轻轻快快地说完,顿了片刻,非常郑重地叫他的名字,“……宋容屿,再见。”
宋容屿下意识地拉住了她的手,却被她挣开了。
她站住了,却没有回头。
这一瞬间宋容屿想了很多的东西,最后剩下的也只有一句:你的眉目笑语,使我病了一场。
三个月到了,这场病拖不下去,该痊愈了。
空气里僵了很久后,有车子开过,车灯照亮两个人的脸。
“赵新月,我喜欢你。”
宋容屿声音沙哑,几乎是用气声说出这句话。他说完以后无声的笑,像是诧异自己长到这么大,竟然也会露出这样近乎无助的,想要留住什么,却知道什么也留不住的表情。
“但没关系,和你无关。”
赵新月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嗯。”她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说完以后,她像是了结了一个心愿似的,推开了宋容屿罩过来的雨伞,脚步轻快地向着入住的酒店走去。
“这次我真的满足了,谢谢你,再见。”
脚步踩出清亮的雨花,一下一下,冰凉刺骨,像是溅射在一个人的心上。
走到拐弯处时,赵新月放慢了脚步,她听见身后传来了陌生女孩子小心翼翼的声音。
“小哥哥你好,请问,请问你可以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吗?”
宋容屿沉默了片刻,声音穿过雨水传进了赵新月的耳朵里。
“抱歉,我有女朋友了。”
“我、我没有其他意思的。”女生坚持着,“我只是想要一个你的电话号码……我跟着你们两很久了,我没有自夸的意思,但是,她看起来像是个女混混,显然不如我漂亮,不如我乖巧,也不如我会打扮,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也许我……”
“我的女朋友叫赵新月。”
宋容屿的声音带着些天然的慵懒低沉,镇定自若地在夜色中响起。
“虽然赵新月是个女混混,但她也非常需要人保护。”
“她不是不想乖巧,只是父母都不在身边,她必须学会反抗,才能一个人生活下去。”
“虽然她不乖巧,但非常招人喜欢。”
每一句话,都击败了这场冷冰冰的雨,准确地传达到了赵新月的耳朵里。
“我喜欢她,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取代她。”
最后一个字入耳,赵新月微微地笑了。
只是唇角刚扬起,就听见有沉重又坚定的脚步声从正面大步向她接近,她只来得及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就已经被全身淋湿的少年紧紧拥抱进了怀里。
……是宿秦。
“我找了你好久。”宿秦在她耳边喘息,“赵新月,我来晚了,你会和他和好吗?”
总是看起来凶巴巴的少年问出这句话,声音很小,用的是没有把握的疑问句。
赵新月嗅到了他身上雨水的味道,顿了顿,她开口。
“不,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话音落下后,她微微侧头,看见宋容屿已经看了过来。他的唇角还上扬着,眼眸却冷得像深潭里的水,隔得太远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得见他的双手在身侧,握紧成拳头。
挂在酒店顶端上的巨型时钟秒针跳动,从23:59变成了00:00。
三个月到了。
“宿秦,谢谢你。”
赵新月踮起脚尖,吻在宿秦温热的唇角,然后感觉到他的身体猛地僵住。
一地的雨水忽然被人踩碎,赵新月看见宋容屿蹙紧了眉头,困兽一般,大步地向着两个人走过来。
脚下的土地忽然剧烈震动起来,碎成一块一块的碎片,漆黑的夜空也像是终于承载不住云彩,哗啦啦的尽数坠落。
梦的世界,彻底分崩离析。
第五十三章
眼前彻底变成了黑色。
再亮起来的时候,赵新月又到了上一次见过的地方。
她不急不慢地走在路上,甚至从淡绿色的树上摘下了一朵白色的花,在手里慢慢地揉捏着玩儿。
“嘎吱……嘎吱……”
走了不知道多久,她终于又看见了那架熟悉的秋千。
但这一次坐在秋千上的少年不再穿着初中校服,他长开了,背影纤瘦而结实,高中的西装式校服让他即使只有一个背影,也显得孤独而好看。
少年的脚下丢着许多的纸张、笔,甚至还有全英文的看不清楚全名的硬壳书。他不去看那些东西,只是将头靠在缠满藤蔓的秋千上,一下一下地荡着。
“宋容屿,又见面了。”
赵新月镇定地叫了她的名字。
隔了两秒,没有得到回答,她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向着少年的背影走了过去。
越走近,落在地上的东西就看得越清,那些纸张上写满了复杂的各种公式,硬壳书的全名是《资产管家》。少年显得没什么力气,修长的手指恹恹地抓着一个钢琴玩具,秋千晃动间他会用手指去按琴键,但那些玩具琴键静默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赵新月怔了怔,脚步也站住了。
她在梦境中可以做到无比地冷血绝情,但当一个人的梦境与现实全都被令人窒息的孤独所包围,作为一个有感情的人,她的心脏里也会泛起一层又一层的酸涩,难过的情绪接踵而至。
不能否认,宋容屿是她接受过的最特别的任务对象。
如果这次他仍然醒不过来,她也许会考虑接受他的钱,放弃这次任务,毕竟她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同情我吗?”
