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冷漠,但是相南春这样对慕明棠来说正好。慕明棠依然坐在床边,眼睛看都不看身后那碗药,更没有喂药的意思。过了一会,谢玄辰的手指动了一下,随后慢慢转醒。
慕明棠看到喜出望外,连忙倒了杯温水,坐到床边,小心扶着他坐起来:“我就觉得你快要醒了,果然。你醒来的正好,外面正在摆饭呢,你歇一会,然后我们去外面吃饭。”
谢玄辰低低“嗯”了一声,他坐起来后,一眼就扫到桌子上摆了碗药。谢玄辰问:“下午太医来过?”
“对。”慕明棠惊讶,“你怎么知道?”
“药的味道变了。”谢玄辰天天喝药,对原来那股味道太熟悉了,现在只是闻到汤药上的热气,他就能辨认出来药变了。
谢玄辰说完之后,见慕明棠更低沉了,他惊讶地挑了下眉,问:“怎么了?”
慕明棠摇摇头,说:“没什么,我就是生气。”
谢玄辰觉得他现在特别像一个开导新兵的后勤老妈子,虽然无奈,但他还是温声问慕明棠:“为什么生气?”
“宫里虽说送来了五个太医,名义上昼夜不离地守着你,可是实际上,他们根本没人好好治病。”不问还好,现在谢玄辰一问,慕明棠就像找到了家长,噼里啪啦将刚才受到的委屈都说了出来,“他们根本不想给你看病,要不是我气不过呛了两句,主事的那个太医连方子都不想给你开。然而就算被我说了,他们也不当回事,只开了一个补药方子糊弄人。”
谢玄辰听到一半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看着慕明棠义愤填膺的样子,心中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早就知道谢瑞根本不想治好他,也知道自己的病药石无用。因为不在乎,所以谢玄辰根本不在意太医的消极怠工,可是慕明棠却这么认真,似乎发自内心地替他抱不平。
谢玄辰看着慕明棠的侧脸,良久没有接话。慕明棠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病人面前抱怨,这些烦心事她听着都难受,怎么能用此来干扰病人的心绪呢?
慕明棠见谢玄辰沉默不语,以为他也被影响到了,连忙说:“我就是随口一说,其实没这么严重。我认出来太医中有一个是先前给我漏话的人,我找个时机悄悄去找他,一定能问出来办法的。”
谢玄辰伸手撑着床铺,想要站起来,慕明棠连忙扶着他。谢玄辰站到地上,慢慢说:“我命不久矣,他们治与不治,其实没什么区别。”
“有区别的。”慕明棠扶着他,轻声道,“你并非得了不治之症,痨病中毒都能治,为什么你不能?只要好好养,你一定能恢复如初的。可恨这些太医不肯说人话,要不,我偷偷去外面找个郎中来?”
谢玄辰摇头:“别了。如今王府一切都在谢瑞的监视中,我若是请外人看病,只会害了对方一家。我反正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没必要再牵连其他人。”
慕明棠刚才想了更多主意,她甚至想着怎么避人耳目,怎么去外面找郎中。但是听到谢玄辰的话,慕明棠骤然丧气,她知道谢玄辰说的是对的,没有人敢给谢玄辰看病,她即便能偷偷和外面接上线,可是她前脚找到人,后脚就为对方带来杀身之祸了。
谢玄辰一早就预料到这些场面,他不慌不忙,还在安排今天晚上的事:“昨夜我没理解你的意思,事急从权,只能委屈你在寝殿里住一夜。一会我找个由头,你顺势搬出去吧。”
谢玄辰想着慕明棠以后迟早要改嫁,他注定不能给慕明棠长久,那就不要耽误她的名声,还是尽早分房睡比较好。最重要的是,慕明棠自己也很想搬出去。
昨天是他意会错了,今天再装作不知道就太没担当了。
谢玄辰正在说搬家的事,忽然被慕明棠打断:“等等。”
“嗯?”
