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的报恩——龚心文
时间:2020-04-13 08:21:57

  错身而过之时,一双秋水般的眼眸向着袁香儿方向转了过来,眼角微弯似笑非笑地勾了一下。
  “那个男人活不了几天了。”蹲在袁香儿肩上的乌圆小声说到。
  袁香儿回首看了一眼,只看见刚刚进去的那个年轻男子虽然看上去得意洋洋,实着面色发青,眼下乌黑,浑身笼罩着一股灰气,已有短命之相,
  “果然那个女子是妖精吗?我看着也觉得不太对劲。”
  “是狐狸呢,身后有三条尾巴。他们狐狸一族最喜欢溜到人间来玩耍,经常装得特别像。”
  袁香儿跨出门框,铺门外卖绢花的婆子正和一位主顾嘀咕,
  “看见了没?楚家的那位新近讨的第十二房小妾。”
  “作孽啊,就他家一个,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好人家的闺女。”
  “听说这次是一位乡下佃户家中的女儿,老子娘去年生了场病,向主家借了几个大钱,年底还不上,就非要人家用闺女抵债。”
  “可惜了,可惜了,农家的闺女长得却也这般水灵,可怜掉进了楚家这个魔窟。”
  袁香儿听了一耳朵闲话,也就懒得多管闲事。出了首饰行,心里想起南河变化为人形,却变不好衣物,赤着脚可怜兮兮的模样,便拐到沽衣行买了几件男子穿的成衣,又进了果子行糕饼铺各买了不少时新糕点,大包小包地往外走。
  路过东街口永济堂的门外,那里的大门口正请了道家法师前来做法事。
  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议论纷纷。
  “这永济堂的铁公鸡如今倒也舍得坏钞做这般大的道场。”
  “你不知道他们家最近出了不少倒霉事,破财害病惹官非,一件接一件的来。都说是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不得不花了大价钱特意请高功法师来镇一镇。”
  “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看就是心虚,自从韩大夫仙游之后,铺子落到这两个兄弟手中,一个以次充好,锱铢必较。一个坑蒙拐骗,医德败坏。能不出事吗?这永济堂的老招牌啊,算是砸他们手中了。”
  前头法事的排场布得不小,法堂香案,灵幡飘飘,鲜花果品,金纸银钱,一应俱全。做法事的法师仙风道骨,头戴宝冠,身穿五色袖帔,手持桃木剑,正在法堂前念念有词。只见他呵斥一声,抬手祭出一张符纸,那黄符飘在空中,无风自燃,引得围观的众人一阵惊呼。
  “哎呀,好厉害,我一点火灵气都没有感受到,他是怎么让符纸烧起来的。”乌圆蹲在袁香儿肩上看得兴致勃勃。
  袁香儿笑了:“不过是骗人的小戏法罢了。不需要灵气。”
  就在法堂正上方的屋檐上,体型已经变得十分臃肿的蠹(du妒)魔也正伸出脑袋来看热闹,滴滴答答的口水不断滴落在法师帽子上,那位庄严肃穆的法师却一无所觉。
  只见他手持桃木剑,大喝了一声:“呔,妖魔哪里走!”