空气里忽然响起了成年宋容屿的声音,低沉着,不带什么感情。
赵新月安静了一瞬,然后抬起头去看着身旁那棵长得茂盛的树。
“算是吧。”她微微一笑,老实地承认了,“你是我接过最麻烦的任务,但我不后悔,因为你的梦都很有意思。”
她顿了顿,又补充:“而且你长得很好看,梦里活儿又好,我睡了你两次,不亏。”
宋容屿:“……”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微哑好听的声音里像是带上了一些无奈。
“你的名字叫赵新月?”
赵新月礼貌地颔首。
却听他像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我给你的钱不够吗?”他问道,“为什么要再来浪费时间?”
赵新月耸了耸肩。
她向前迈步,走到了高中宋容屿的身边,在他身边的秋千空位上坐了下来。
“钱是够的,这一次,你就当我鬼迷心窍吧。”她轻轻地说道,“也许我真的不会再来了。”
宋容屿不再说话了。
秋千一下一下的摇着,两个人在藤蔓与花朵里并肩而坐,场景像是谈恋爱的小情侣般浪漫,空气里却升起了有些酸涩的气息。
几秒,也许是几十秒,赵新月察觉到了周遭环境的变化,她半抬了眼,看见眼前茂盛的绿树一颗一颗下沉消失,花朵从树枝上落下来,铺了一地,如洁白的雪。
苍白无色的天空忽然有了颜色,像是有一个孤独的孩子拿着蜡笔,在天空画上了圆圆的夕阳。
宋容屿精神世界里的日落无声而壮烈,太阳像是一团滚烫的野火,烧尽了赵新月心中的难过。钴蓝色的云层里迸发出桔红色的光,磅礴地用尽了全部的生命力,将最后的温暖洒满了这个梦境中的每一个角落。
他在自己的梦里,请她看了一场漂亮的夕阳。
赵新月下意识地转头去看秋千上的宋容屿,却看不清少年的表情。
只看清他微微上扬的唇角,像是孤独太久的孩子,终于交到了唯一的朋友。
“谢谢你。”她对他露出毫无伪装地,属于现实里最普通的梦境救援师最真实的笑容,“这是我看过最美的日落。”
“赵新月,你是一个合格的梦境救援师。”
宋容屿声色稍缓,嗓音微沉地解释。
“你可以不用心虚地告诉我的父亲和母亲,你曾经为了救我放弃一笔巨款,我的救援任务失败,问题不在你的身上。”
赵新月点了点头,心脏因为他细心的安抚而微微颤动。
她微微闭上眼睛,几乎可以猜测出现实里的宋容屿是个什么样的人。
绅士,冷漠,浪漫,这些词语都可以套在他的身上,但他的灵魂最深处,却深埋着另一个词。
孤独。
她复又笑了笑,对他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不醒来的。”她认真地陈述道,“我的精神力是S级,按道理来说要将你唤醒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偏偏两次……整整两次,都只能和你简单对话而已。”
宋容屿沉默片刻,语声瞬然之间显得无比悠远。
“小时候在孤儿院,院长帮我测过。”他忽然顿了一下,片刻后终于开始坦诚道,“我的精神力是ss级。除非我自己愿意,否则没有人能叫醒我。”
“那笔钱仍然属于你。”
解释完以后,他最后说道。
“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孤儿院”三个字出口,赵新月短暂地怔了一下。
听到“ss级”,她猛地抬起了头,但眼前的景象却早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一条绿色的箭头,替她指明了出梦境的方向。
她又转头去看秋千上的宋容屿,但他早已经消失。
孤零零的秋千上,早已经只剩她一个人的身影。
“嘎吱……嘎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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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新月从梦中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听完了梦航者的语音播报。
“高级梦境救援师赵新月,此次任务仍然只成功了一半,救援对象有短暂意识苏醒,继而重新陷入沉睡。任务委托人请求委托您继续进行第三次救援,请选择接受或放弃。”
果然又是这样。
赵新月的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厉害。
S级精神力的人已经少有,更何况ss级。小时候在孤儿院被人霸凌的那一段记忆又回到了脑海里。
她永远忘不掉那个时候,自己因为过强的精神力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有起夜的孩子发现了她整晚张着眼睛,于是在第二天一群人围着她嘲笑她青蛙眼的样子。
那时候,是一个气质阴郁的少年挡在了她的面前。
“我是ss级,比她更久没有睡过觉了。”少年冷冷地看着那些人,“如果这样就要被嘲笑,你们不如试着嘲笑我?”
他的拳头握得很紧,欺软怕硬的小孩子们对视一眼,就吓得去告了老师。
少年解决完这件事,没有看她一眼,兀自到了角落里,看自己的英文画册。
他像是生来孤独,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不在意任何的人。
赵新月怔怔地看着他,恍惚间听见孩子们议论说他是今天新被送来的。她犹豫了很久,因为他的表情过于阴郁冷漠,终于还是没有能够上前去说谢谢。
等到做好心理准备,准备找他说谢谢的时候,院长告诉赵新月,他已经被人领养走了。
她再也没有机会对他说出感谢的话。
原本以为距离现在很近,回想起来,却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但距离再久,也像是星星一样在脑海里闪烁着微光,不会忘掉。因为那是赵新月孤独生命里唯一的温暖。
会是他吗?
赵新月不知道,她只能确认一下。
作为高级梦境救援师,如果遇上搞不定的任务,可以申领任务对象的详细资料,用于了解救援对象本身,以帮助救援师对症下药,但每次申领都要付出救援任务报酬的十分之一新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