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雨中抖动着蓬松绵柔的羽绒，尝试着张开翅膀，扑打了两下。
云鸰飞了起来——这只鸟儿似乎完全没有被雨水淋湿，它甚至在长大，原本如同一团柔软的棉花糖，在飞翔中逐渐舒展开宽阔的、云团状的翼展，长出了雪白冠羽与尾翎。
它扬起修长的颈部，发出悠远的啼鸣。
鸟鸣声既高又远，却清晰可闻。
那是一种清澈纯真的声音，带着甦醒的生机，温柔轻缓，动人心魄。叹息女妖从水池中飘了起来，她的裙摆缠绕在水边的雕塑上，轻声合着鸟鸣吟唱。
云鸰在城镇上空盘旋飞过，又停驻在泉水旁的雕塑上，细声歌唱，无面女子手中的水晶瓶晕起迷蒙柔光，紧接着，“哗啦——”，星光闪烁的泉水从瓶中涌出，落成晶莹裙摆，再汇入城镇水渠。
这场雨不止落在城镇，它的范围甚至更远——
记载以来的第一次，雾星河在丰水季正式到来之前，泛起了粼粼碎光。
究竟是云鸰守望着春天，还是春天被云鸰唤醒？
在这场属于永夜峡谷的第一场雨中，城镇外环的空地上，石板道路的缝隙中，陆续冒出了奇迹般的新鲜绿意。有一簇野草长得太快了，甚至开出了一蓬细碎的、浅黄色的小花。
行商弯下腰，摘下墙角生长的一片细叶，凑到唇边，吹了一段轻快的小调。
——春天到了。
雨停之后，云鸰重新落回树枝上，它仔细梳理自己的绒毛，然后团成一团，仿佛午后的小憩。但这只鸟儿不会再醒来了——
云鸰就只是云鸰，它的一生只歌唱这一次，而新生的鸟儿将会从过去的羽绒中孵化，为来年的春天纵情欢呼。
“您听见了吗，”拉斐尔踩着地上的水洼走过来，“这就是迎接春天的声音。”
苏茜望着枝头沉眠的云团，喃喃道：“是啊，真好听——只听这一次，未免也太奢侈了。”
死亡骑士轻快地笑出声来：“当然不会只听一次了，领主大人。”
他刚刚没有避雨，此时抬手梳开被雨打湿、落在额前的头发，抬头望去：“只要春天来临，云鸰就一定会醒来，接下来的每一年，您都能听见它的歌唱。”
“真好啊。”苏茜说。
她看着自己的城镇。这场猝不及防的骤雨过后，街边的花坛与树木都焕发出一种蓬勃的、新鲜的色彩。几只小动物被淋了满身，他们站在屋檐下，噗噜噗噜地抖着湿漉漉的皮毛，然后嘻嘻哈哈地踩着水，互相推搡起来。学徒们拎着头发与帽子，匆匆忙忙地赶到导师的宅邸门口，他们的导师走出房门，告诉他们今天放假。有人推开了窗户，将盆栽摆出了窗台。
真好啊。苏茜想。
——
龙在雾中飞行。
永夜峡谷的浓雾无法遮蔽巨龙的双眼，在雾星河的明灭微光中，一些微小的、难以察觉的变化在发生：那些死去多时的枯树枝头似乎长出了一点嫩芽，覆盖在河畔的苔藓中泛起些许绿意，一头骸狼路过，似乎感到有些好奇，低下狼吻嗅了嗅。
这些变化是如此微不足道，却又如同惊涛骇浪：那是属于生灵的气息。
阿尔德罗突然扬起头颅，望向天空。
几乎是与此同时，苏茜听见了一声悠长的龙吟，以及呼呼的振翅声，她抬起头——在一阵强烈的风中，红色的巨龙穿过黑暗与浓雾，缓缓降落在广场上。
那是一头璀璨夺目的巨兽，它的每一片鳞片都像沸腾的岩浆，鳞片的边缘则隐隐透着金色的光泽。龙高昂着脖颈，傲慢而美丽，暗红色的龙角尖锐而漂亮。
红龙发出一声长吟，身体慢慢缩小，最后变成了一名高挑的女性。
那是你一看就能知道她一定是龙的女性，热烈的红发仿佛还在燃烧，傲慢的龙角仍在她的头上，尖尖的耳朵覆盖着龙鳞，足部则是坚硬的龙爪。
这名红龙女士有着宝石般冷淡而美貌的面孔，更特殊的是她的眼睛：其中一只是灼热的深红色，而另一只则是璨烂的流金色。
前来凑热闹的年轻法师们纷纷发出惊叹，跃跃欲试地想要凑上去，立刻被随后赶到的导师按了回去。
黑魔法师也好、亡灵法师也罢，甚至年迈的卷宗法师，都沉默地低下头，朝红龙女士行礼致意——这个大陆上只有一头巨龙拥有这样的异色双瞳，她是来自浮空岛的女王。
红龙女王没有理会周围的法师，她抬起头，打量了漆黑的骨龙片刻。阿尔德罗眼眶中的魂火闪动了两下，有些不自在地扭过脑袋，趴在地上，坐在他旁边的小动物不明就里，摸了摸他的颅骨。
女王收回目光，她走向苏茜，坚硬的龙爪与地面发出哒哒声响。
“我从未想过，时至今日，还会有新的城诞生。”龙低下傲慢的头颅，“向您致以迟到的新生祝愿，年轻的领主。”