  气势汹汹一剑劈在案桌上,桌面事先铺就的黄布条上赫然出现一道鲜血淋漓的红痕。
  围观的众人无不吓了一跳,胆小地甚至闭上了眼睛。“哎呀,砍死了,砍死了,你看都是血。”
  屋顶上的蠹魔被那喝声吓得一哆嗦,缩回脑袋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茫然得发现自己毫发无伤。
  “哈哈哈,这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你们人类也太好玩了。”乌圆笑得直打滚。
  袁香儿不得不捏住他的脖子,转身离去。
  身后道场还在热闹,永济堂的两位老板和妻室们正跪在法师面前,感激涕零的高价买下护身符。
  相比此地的热闹,街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歪坐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小乞丐,大冷的天里穿着一件单衣服,灰败着脸色,哆哆嗦嗦地和一只流浪狗挤在一起取暖。那只同样瘦骨嶙峋毛发脏乱的小狗冲着一个无人的角落拼命吼叫。
  来来往往的人群,没有一人看见在那个小乞丐身前,静静站着一只魔物。束冠着袍,脸上长着尖锐的弓形鸟喙,一双死灰色的眼睛,默默盯着蜷缩在地面的小男孩,那只狗子夹着尾巴抖个不停,却始终挡在主人身前。
  “好臭,好臭,那又是什么?简直是恶臭。太难闻了。”乌圆捂着鼻子喊。
  “其名鬼鸠,噬魂为生,他知道这个小孩要死了,在这里等着将他离魂的时候将他的魂魄一起吞噬下去。”
  路过之时,袁香儿停住脚步,伸出手指在小男孩眉心轻轻点了一下,一股点细细的灵气闪过,男孩喘了口气,悠悠转醒。
  袁香儿留下一包新出炉的桂花糕和两锭碎银。这个孩子目前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太饿了。但如若放任不管,他或许会就在今夜饿死街头。
  鬼鸠转过长长的脖颈,惨白的眼珠盯着袁香儿发出极为不满的一声尖啸。
  “他还活着,没你什么事,你现在就走,否则将你封禁十年。”袁香儿低声开口,双手成决,掐了个大光明镇魔决。
  鬼鸠迟疑片刻,展开腐臭熏天的翅膀,桀厉的一声尖叫划破苍穹,展翅离开。
  “阿全,你看这是什么?是吃的,啊还有银子!太好了,我们俩这个冬天都不用饿死了。”
  袁香儿抱着采购来的大包小包,心情舒畅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身后传来小乞丐欢天喜地的声音,期间夹杂着雀跃的犬吠。
  这个世界有很多妖魔,他们有些能和朋友一样,共同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有些却对人类充满恶意。在这个小镇还不明显,因为这里几乎没有能伤害到袁香儿的妖魔,但在阙丘之外的世界,如何繁花盛景,光怪陆离,她还从未曾触摸。
  到了家门口,院子的大门外停着一队人马。轩车宝马,从者众多,看起来有些眼熟。袁香儿辨认了一下,发现是那位曾经来过一次,住在洞庭湖畔的周生。他的妻子突然性情大变,宣称自己是男子,非但不再肯让他近身,还把家里折腾得鸡飞狗跳。
  此刻的院子里,那位名为周德运的男子正不顾脸面地跪在云娘面前,痛哭流涕,苦苦哀求,“您就替我想想办法吧,我这请遍了各路大仙法师,都不顶用啊,您看看我都被我家娘子给打成什么样了。”
  他抬起脸上,只见他本来还算得上英俊的面孔上好像打翻了染料铺子,青的紫的什么颜色都有,鼻梁正中包着一块白色纱布,十分具有喜剧效果。
  云娘为难地捻着帕子:“外子虽略有些神通,但我却对此事一窍不通,你让我如何帮你?”
  “周德运,你缠着我师娘干什么?”袁香儿走上前去,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来,看着那个男人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你妻子为什么把你打成这样?她既然内里换了个瓤,变成了驻守边关的将军,你总不能还对人家升起什么非分之想吧?”
