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求验尸——十月海
时间:2020-04-12 09:31:35

  大庆官员晋升有两道门槛最难过,一是地方官升五品,二是京官升三品。
  一时间,眼红的有之,羡慕的有之,上赶着巴结的更是有之。
  李之仪对那些人嗤之以鼻。
  他既不会眼红,也不会羡慕,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巴结司岂。
  若非皇上亲自打过招呼,他也绝不会跟大理寺同流合污,无缘无故地调查一个有背景且扎实肯干的地方官员。
  他看向李成明,淡淡地问道:“找到了吗?”
  李成明取出手帕擦擦额角的冷汗,回道:“府尹大人,南城地方窄,人口多,房产也多,不大好找。”说到这里,他飞快地瞄了一眼李之仪,见其表情平静,仍在书写,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李之仪哂笑一声,放下毛笔,喝了口茶,“嗯,确实是这么个情况。那就慢慢找嘛,细致些,不要有任何疏漏。”
  李成明恭敬应下,心道,狗屁的“细致些慢慢找”,无非想卡着大理寺卡着司大人罢了,一旦大理寺和皇上问责下来,还不是他这个无名小卒背锅?
  什么东西!
  回到库房,李成明先灌了一大杯茶水,对翻阅鱼鳞册和黄册的四个小吏说道:“大家抓紧些,早干完早了事。”
  一个小吏谨慎地说道:“李大人,册子太多,要想细找怎么着也得两天。”
  李成明道:“那就两天,忙而不乱就对了,晚上我请大家喝酒。”
  他跟李之仪不是一路人,想巴结也巴结不上,不如好好烧司家的热灶,迟早会有回报。
  ……
  傍晚时分,老董带着几个捕快从南城赶了回来。
  老董禀报道:“大人,属下找过帮闲,查过菜市场,也问了十几个保甲,目前还没找到线索。”
  李成明点点头,“如果朱大人乘坐马车来去,找到他确实不容易。你们有跟朱平熟悉的吗,画一张朱平的画像也许会有收获。”
  老董道:“我们不熟,老郑应该是认识的。”
  李成明便道:“明儿我去找纪大人一趟,再让她画一张朱平的画像。”
  ……
  纪婵给李成明画了画像,但进展依然不大,一天几天,始终没有线索。
  说来也是,朱子青若只有杀人时才住南城,朱平出现在南城的次数也必定有限。为了不被人发现,他们主仆也必定会低调从事,又岂会轻易让人认出来?
  于是,李成明改变了策略——既然户籍和鱼鳞册里都没有朱子青和朱平的名字,那他就让人把近两年变更过户主的鱼鳞册挑出来。
  再对照户籍一一排查,最后找出十几个新立的女户和十几座表明是闲置房产的院子。
  老董照此核查,在十几个女户中锁定了一个操着乾州口音的单身女子。
  询问之下,此女子承认认识朱子青。
  司岂和纪婵亲自走了一趟。
  这是座四合院,房子大约七成新,陈设九成新,应该住进来不久。
  房间收拾得极为干净。
  纪婵在堂屋的主宾位落座时,特地在椅子的横撑上摸了一把——连个灰粒都没有。
  显然仔细打扫过了。
  那么,有人通风报信了吗?
  纪婵审视着在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的女子。
  女子姓陶,十六岁,容貌娇美可人,称朱子青为老爷。
  她中等身材,圆润丰满,偶尔抬眼时目光淡定自若。
  看着态度恭谨,实则毫无畏惧。
  她的两手交握于身前,右手大拇指和左手食指上都有浅浅的疤痕。
  纪婵可以预见,这是一个心理素质还算不错的女子。
  纪婵和司岂都没急着开口……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后,陶氏率先打破沉默,问道:“奴家是乡下人,不懂规矩……二位大人要喝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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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岂摆摆手,问道:“你是乾州人氏?何时来的京城?”
  陶氏道:“奴家的确是乾州人,今年三月同朱大人来的京城,他买了这个宅子给奴家住,顺便办了个女户。”
  纪婵观察着她。
  陶氏说话时神态自若,肌肉松弛,完全没有说谎的迹象。
  司岂又问:“他多长时间回来一次?”
  陶氏道:“很少回来,前些日子回来一回,只住两晚就走了。”
  纪婵知道,她说的是他们去乾州之前。
  她问道:“七八月份时,朱大人回来过吗?”
