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明棠一惊,慌忙把东西随手一塞,压在枕头下。她赶紧回头,发现谢玄辰正在往屏风的方向走来,应当是没看到的。
慕明棠立刻装作没事的样子站起身,起来时还煞有其事地拍了拍枕头,抻了抻被角,动作十分像回事。
谢玄辰假装不知道她在枕头底下藏了东西,配合地没问。谢玄辰自认为他已经过分体贴,然而慕明棠自己心虚,还非要掩饰:“刚刚我在铺床,新被子不太服帖,我弄了很久。”
谢玄辰看着她,几乎忍不住想笑了:“嗯。”
慕明棠怕谢玄辰发现,赶紧转移话题:“你怎么这么快?”
慕明棠说完,发现谢玄辰目光不善地看了她一眼。慕明棠被盯得莫名其妙,问:“怎么了,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谢玄辰虽然说着没有,可是脸上的表情并不好,眼神也不太和善。
慕明棠不明所以,怎么了?她只是在夸奖他动作快啊?
此时两人都换了寝衣,屋里的侍女都已退下,只剩红烛高燃,映在刚换的全新的锦被上,处处都是红的。
两人都刚洗完澡,衣衫单薄,头发半干。谢玄辰把灯烛放好,随后就回到床上。慕明棠早就困了,靠在床上一个接一个打哈欠,但依然撑着不睡。谢玄辰坐上来后,手自然地伸向锦被,这时候他发现慕明棠的目光嗖地跟上来,期待又克制地看着他。
谢玄辰于是硬生生改变了方向,改去拿枕头。
毫不意外地,他在枕头下面看到了一个荷包。
慕明棠欣喜地说道:“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压岁钱!惊喜不惊喜?”
“嗯,惊喜。”谢玄辰配合着点头,拿起那个红色的荷包。他拿起来时还在想,这个死心眼该不会真在里面包了压岁钱吧?
如果她真敢放钱……谢玄辰想了想,发现他也不能把慕明棠怎么样。
谢玄辰含着满心无奈,解开荷包的系绳。他看到里面的东西,慢慢抽出来,十分惊讶:“你编的?”
谢玄辰拿在手里的是一个六耳如意结,用的是蓝线,线条平整复杂,下面缀着玉珠,和市面上的如意结大不相同。
一看就是自己做的。
慕明棠凑过来,说道:“对啊。你翻过来看看。”
谢玄辰依言翻过来,发现如意结背面竟然用银线编着一个字,正是古篆“辰”字。
谢玄辰心里仿佛被什么轻轻一触,一条绳结说来不贵,然而如此精细的东西,要耗费的心思可并不少。明明他这一个月来,并不曾看到慕明棠编东西。
何况这上面有他的名字,显然是独一无二,全世界独属于他的礼物。
慕明棠见谢玄辰不说话,解释道:“这是我自己编的,因为要写你的名字,线路和普通如意结不一样。你的名字取自星宿,所以我用了蓝线,字是我认准了位置后,用银丝缠绕在那一段的蓝线上,然后拼出来的。”
光听着就能感觉到需要多少耐心和时间。谢玄辰将一整条精致非常的绳结握在手中,低声说:“谢谢,我很喜欢。”
慕明棠见谢玄辰一直不说话,本来在忐忑,听到他说喜欢,马上露出笑容来:“星宿万古,隐而不衰。你也要这样,平平安安,如意百岁。”
谢玄辰看向慕明棠,此刻她长发披散,仅着单衣坐在红罗帐中,却很认真地和他说,星宿万古,隐而不衰。
月有阴晴,星辰也有看不到的时候。可是即便北辰隐晦,也绝不会熄灭。
谢玄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伸手拂过慕明棠半干的长发,手滑到肩膀时,很自然地转了方向,将慕明棠抱到自己怀里。
“好。”
慕明棠没料到他忽然来这一下,被谢玄辰抱了个满怀。慕明棠懵住,好在谢玄辰揽了揽她的肩膀就又放开,仿佛只是情之所至,自然流露罢了。
谢玄辰行为太光明正大,搞得慕明棠也不好意思扭捏。她飞快地瞄了谢玄辰一眼,嗫嗫说:“那我就睡觉了?”
“嗯。”谢玄辰点头,妥帖将编有自己名字的如意结收起来,说,“你先睡吧,再有不到一个时辰就是朝贺了,我要去准备朝服,恐怕没时间陪你了。”
“啊?”慕明棠惊讶,“那岂不是说,你一整夜都没法睡觉?”