谢玄辰低头看着她,慕明棠咬唇,像是忽然下了什么狠心一般,说:“我肯定要搬出去的,但是,最近先暂且住几天。”
谢玄辰觉得他的耳朵大概出了什么问题:“你说先和我再睡几天?”
这话说完谢玄辰就发现有歧义,他赶紧纠正:“我的意思是说,你还要和我在一张床上睡?”
越描越黑,谢玄辰发现自己长时间没说话,语言能力怎么退步这么多。他还想再解释,被慕明棠咬着牙打断:“闭嘴。”
好吧,谢玄辰觉得慕明棠肯定理解了他的意思,于是乖乖闭嘴。慕明棠尴尬的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尽力本着脸,说:“反正昨天已经睡了一夜了,也不差这一天两天。那五个太医轮流值夜,我平时没有办法单独去见上次那个老太医,只有趁着他值夜的时候才有机会。”
慕明棠剩下的话还没有说完,谢玄辰已经听懂了:“所以,你想让我帮你打掩护,你去偷偷找那个老太医?”
“对。”慕明棠说完脸都红了,本来是很正经的原因,这样一说显得她图谋不轨一样。慕明棠只能补充了一句:“我肯定是要搬出去的,你不要误会。”
谢玄辰本来一本正经,非常就事论事,听到慕明棠的话他耳朵一热,也尴尬地脸红了:“谁误会了?”
他有什么好误会的,他本来也没往那个方向想。慕明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第29章 解衣
如今王府安静的出奇,没有任何应酬。慕明棠和谢玄辰用饭后,丫鬟们收拾了饭桌,再没有其他事可干,只能准备就寝。
丫鬟们熟门熟路地往寝殿里放东西,铺好床后,一一退下。等隔扇门合上后,慕明棠在镜前为谢玄辰卸冠,才说道:“刚刚我问相南春,得知太医在学斋值夜。学斋在什么地方?”
“顺着云瑞斋往东走,过了静斋再走一段路就到了。它在静斋对面,和静斋只隔了一道水。”
慕明棠回想王府的路线,听得似懂非懂。她点点头,说道:“明天我找机会去东面看看。对了,听说王府里还有一个湖,是你刚刚说的那个吗?”
“不是,湖还要再往东走。当初修建的时候特意引了外面的溪水进来,水是活的,比死水干净。”
慕明棠站在谢玄辰身后,刚刚取了发冠下来,现在正在梳头发。听到谢玄辰的话,她没忍住“啧”了一声。
“我在静斋住过,窗户外头的水面相当广阔了,我以为那就是花园里的湖,原来,竟然还不是?”
“当然不是。”谢玄辰轻嗤,“那充其量只是个小池子。”
“小池子……”慕明棠喃喃重复,忍不住感叹,“奢侈,你们这些王孙贵族太过分了!”
谢玄辰被逗笑,他现在头发披散,眼中倒映着烛光,笑起来的样子纯净又无害。慕明棠手里还握着谢玄辰的头发,从镜子里看到他的笑,梳发的动作微微一顿。
真是罪孽,要是天底下王孙贵族都长这个样子,要什么她都愿意给啊。谢玄辰见慕明棠又是发呆又是叹气,奇怪地问道:“你又想起什么了,唉声叹气的?”
慕明棠摇头:“没什么。普通百姓的哀愁你是不会懂的。”
谢玄辰听到这话挑眉,慕明棠对“王孙贵族”“普通百姓”等话脱口而出,可见她心里并不觉得自己也是其中一员,她并没有成为他妻子的自觉。谢玄辰想到这里后自哂,他根本不能给慕明棠未来,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
慕明棠照常感叹了万恶的有钱人,并没有注意谢玄辰的细微变化。她将谢玄辰的头发梳通,置于肩后。
这样看他更像一个单纯无害的小白脸了。慕明棠暗暗吃味,谢玄辰一个男人,头发又黑又亮,搭在身后十分柔顺,握在手里手感也好极了。慕明棠扶着谢玄辰起身,忍不住问:“你的头发是天生这么直的吗?”