  陶氏低下头,右脚不自觉地挪了一下,“八月初回来过,呆了一些日子,听说老爷的大哥死了。”
  纪婵觉得她撒谎了。
  司岂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说个具体的日子和时辰。”
  陶氏的手紧紧捏在一起,骨节绽白,左脚右脚一起动了动,说道:“奴家记不得了,大约就是八月初。二位大人,老爷的家在国公府,回来时不一定都来奴家这里。”
  她肯定撒谎了,但这个谎言无懈可击,如果她执意隐瞒,只能用刑了。
  司岂起了身,对老郑说道:“既然她不肯说实话,就带她去大理寺吧。”
  陶氏怕了,哭道:“大人,奴家说的都是实话,朱大人是好人,他不但救奴家,还给奴家买了房子。他
  到底犯什么法了,奴家真不知道啊。”
  老郑喝道:“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撒谎,我看你根本就是同谋!”
  陶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道:“奴家没有,奴家真没有。但奴家确实按照小厮的吩咐撒谎了,我家老爷是七月三十日晚上回来的。”
  老郑道:“小厮呢?”
  陶氏道:“他说完就走了啊。”
  司岂明白了,即便知道朱子青在朱子英被害那天晚上回来的又
  怎么样呢?
  他依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朱子青杀了朱子英。
  陶氏之所以还在,是因为她在顺天府落了户籍,朱子青知道他查得到她。
  而且,此女的确什么都不知道,朱子青没有必要逼着她撒谎,更不必为此冒险杀人灭口。
  如果他相信此女的话,朱子青就安然闯过这一关,如果他不相信……
  “你为何会把房间打扫得如此仔细?”纪婵问道。
  陶氏道:“老爷身边的小厮走之前告诉奴家,他说,下午有几个大人会来,一定要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
  纪婵和司岂对视一眼——朱子青安排人监视了他们,如果所料不差,他现在已经收到消息了。
  ……
  从陶氏家里出来,司岂说道:“我要进宫一趟,你接下来怎么安排?”
  纪婵问道:“你要亲自去乾州吗?”
  司岂道:“皇上可能会让方将军派人走一趟。”
  司衡受伤在家,边关吃紧,泰清帝很多事仰仗他们父子,他哪都去不了。
  纪婵点点头,“我就不回大理寺了,这里离小马家近,正好去看看秦蓉。”
  二人分道扬镳。
  一炷香的功夫后,纪婵带着两只老母鸡到了秦蓉家。
  “诶唷,是纪大人呐。”小马还在大理寺,刘氏亲自开的门,瞧见纪婵又惊又喜,“快请进快请进。”
  纪婵把鸡交给刘氏,“下午到南城办事,顺道过来看看,您给小蓉炖点汤吧。”
  刘氏诚惶诚恐地接了过去,接连表示感谢。
  纪婵进屋后照例先洗手,与秦家夫妇寒暄片刻,就去看秦蓉。
  秦蓉没出月子,纪婵进去时她刚从被窝里爬起来。
  她胖了许多,像发起来的松松软软的大白馒头,正蓬头垢面地围着被子坐在炕头上。
  虎头虎脑的小娃娃就睡在她身边。
  没娘的孩子像根草,有娘的孩子像个宝。
  纪婵想起自己生胖墩儿的时候了,不由耸耸肩——她倒不是伤心,只是有些感慨。
  她摸摸炕头,扯着小褥子把孩子挪到炕中间,又把捆得紧紧的被子松开了,“孩子火力大,体温比大人高一些,这么捂着可不行。”
  刘氏点点秦蓉,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可不是嘛,说她多少次,就是不听。”
  纪婵在孩子旁边坐下,掀开被子,发现孩子的腿也
  缠住了,遂一边拆一边不高兴地说道:“如果想把孩子缠起来,不如把自己先缠起来,试试滋味如何?”
  刘氏有些讪讪,说道:“咱老百姓都是这么养孩子的,捆好了腿长得直,而且还不怕他蹬被子。”
  纪婵道:“胖墩儿从没捆过,腿一样笔直。怕踹被子,可以做个人形被子,穿上就不怕踹了。”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秦蓉惊喜道,“这个主意好,娘赶紧帮我做一个,晚上咱就给孩子穿上。”
  刘氏原本是老思想的一个人,但纪婵是六品官,又是小马师父,她的话在刘氏这里跟圣旨一般好使,秦蓉一说,她就风风火火地回房间做小被子去了。
  “师父,司大人那边有信儿吗?”秦蓉问的是纪婵的婚事。
  纪婵道:“没信儿。”
  秦蓉有些惊讶,“司大人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她把‘想拿师父当外室’几个字吞了回去。
  纪婵道:“估计他娘不同意吧。”
  她自问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但司岂却从未提过婚事,秦蓉一提,她也略觉失望。
  秦蓉道:“那师父打算怎么办?”