谢玄辰点头:“差不多。不过今天夜里谁也没法睡,我回来的最早都是如此,更别说其他人。”
慕明棠由衷感叹原来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做官也是。平时要上朝当值,元日好容易放七天假,还要熬夜准备大朝贺。
慕明棠叹口气,说:“你也别太累了,实在困了,就闭眼休息一会。”
“我知道。”谢玄辰点头,摸了摸慕明棠头,说,“你先睡吧,我走了。”
慕明棠本来说要送他,谢玄辰却说她头发还没干,不让她出来。慕明棠只能坐在床上,目送谢玄辰出门。朝贺是一年最重要、最隆重的礼仪,在京官员全部要整装出席,北戎、西夏、高丽、交趾、大理等国也会派使节庆贺邺朝新年,事关国家颜面,不可玩笑。
谢玄辰走后,慕明棠一个人睡在床上,竟然觉得不习惯了。她一晚上醒醒睡睡,直到天快亮时,才终于迷迷糊糊睡着。
慕明棠一觉睡到天色大亮,她凌晨时才真正睡着,虽然睡了很久,可是起来后还是累。谢玄辰还没有回来,慕明棠无须拜见公婆,慢悠悠更衣梳妆,不紧不慢地用早饭。
所以还是自立门户好,要是上面有公婆看着,她哪能睡到自然醒。
慕明棠用了饭后,丫鬟才进来禀报:“王妃,宋府送了厚礼过来,王妃是否要过目?”
“宋府?”慕明棠反应过来,“宋丞相?”
“是。”
慕明棠大概能猜到宋宰相是为了宋五郎一事赔礼,堂堂宰相出手,慕明棠还是有些期待的。她说:“把礼单来过来吧。”
腊月时宋五郎不知谢玄辰身份,当街和谢玄辰起了争执,言语间还颇有些不恭敬。要是其他宗室还好说,偏偏这个人是谢玄辰,皇帝都不敢给脸色的人,结果被宋五郎给得罪了。
宋宰相气得当场就拿藤鞭抽宋五郎,宋太太和儿媳好劝歹劝,才把宋宰相劝住。听说现在,宋五郎都在祠堂里抄家训。
然而再怎么气,儿子总是自己生的,儿子捅出来的篓子宋宰相总要收拾。宋宰相不敢直接上门,送礼过来又害怕皇帝多想。
自古君心多疑,宋宰相身为当朝宰相,却在年节时给先帝之子送厚礼,传到皇帝耳朵里,指不定那位要怎么想。
所以宋宰相一直不敢动,直到昨天除夕宴上在皇帝面前过了明路,今日才敢吩咐家人送赔礼。慕明棠拿着宋府的礼单,粗粗浏览了一遍,心满意足。
果然,邺朝当官的人都十分有钱。当初她在蒋家的时候,就觉得蒋鸿浩家底颇厚。当时蒋鸿浩不过三司副使,宋宰相当了多年的朝廷一把手,手里的东西自然是蒋家完全不能比的。
新年第一天就发横财,果真是好兆头。慕明棠放下礼单,说:“我知道了,把东西收入库中,把这个单子拿过去登记。”
丫鬟领命而去,除了丰厚的赔礼,宋太太还送来了一封亲笔书信,大意是替儿子赔罪,字里行间涕泪俱下,十分愧疚。慕明棠取了笔,给宋太太简单地回了一封信。
除了宋家,王府门房还收到不少拜年帖。新年拜年也是礼仪的一部分,现在很流行互赠年帖,毕竟遣人投帖可比亲自登门拜年方便多了。
尤其谢玄辰身份特殊,没人敢上门拜年,然而年帖却无一人敢落下。丫鬟把其中一部分帖子抱过来的时候,慕明棠都惊了。
这还只是主人有名有姓的那一小波呢,剩下的,还有好几堆。
除了拜年帖,门房也积压了很多各个府邸的节礼。能互送节礼的,便已经是有名望的、亲近的人家了,慕明棠让人把节礼单子拿来看,酌情回复。
她正在看帖子和礼单,忽然外面说王爷回来了。慕明棠站起身,才走了两步,果然见谢玄辰掀帘而入。
汉家历来以红为贵,元日大朝贺这种场合,从皇帝到臣子,放眼望去全是红彤彤的。谢玄辰今日便穿着绛纱袍,红色极其挑人,穿对了是艳若桃李,若是人不对,那一身大红便是俗气了。但是谢玄辰穿绯红却极显气色,清俊中带着勃勃英气,竟然有些艳丽不可逼视的感觉。
慕明棠就明显感觉到,谢玄辰进来后,半个屋子都被他照亮了。
谢玄辰穿朱服紫已然习惯,他并不觉得有何稀奇,更不会注意自己这一身如何引人注目。反而看到慕明棠后,谢玄辰颇有些委屈地诉苦:“总算是回来了。大清早等在宣德门便不说了,朝会之后,皇帝赐宴,非要邀请北戎和其他国的使臣欣赏歌舞和杂剧。前后足足折腾了一上午,现在才能回来。”
谢玄辰一夜没睡,今天一大清早在宣德门外等着,朝贺礼仪繁琐冗长,偏偏又十分讲究,一点错都不能出。这么折腾一回,根本是个体力活。年龄大些、身体弱些的臣子根本撑不下来,可是即便如此,文武内外都以能参加元日朝会为荣。
然而此刻谢玄辰嫌弃的口吻自然而然,慕明棠听完竟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慕明棠陪他换了衣服,然后两人坐到罗汉床上,慕明棠说:“你昨天一夜没睡,今天还累了这么久,实在辛苦。我已经吩咐好了午饭,你先吃饭,然后去睡一会。”
慕明棠说完,问:“困吗?”