“嗯。”谢玄辰不以为然地点头,慕明棠看到心里咕嘟咕嘟冒酸水。今天因为出门,谢玄辰换上了黑紫色的外袍,好看是好看,但是现在要睡觉,就略有些尴尬。
慕明棠轻轻咳了一声,眼睛都不好意思放在谢玄辰身上了:“穿着外衣没法睡觉,我先帮你把外袍脱了?”
谢玄辰全力收敛着脸上的表情,镇定地、从容地颔了颔首:“嗯。”
谢玄辰太平静了,仿佛早已习以为常。慕明棠见谢玄辰一点都不在意,对比之下,显得自己像个土包子。
有一学一,慕明棠也慢慢淡定起来。她绕到前面,给谢玄辰解开衣领旁边的扣子,之后又伸手去解谢玄辰的腰带。
慕明棠接触到谢玄辰身体时,发现他身上硬邦邦的。慕明棠没有多想,一边解腰带,一边随口说:“你身上怎么这么紧绷?”
“胡说。”谢玄辰想也不想,一口否认道,“我一直都是这样。”
好吧,慕明棠不和他争辩。解开外衣后,里面的中衣不用换,慕明棠和谢玄辰都悄悄松了口气。
这是谢玄辰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一个女子解衣服。他内心紧绷的同时又有些遗憾,他还没脱过女子衣服呢,反倒先被慕明棠领了先。
照例,谢玄辰先回床上,然后慕明棠去屏风后换衣服。这些事昨天做过一遍,今天再做熟门熟路,连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也不像昨天那样窘迫了。慕明棠换了雪白中衣后,吹灭蜡烛,慢慢摸索回来。
慕明棠爬上床后,摸黑躺回被子里。她躺在床上,听到旁边人的呼吸,竟然奇异地生出一种安心感。
偌大的王府,奴仆如云,富丽堂皇,可是只有身边的人可以相信。此刻平躺在一块,竟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慕明棠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不合时宜极了。不知道是破罐子破摔还是习惯成自然,慕明棠今天躺在床上,很快就有了睡意。
“那个老太医值夜在第四天,明天我去探探路,等到第四天晚上,熄灯之后你在屋里守着,我悄悄翻窗户去找人。如果外面的丫鬟听到什么动静,你一定要帮我掩护啊。”
谢玄辰低低应了一声。慕明棠翻了个身,小声打了个哈欠:“谢谢,我先睡了。晚安。”
慕明棠说完后不久,呼吸声就渐渐均匀,明显是睡着了。谢玄辰暗暗感叹,这样能吃能睡的心态,他都不得不佩服。
今夜无月,谢玄辰睁眼看着黑暗,隐约听到窗外传来雨声。慕明棠上床的时候放下了床帐,外面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雨声敲打着屋檐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
夜雨伴着秋风,本来是很凄楚的场景,可是听到身边人清浅的呼吸,竟然给谢玄辰一种无与伦比的踏实感。窗外有雨,身边有人,这恐怕铭刻在人记忆深处的安全感。
谢玄辰伴着滴滴答答的雨声,竟然也慢慢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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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慕明棠早早就醒来,发现屋子里有些冷。她把放在外面的胳膊收回来,在被子里暖了暖,终究还是不情不愿地爬起身。
慕明棠一动,外面的丫鬟就听到声音了。丫鬟轻声敲门:“王妃,您要起身了吗?”
慕明棠小心地绕过谢玄辰,站到脚踏上,将散落在肩膀上的头发全部撩拨到身后:“进来吧。”
丫鬟鱼贯而入,慕明棠在丫鬟的服侍下洗了脸,净了牙,捧着舆器的丫鬟轻手轻脚撤到后面,为另一波侍奉穿衣丫鬟让开道路。
丫鬟们端盘里捧着各式各样的襦裙,问:“王妃,今日您要穿那件衣服?”
