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盛默默地在旁边回答,小眼神盯着弘昼,千言万语全都在里面。
眼看着胤禛的眼刀子飞了过去,弘昼了然,“爷也有些饿了,不如吃点什么?”
“诶,奴才这就去!”
苏培盛眯着眼睛,心满意足屁颠屁颠的跑了出去。看那脚步和身影,别提有多欢喜了。
反正很没规矩。
胤禛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外面地方多,别在朕这里耍威风。”
“我不是耍威风,就是肚子饿了。”弘昼笑嘻嘻的过去,从案桌下挪出绣墩来。趁着胤禛不搭理自己,倏地伸手把他手腕抓住。
手指往上一探。
胤禛想要抽回来,结果被弘昼先拿住。得手之后,另一手还放在下巴处装作捋胡子的模样,再摇头晃脑两下。
“装什么大夫?”胤禛乜他一眼,嫌弃他碍了手干活。
弘昼本意是说笑,想着气氛轻松的说解劝两句。他其实也不会医术,最多读书的时候跟着沾了点皮毛,再加上长辈们还都爱吹自己养生,所以最大的医术就是把脉而已。但他没想到真的落下去后,还真的发现不对。
他的脸顿时拉了下来,表情可谓是凶神恶煞,“汗阿玛!”
弘昼的初次发育之后,变声期过渡完成就是一口标准的男中音,还带着少年的些许稚嫩。加上平日说笑的话,给人听着其实不太有威严的味道。他治下听从的人,基本上是因为他设定的规矩管教,还有就是名声促使人敬他几分。
实际上他没有真正大发脾气的时候,偶尔两次不高兴,也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人,叫人心里瘆得慌。从外表来看,还和胤禛的样子有几分相似。
总而言之,他显少正经的叫一声汗阿玛,也从来没有发过脾气。
这是出生至今头一回。
弘昼这样算是以下犯上,不敬长辈了。胤禛生生被他吓一跳,回首看着那一张脸黑沉沉的,手里的笔啪嗒就掉了。
胤禛后觉这反应不对,惯常的冷下脸来,咳嗽一声,“好好说话,成何体统。”
“说个屁啊!”弘昼直接一口粗话,气得起来就把绣墩踢了。
他身形高挑,乍得一下竟然俯视胤禛。不用等回答,他就急哄哄的喊,“你能不能看看你的心跳有多快?想奔在玛嬷前面早说啊,我现在就去!”
胤禛皱着眉头,结果弘昼拍着屁股一溜烟的就走了。他一边走,还一边骂骂咧咧道,“学院爷爷不干了,您老人家喜欢累死自己,那就刚好自己累着。”
堂上的奴才吓得直接跪了下来,生怕受到牵连。
但胤禛没有反应,眼睁睁的看着弘昼把自己诅咒骂了一顿,跑的却比兔子还快。一副怕被事后追究,脸上除了几分急切之后却只有怒意。
没有平日说笑得逞的脸色。
胤禛整个人怔在原地,还是苏培盛点完菜回来,闻听后战战兢兢地的走进来。这事儿也是他借着机会斗胆插嘴,怎么说都是他失了规矩,一顿罚是少不了的。
苏培盛心里发苦,小心翼翼走近回话,却看见一张奏折竟然被丢到一旁的笔墨沾毁了。他哎呦一声,手忙脚乱的上前收拾,“都是奴才的错,主子您不高兴要打要骂都行,可和亲王是一片心意,主子您千万别气!”
“哼。”
胤禛回过神来,但可能是弘昼这么一闹,他吓了一跳。就像是平日夜里忙碌一样,耳畔都是急促轰鸣的心跳声。
他的身子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是睡不着。
胤禛捏了捏眉骨,撂下手里的东西往身后一靠,“他去哪了?”
“出宫了,想来是回府去了。”胤禛舒了口气,要真的突然上头嚷着去了慈宁宫,可就坏事情了。
苏培盛跟着那么多年,胤禛的一举一动,一个眉梢眼神都能明白何意。弘昼这样借此骂了一顿跑,胤禛也只是这么坐着恍惚,心下里乐开了花儿,只是脸上不敢露出半分。依旧是苦着脸色,弯着腰,“王爷是一片孝顺,也都怪奴才着急,让王爷心里不痛快,还和主子伤了情分。”
“这叫孝顺?急气白咧的乱喊,朕不罚岂能容忍?”
半响后胤禛找回了威仪,苏培盛闻言欲言又止,几度张嘴给眼神。胤禛被看得烦,“有话就说,说完了下去领罚。”
这句话算是尘埃落定了,苏培盛心里反而更欢喜,也不那么紧张了。他恭恭敬敬的接过罚,应下回道,“奴才是想说主子一心为政是好事,但王爷为您的身子就劝过许多,显少是有用处的。可那时候王爷还年轻,如果王爷成家又怎能还时时留在宫里?且还有一事,主子可记得那位牛顿爵爷?”