  纪婵无所谓地耸耸肩,“他娘不同意,我就请皇上赐婚嘛,这有何难?”她给皇上改善炼钢技术,皇上欠她好大一个人情,区区赐婚,应该是手到擒来的事。
  “师父厉害。”秦蓉竖起大拇指。
  纪婵笑了笑,“厉害什么,说笑罢了。他母亲不喜欢我,嫁过去也是我自己难受,眼下这样未尝不好。”
  司岂不急,她就更不急了。
  弟弟听话懂事还知道心疼人,儿子调皮可爱又聪明,急着嫁人做什么?
  “师父说的极是。”小马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我回来了。”
  他带着一身的风寒,表情也有些肃杀。
  纪婵道:“寺里出事了吗?”
  小马脱掉棉大氅,说道:“师父,西北传来战报,金乌早在几天前正式与我大庆开战了,坤山、拒马关、束州一带有人叛乱,两厢夹击之下,冠军侯的人马损失惨重。”
 
 
第146章 
  御书房。
  司岂进去时,次辅、兵部和户部的大臣刚刚离开。
  泰清帝正闭着眼睛靠在御座上,一副身心俱疲的模样。
  听到脚步声,泰清帝睁开眼,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师兄来得正好,朕就不用下旨了。”
  司岂一怔,拱手道:“请皇上吩咐。”
  泰清帝坐了起来,“上官云芳今晚离京,率十万大军驰援西北,朕想让师兄押运粮草同行。工部日夜赶工,造了两千只火筒和五百只火箭,交给别人朕不放心,想让师兄亲自走一趟。”
  让一个既不在户部也不在兵部的文官押运粮草,这合适吗?
  司岂心中讶异,脸上却很平静,道:“臣领旨,臣一定不会辜负皇上的信任。”
  泰清帝见他既不推脱也不拒绝,心中不由大为宽慰,笑道:“师兄辛苦了。”
  司岂耸了耸肩,“明日出发,还是晚上同上官将军一同出发?”
  泰清帝没有立刻回答,站起身,绕出御案,往门口走去。
  司岂跟上。
  君臣二人出了御书房,走到太阳地里。
  泰清帝说道:“我大庆承平日久,多年来,境内汇聚了不少金乌人。这一路只怕不会平静,师兄不但要注意自身安全,还要保证粮草和兵器的安全,任务可谓艰巨。”
  上官云芳驰援冠军侯,行军速度快,粮草辎重慢。
  司岂跟不上骑兵部队,单打独斗,安全便是重中之重——如今国库空虚,一旦粮草被烧或被劫,大庆都将立刻陷入两难的境地。
  “朕给师兄三天时间准备,一是要定下路线,二是如何才能安全,两者要兼顾。”
  “朕给师兄五百羽林军,请师兄善用。”
  说到这里,泰清帝停下脚步,“师兄,朕还打算让你带上纪大人,让她率领学过缝合的所有仵作和军医一同前往西北。”
  “边关士兵伤亡惨重,朕不忍心。她的这个旨意,你替朕传。”
  司岂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皇上,纪大人是女人。”
  泰清帝道:“师兄心疼了?朕可着你们司家薅羊毛确实不厚道,但没办法,谁让朕跟你们亲呢?”
  司岂:“……”那我不跟你亲了成不成,“皇上,臣倒也不是心疼,臣只是听说冠军侯和上官将军都很忌讳女子进军营。”
  泰清帝摆摆手,“放心吧,冠军侯的战报里着意提起过纪大人,上官云芳更是如此。”
  司岂:“……”所以还是上次在宫里救治士兵留下的隐患。
  国家处于危难之际,司岂本不该斤斤计较,但战场上什么可能都会发生,这一路上也什么都可能发生。
  他个人的安危倒也罢了,纪婵……
  罢了罢了。
  圣旨都拟好了,他还敢仗着师生情、师兄弟的情分抗旨不成?
  纪婵终究都要走这一趟!
  “臣领旨。”司岂迅速摆正心态。
  君臣二人在大殿外面走了几个来回,各自想着心事,直到回到御书房取圣旨时,泰清帝才想起问司岂的来意。
  司岂如实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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