被一个（至少看起来）并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女性献上诞生祝福的感觉太奇怪了，哪怕那是头红龙。
苏茜眨眨眼：“嗯——谢谢，以及，您好？”
红龙愉快地笑起来：“您好呀，我是青空之主，红龙芙尔维纳。很高兴见到您，永夜之主——”
她突然停下了，红龙抬起头，望向银光浮掠的巨树，她那只流金色的眼睛闪动了几下：“不对。”
“在我的记忆中，有这棵树……”苏茜听见女王的轻声喃语，“原来如此，您是繁星之主。”
苏茜对红龙的怔忪感到有些不解，她想了想，提议道：“唔，我是说，您想喝点什么吗？”
芙尔维纳看看她，那双异色的瞳孔中带着深深的笑意，她说：“啊，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芙尔维纳·■■■·■■■■■[★★★★★]
详情：众所周知，是红龙女王。
招待积分：6000
喜好：？？？/？？？/？？？】
这是苏茜迄今为止遇到的第一份不打折扣的五星资料，也是最敷衍的一份。所给出的信息都是当前已知，仿佛只是走个过场。
……不过，报酬非常可观。
在与价值六千积分的红龙走进酒馆时，她听到广场那边的幼儿园正小心翼翼地嘀嘀咕咕。
“那个大姐姐，跟你一样，也是龙吗？”
阿尔德罗：“是啊。”
小动物发出惊讶的叹气声，用贫瘠的语言感慨着：“她看起来好像会发光，真漂亮啊……跟太阳一样。”
苏茜听见她的龙呜噜呜噜地嘟囔了什么，瓮声瓮气地说：“……我以前也有这样的鳞片。”
第66章 开业第六十六天
红龙女王喝了一杯不掺糖的黑咖啡, 还试了下奶盐蛋糕。
她对黑巧克力赞誉有加，不太喜欢齁甜的奥■奥。
“这个太甜了, 像幼崽才会喜欢的口味。”她抿了口R■O鸡尾酒，摇摇头，“不过, 以年龄来说，您也还是幼崽呢。”
苏茜：“……像我这个年龄的人类, 已经不算幼崽了。”
“在我眼里都是幼崽。”芙尔维纳说, 她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要知道, 只有幼崽才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开一间酒馆, 嗯？”
苏茜：？？？
红龙大笑起来, 她看向站在一旁的死亡骑士：“您都没告诉她么——也对, 您应该也不清楚。”
她靠近了苏茜，异色的瞳孔直视她的双眼：“听好了, 小女孩，你是这里的领主, 所以你的领地只会是你心中的期待的模样——哪怕这会让一个死亡骑士来当酒馆店员。”
苏茜：“……啊。”
“明白了吗。”芙尔维纳戳戳苏茜的脑门，然后笑着拉起她的手，“来吧, 繁星之主, 带我去看看你的领地。我只曾经在遥远的记忆中偶尔窥见过它的碎片，毕竟那是来自太久之前的传承了……”
红龙走过街道，她坚硬的爪子在石板路上磕击出清脆的声响。
这其实还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城镇, 但却洋溢着新生的活力。色彩明丽的建筑沿街而立，窗前簇着花丛，门前挂着可爱的金属风铃。
门口的小筐里放着水果，芙尔维纳走过去，随手捞起一个，还顺便呼噜了一把垂耳兔的脑袋。
“兽人真好啊，”红龙女王感慨着，“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柔软温暖的，龙就这点不好，幼崽还好一些，年纪越大就越是硬邦邦的，从身体到脾气都这样，一点都不可爱。”
苏茜想了想：“其实有时候也挺可爱的。”
芙尔维纳哧哧地笑着，揉了下苏茜的头发：“我觉得你也很可爱。”
她还去了外环的农场，从田埂间漫步而过，参观了风车磨坊，吃了一块刚出炉的面包。
女王在图书馆逗留了很长时间，她甚至坐下来看完了一册龙语写成的，然后围观了学术派法师的研究现场，顺手改掉了一个争论已久数据。
期间有个胆大包天的学徒尾随了一路，偷偷摸摸地想要拔走一根红龙的头发，被女王微笑着捏断了胳膊扔到一旁。
“往好处想。”他的导师神情和善，深情地望着莽撞弟子被龙碰触过的胳膊，说，“你可是跟传说中的女王亲密接触了啊。”