“下去。”
“是。”
苏培盛不纠结半句,就像方才点菜一样脚步轻快。该说的都说了,如果主子还是不听,那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无用。
胤禛摸着扳指转了转,想要再摸鼻烟壶,又止住原地坐着。他看着面前堆了两三处高的折子,肩头一沉歪着闭目养神。
牛顿爵爷,他自然知道。
弘昼从一开始就无比崇敬,这一点谁都抹不过去。当初在外的书信里,他就常常言说夸赞这位爵爷,说哪怕他们争执吵架都是畅快的。事后回京,弘昼也时不时提起两句。弘昼的婚事宣告天下,他还亲自书信一封请柬过去,想请牛顿爵爷亲自来看看中华科学院。
请柬几经周转,最后原封不动的回来。跟着的是爵爷备好的婚礼贺礼,还有离世消息。
当时弘昼闭门谢客了几天,事后说是研究爵爷送的贺礼,那本笔记本去了。
但是作为嫡亲阿玛,他怎么看不出来有不同。胤禛揉了揉额头,殿中散出一道轻叹。他愁思许久,忽然觉得不对。
想了想,起身出门叫人,“去乾清宫。”
康熙最近就在乾清宫里,时不时还要去看望太后,毕竟是大半辈子来陪着的人,情分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胤禛觉得这段日子的康熙,似乎有点多言。
看到人更愿意碎碎念叨几句。
胤禛动身去找康熙,另一边弘昼半真半假的出宫去。走到半路的时候,他脸上急忙和庆幸一散而尽,渐渐地眉头上的情绪越堆越高,越堆越高。
一瞧就是忍着什么。
一路上所经之处,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蝉。后院里的李氏听见这个消息,顿时心头凉了半截。额林珠想要去看望,但身边的人劝说住,不要她去当那个被迁怒的。
佛尔果春有些意动,最后发挥了小机灵,叫人去知会常通。
于是弘昼回去之后谁都没看见,反而是白白一大团的蹲在书房门前扒拉门口。他气哄哄的冲出来想要骂,结果看见那双红色的眼睛,一时之间什么脾气都没了。
弘昼直接坐在门槛上,看着白白硬把自己挤到他怀里去。那么一大团毛绒绒的,怎么挤的完?除了脑袋和一只前爪,大半身子像是美人鱼一样在外面躺着。
那模样滑稽得很。
弘昼对着狗头一阵□□,等它激动的舔了他一脸口水,哪里还记得什么生气?他想要教训两句,结果一张嘴还来了个舌头大战。
“呸呸呸。”
“呜呜呜。”
“爷掐死你个基狗。”
“呜呜呜。”
白白仰着脑袋,随便弘昼怎么折腾,反正就是摆出很享受的样子。
弘昼也不敢死劲儿的搓,这老狗是真的老人了。从人的年纪来算,比宫里的玛嬷还要大。如今它还能活蹦乱跳的,就是时不时来看的兽医都觉得不可思议。
最后一人一狗坐在书房门前,互相依靠着直到天色彻底落幕。
佛尔果春远远看了一眼,叫人将晚膳给弘昼提过去。其实她想要亲自过去,顺道看看弘昼。可是那只狗不是好惹的,加上弘昼也特意说过,论力气凶狠弘昼根本拉不住它。
因为一只狗,王府里还有自己去不得的地方?
佛尔果春想想都好笑,心下却宽慰几分,不那么担心了。
第二天弘昼和平时一样上朝,再去慈宁宫看望。但他不急着走了,太后问他,便道,“阿玛担心您身子,我也做得心不在焉,干脆这段日子就不忙闲杂事了。就守在这里,等玛嬷您身子康健恢复。”
太后闻言不说话,似乎信了这个理由。
弘昼一连七八天都是这样,说好了撂挑子那是绝对的一言九鼎。至于李绂的事情,弘昼也叫工部的人自己对接差事,根本没有插手半分,脸也没有露出来。
如此某天,弘昼再过去的时候,太后坐了起来,还叫嬷嬷给她梳头。
虽然是坐在床上,太后的精气神儿却全然不同,看着脸色也有了些许样子。她也像平时一样,开始爱美的扯那一头青丝,然后不满道,“这黑的黑,白的白,怎么就不能痛快的全是白发?”
“这有什么?反正不管什么颜色,您的样子还是最好看的!”
弘昼根本不在意这个,随口就哄了起来。太后听着欢喜,面上带着些许皱痕的拍着身侧,“还和你阿玛怄气呢?”
“我才没有。”
“好,你没有。”太后摸了摸青丝,含着笑意说,“你阿玛脾气不好,又臭又硬是个茅坑石头。可他是我平生唯一有欠的人,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他了。”
“玛嬷你,”
“好不好?”
“好。”
太后年轻时候长得很好,晚年的时候也能看见风华影子。就是最近两年被消磨了精神,老态了许多。可她看着目中带笑的模样,是说不出的温柔和气质,弘昼自然的应了下来,牵着的手像之前一样轻轻揉按两下。
弘昼低着头,忍住酸意,“那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他这一回。”
太后满意的直道好,而后捂着胸口咳嗽两声,勉强舒展眉头说,“这七十大寿我想好了,就在这宫里办两桌小宴,不用太大劳动的。”
“既然玛嬷给阿玛省钱,那就让膳房做点好吃的。”
“你就爱贫你阿玛。”
“我这就去传话,叫他们准备。”
弘昼背过身出去,亲自和内务府里吩咐。老人家这个时候,其实吃不了什么东西了,但是大寿就要喜庆,还不能有什么犯冲的。
宫里闻了消息,乌拉那拉氏让手边一位总管过去。宫里内务府的杂事太多,弘昼从来都是管以外的事情,为此佛尔果春主动请缨前来帮忙。
太后的寿辰就在三天后,早就已经停了办寿的准备,但是操办家宴还是很简单的的。
看到那么两桌自己人,太后顿时展开笑颜,欢喜的像个孩子。就算她吃不下东西,康熙也很有耐心的在旁边,跟着一起喝了一碗汤。
众人看着神色好了些。
闻着消息的胤禵终于回来了,他一身风尘仆仆,像是跪在太后面前哭哭笑笑半天,之后就坐在一旁。眼看着太后的精神又差了很多,战场上受伤都眉头不动的人顿时红了眼眶。
气氛难免沉重起来。
弘昼跟着喝了两口闷酒,忽然发现太后和佛尔果春说话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变得很高兴,还拉着手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