她不问还好,这一问,谢玄辰顺畅地揽住她的肩膀,将额头搁在她颈窝:“困。”
“先吃饭,吃完就能安心睡觉了。”
虽然皇帝赐宴,但是这种场合基本不能吃。谢玄辰依然闭着眼睛,安心地靠在慕明棠肩膀上,说:“熬了太久,头疼。你陪我一起睡吧,不然我睡不着。”
谢玄辰的语气再自然不过,而周围侍奉的人从谢玄辰进门后就很错乱,等听到现在这句,眼珠子都要惊掉了。
虽然这种想法很大逆不道,但是……王爷,这是在撒娇吗?
第58章 拜年
周围还这么多人呢,谢玄辰求陪睡的口吻理直气壮,慕明棠飞快地向两边瞥了一眼,说道:“我还有事呢,你自己去睡。”
“你不陪我,那我就不睡了。反正我头疼,睡不着。”
天哪,慕明棠对这个人无语了。她想要把这块高龄撒娇的牛皮糖扯下来,偏偏肩膀被他揽住,拉又拉不动,躲又躲不开,只能正直地拒绝:“不行,我才刚起。”
“刚起怎么了,刚起就不能再睡了?”
丫鬟们垂着眼睛,低头忍笑。慕明棠咳了一声,威严地和她们说:“这里不用你们了,去摆饭吧。”
“是。”
等丫鬟们退下后,慕明棠立刻挪了挪肩膀,气汹汹地瞪着谢玄辰:“快坐好,你这样成何体统?让下人看到,哪儿还有什么一家之主的样子?”
“随便他们怎么想,反正我又不需要一家之主的样子。”
“可是我需要啊。”慕明棠说道,“快起来,你影响到我威严的形象了。”
谢玄辰不情不愿抬起头来,他这样抬头,慕明棠才发现他眼睛都是红的。
慕明棠马上就有些心软了,口气一再掉档,最后变得十分温和:“空腹睡觉不好,我先陪你去吃饭?”
谢玄辰这才委委屈屈地应了。慕明棠虽然才吃了早饭,但是陪谢玄辰坐在饭桌上后,也不由用了一些。现在已经差不多中午了,用了这顿饭之后,午饭就省了。
他们吃了饭,把饭桌交给下人收拾,两人往寝殿走。谢玄辰一挨着床榻,就很自然地抱住慕明棠,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他抱得太过顺手,慕明棠都怀疑自己是个抱枕。谢玄辰靠在她肩上,闭着眼睛,闭目养神。过了一会,慕明棠悄悄打了个哈欠。
慕明棠也觉得很尴尬,为什么是她先困了?
谢玄辰闭着眼睛笑了,他现在还靠在慕明棠肩膀上,笑的时候胸腔微微震动,慕明棠能清楚地感受到身后的细微起伏。
慕明棠尴尬,凶巴巴地恐吓:“笑什么?”
谢玄辰声音懒懒的,说:“既然困了,再睡一会吧。反正今日也无事,不如和我睡一会。”
“可是,外面还堆着许多礼帖没有处理。”
谢玄辰立即睁开眼睛,不服气地直起身来:“他们重要还是我重要?”
“你重要你重要。”慕明棠没办法,决意先敷衍谢玄辰一会,等他睡着了她再起来。慕明棠计划得很好,没想到睡到床铺上后,听着枕边均匀熟悉的呼吸声,竟然毫无障碍地睡过去了。
他们两人这一觉直睡到下午,丫鬟本来不敢打搅,可是王府有客至,她们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丫鬟在寝殿门口踌躇,不知道该进去还是不该进去。她们还没商量出个主意来,谢玄辰自己醒了。
丫鬟们隔着屏风,看到里面有人影坐起来,慌忙下跪:“王爷。”
谢玄辰睡梦中听到门口有说话声,很快就醒来了。他支起身,起到一半感觉到有阻力,回头,见慕明棠压着他的袖子,睡得极其安稳。
谢玄辰立刻止住动作,慕明棠压了一大片衣袖,若是抽出来,很容易惊醒她。谢玄辰小心试了试,最终不敢冒险,而是将外衣脱下,盖在她身上。
他重新换了件黑色长衣,大步朝外走来。丫鬟们明白他的意思,不敢在寝殿门口说话,一直跟着谢玄辰到了梢间才停下。
谢玄辰坐到檀木扶椅上,问:“怎么了?”
“回禀王爷,枢密副使祝杨宏祝大人携全家来给王爷拜年。”
“是他?”谢玄辰听到这个名字可谓既在意料之中,又稍稍有些意外。
他以为,祝杨宏会晚些日子上门。没想到初一就来了。
谢玄辰说:“请他们进来吧。让他们去清心堂,不要到后面吵到了王妃。”
“是。”
慕明棠睡得好好的,突然惊醒。她爬起身来时还是懵的,随着她的动作,肩膀上滑下一件衣服来,慕明棠拿起来看,不正是谢玄辰的么。
衣服在,人却没了。他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