这个学徒立刻痛哭流涕：“等等哇老师，不是被龙碰过的所有东西都能变成素材的啊老师！”
最终红龙化为原型，在城镇高空盘旋了一圈，俯瞰着这座从废墟中重获新生的崭新城市，然后她重新落下来，注视着阿尔德罗，骨龙看了一眼对方傲慢有力的龙角，哼哼唧唧地别开脑袋，自欺欺人地将头颅藏起来。
“原来是头小龙啊。”芙尔维纳说，“你身上似乎有我的同族的气息。”
阿尔德罗还是埋着头，嘀嘀咕咕地反驳：“才不是小龙，我的年龄比你大多了！”
“哎呀，你的领主没有说错。”红龙发出愉快的笑声，“你果然挺可爱。”
阿尔德罗：“……”
骨龙既不抬头、也不作声，只有尾巴偷偷地甩了几下。
红龙想了想，抬起爪子，将一颗瑰丽的红宝石放到地上：“新生的幼龙都应该有族长的祝福，虽然迟到了很久，不过，这是给你的诞生礼物。”
阿尔德罗：“……啊。”
骨龙偷偷抬了下头，他看看那颗宝石，又看看站在一旁的苏茜，显得犹犹豫豫。
苏茜忍住笑意，摸了摸她的龙：“喜欢的话就收下吧。”
阿尔德罗：“……才没有喜欢。”他这么说，尾巴却小心翼翼地一扫，准确地将那颗宝石圈到自己身前。
芙尔维纳与苏茜对视了一眼，没有戳穿骨龙的别扭。红龙走向苏茜，垂下脖颈：“想去我的领地看看吗，小女孩？”
苏茜：“欸？”
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可以吗——现在？”
红龙说：“当然是现在……走吧，让你看看巨龙环拥的青空浮屿。”
——
当传送的失重感消失，重新踩在实地上时，苏茜首先感受到了清凉的海风，她睁开眼，看到了满目晴空。
——太近了，仿佛触手可及。
她的脚下是带着粗糙纹路的翡翠色地面，并不算非常平整，稍远的地方，一双造型奇特的螺旋状巨大雕塑相对而立。而平台之外——
晴空与钴蓝海面相融，如同一大块完整的无瑕宝石。苏茜极目眺望，白色的海鸟从下方飞过，有鱼跃出海面。
这是高悬于坠星海之上的浮空岛。
“怎么样，欢迎来到我的领地。”红龙在她身边落下，自傲地环顾自己的岛屿，然后她化为人形，握住苏茜的手，轻轻松松地抱起她，肩胛后展开赤红龙翼，助跑两步后高高跃起，“来吧，让你看得更清楚一点。”
苏茜猝不及防地被公主抱，下意识环住女王的肩膀：“哇等一下——”
下一刻，嘶嘶的抽气声取代了惊呼。
映入眼帘的是巍峨巨龙。
“巨龙环拥之城”并非一句泛指的形容，它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翡翠色的眠龙卧在浮岛边缘，它的身躯与山脉河川相合，将浮岛环拥其中。苏茜方才所站的位置是它的头顶，而那双奇异的巨型雕塑正是龙的角。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庄严壮丽的生物——
但这头巨龙并非雕塑，苏茜仿佛能感受到它绵长而缓慢的呼吸，龙息如同海风，轻缓地拂过整座岛屿。
“怎么样？”红龙女王骄傲地笑道，“就算与你的月树相比，青空屿的眠龙也不遑多让吧！”
苏茜还有些回不过神，她下意识点点头，又摇摇头。
龙族通常不居住在建筑当中，当芙尔维纳抱着苏茜掠过森林与山脉时，苏茜听见其间传来问候的长吟。
但龙岛上也有城市，它位于岛屿南侧的小山上，与眠龙的尾部紧紧依偎。白石砌成的建筑没有多少精致修饰，它们沿着山势，从山顶一直到山脚。
这居然是一个非常繁华的城市。
女王带着苏茜降落在山脚，牵着她的手沿着宽阔的石阶走上去。
苏茜看到许多热闹的店铺，挂着各种花里胡哨、金碧辉煌的招牌。酒馆和魔法商店就在隔壁，武器铺的门挂着两条咸鱼，书店的广告上写着“精品宝石促销”。
……非常随心所欲，不走进去，你完全不知道这里头卖的是什么。
一大群人在街上来来往往，龙裔、龙族血脉、或者干脆就是化成人形的巨龙，他们就像普通人一样讨论着天气、晚餐和见鬼的工作，还有一头巨龙试图在赖账。
至于山顶，则是一个能同时容纳二十头成年巨龙同时降落的圆形广场，广场的中央是一头傲然昂首的红龙雕塑。雕塑红龙的爪下按着宝石与黄金妆点的王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