依慕明棠的想法,必然是穿的鲜亮活泛一点好。她在蒋家一年半,受够了模仿蒋明薇,每日只穿浅碧灰白的憋屈感。然而本朝战乱连绵,对女子的要求也日渐严苛起来,朝廷大肆提倡女子当贞静守节,以弱为美,衣服等也以素、淡为上。
蒋明薇那种风格,才是主流审美喜欢的。可是慕明棠却不,她受够了模仿蒋明薇的窝囊气,偏偏要穿自己喜欢的。她挑了绯红色的百褶裙,上面系白色的上襦,稍微冲淡了裙子的艳气后,又在外面披上靛蓝色描金的大袖衫,臂挽黄色的披帛。
红蓝黄都是显眼的颜色,按照侍女的想法,一套衣服选这样一个颜色就管够艳丽了,但是慕明棠竟然三个一起选。侍女心里叹息,出身决定底蕴,到底是民间来的,审美太差劲了。
结果等慕明棠穿好后,竟然明亮娇艳,丽光照人。慕明棠本来就是海棠一样娇艳的长相,以前穿着灰色、白色,不是不好看,可是衣服太淡,反而让她的五官也变得寡淡。如今将三个浓丽的颜色冲撞在一起,衣服足够鲜艳,更衬托的慕明棠姿容娇妍,气色极好。
放在一群浅绿、淡碧色的丫鬟里,慕明棠一身明红靛蓝,简直是碾压级的出众。刚才还觉得慕明棠品位俗气的侍女们此刻看到成品,都觉得自己仿佛瞬间失去了色彩,灰头土脸,如背景板一般,眉目寡淡,放在人群中找都找不到。
侍女嘴上不住称赞慕明棠好看,心里却在偷偷想,要不明天,她也换个鲜亮的颜色?
慕明棠换好了衣服,正在由侍女整理身上的配件。相南春打点好早膳,小碎步走到门口,提醒道:“王妃,早膳准备好了。”
慕明棠支着手臂,等侍女将裙子上的垂绦理顺后,她收回手,轻轻点了点头:“好。”
慕明棠转过身来,相南春也觉得眼前一亮。别人嫌弃艳俗的颜色,放在慕明棠身上,竟然说不出的明艳照人。
人都喜欢看好看的东西,尤其昨夜下了雨,今天一起来阴冷阴冷的,连外面的天空都是灰蒙蒙的。这样阴暗的早晨能看到一个亮丽鲜明的美人,心情也仿佛一瞬间亮堂了。
众侍女簇拥着慕明棠往饭厅走。慕明棠坐到桌前,只见桌子上碗碟精致,少说放了三十多样菜肴,羹、饭、面汤、点心、时令蔬菜、河鲜珍禽应有尽有。
这只是给慕明棠一个人的,谢玄辰的还在灶上备着。慕明棠一边感叹万恶的王孙贵族,一边在丫鬟的侍奉下用早饭。每一碟菜只用一点,慕明棠基本就饱了。
今日水晶虾饺做得好,慕明棠连用了两个。第二个她刚咬了一半,就听到丫鬟禀报:“禀王妃,晋王和晋王妃来给您请安了。”
慕明棠缓慢将嘴里的半个虾饺咽下去,心里啧啧称奇。她以为昨日蒋太太只是装个样子,没想到,谢玄济和蒋明薇真的来请安了?晨昏定省,风雨不辍,他们竟当真打算来她面前装孙子?
相南春见慕明棠吃饭的动作停下,低声问:“王妃,可要请晋王和晋王妃稍等等?”
慕明棠摇摇头,将剩下半个虾饺咬到肚子里:“无妨,我差不多吃完了。请晋王和晋王妃入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