  周德运涨红了面孔,吭吭哧哧地说道,“非我所想,只是在下日前请了一位有道高人,他说我家娘子发此癔症乃是阴气太重,邪魔上身。只要……只要有了身孕,自然自己就好了。”
  “啊,你们还想要人家怀孕生子?这是不是也太不道德了。”袁香儿简直觉得匪夷所思。
  “小生家里只有这一位娘子,夫妻之间琴瑟调和,故剑情深,并不想停妻再娶,一心盼着她能转好,恢复如初。何况那……那本就是我娘子,我,我如何不道德了?”周德运自己说的也不太有底气,说到气处又咬牙切齿,“谁知那邪魔法力高深,一应符咒法器通通不惧,只是抵死不从,还把我揍成了这个样子。”
  “我这是实在没奈何,只得求到云娘子这里。先生不在家里,还请娘子找一找,赐下一张半张先生留下的驱魔符咒,或许先生的符箓才能起些效应,驱除那鬼祟,唤醒我家娘子,使我周家也不至绝了后。呜呜。”
  这古人的思想真是既迂腐又可笑,不过难得他倒是对自己的发妻一往情深。
  袁香儿在云娘身边坐下,“这样吧,你若是不嫌弃,我去替你看一看,或许凑巧能琢磨出个可行之道。”
  周德运喜出望外,“姑娘乃是自然先生的高徒,请都请不到的精贵之人,如何敢言嫌弃。小生心中早做此想,只恐劳累姑娘,耻于开口。”
  他遍请法师术士,折腾了一年之久,不得解决之道。心中只服童年时救过自己一命的余摇,如今余摇不知所踪,能请到他的弟子自然也是好的,只是考虑到袁香儿年纪幼小,不便开口,这会见她主动提起,自然是惊喜万分。
  云娘却有些忧虑,“从我们这到洞庭湖畔的鼎州,少说有一二百里的路程。”
  不管香儿修习了再高深厉害的术法,在她的眼中始终还是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小姑娘,
  周德运站起身来,各种承诺保证,“我们到了辰州便改道沅水,走水路不过一日夜就能到。沿途都是现成的车马,我绝不让小先生受一丝半点委屈,不论是否能成,必定妥妥当当将她送回来,还请云娘可怜则个。”
  “师娘,路也并不算远,我保证来得及回来陪你一起过年。”袁香儿握住云娘的手摇了摇,“我想去师父曾经走过的地方走走。顺便看一看外面的这个世界。”
  云娘只得叹了口气,点头同意。
 
 
第36章 
  袁香儿把自己买的衣服一件件拿给南河看,
  “这是中衣,穿里面,这是长袍,穿外面。这个叫捍腰,最近很流行。这个是……”
  袁香儿捻起一小片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来的柔软布料,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这个算了,不穿应该也没关系。”
  “这些衣物是给你变成人形的时候穿的。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呢,你要是回来,就到我屋子睡,这里最暖和。饿了的话,就去找师娘,她会给你东西吃。”袁香儿坐在炕沿将那些内外衣物整齐叠好,口里絮絮交代。
  乌圆是自己的使徒,锦羽长住在家中,但南河只能算是客居的朋友,还需要渡过他自己的离骸期,袁香儿当然不好意思邀请他陪着自己一起出远门。不过她还是抬头悄悄看了南河好几次,指望他亲口说一声想要一起出门看看,这样自己也好顺水推舟拉着他一道走。
  可惜南河只是蹲坐在面前,始终低头看着她叠衣服。这只小狼本来就十分沉默,今日更是成了锯嘴葫芦,抿紧了嘴一言不发。
  袁香儿只好叹了口气,反复把各种事项再交代了一遍。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得这么啰嗦,上一世自己也时常在出差之时,将家中的小伙伴交托给他人,好像并没有这样的依依不舍。
  那时候家中空阔,唯一能让自己想念的不过三只猫两只狗。不像现在心中满满当当塞着幸福的牵挂。
  “锦羽,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帮忙守着院子,照顾好师娘呀。”袁香儿来到榕树下,敲了敲木屋的屋顶,锦羽不喜欢变换新环境,准备留在家中。
  木屋的门打开了,从里面伸出一双小手,那手心捧着几片软乎乎的羽毛。
  “这个是?”
  “结……结契。”结结巴巴的声音从屋子内传来。
  "锦羽?你是说,你愿意做我的使徒了?"袁香儿又惊又喜。
  即便时间过去很久之后,袁香儿都还记得当时这一刻的惊喜和幸福。
  她伸出双手,珍之重之地接住了那双小手托付给她的羽毛,绘制了契约使徒的法阵,把羽毛安置在法阵之上。
  这真是让她贴心又温暖,多了一个在家中的使徒,至此以后她即便远在天边,都可以接到锦羽传递来的信息,随时可以知道家人的动态,再不用过度的牵肠挂肚。
  此刻,远在京都的神乐宫内。
  蒙着双眼封闭了视觉的法师抬起头来,“这么快又结契了,阵法依旧这般自然,毫无怨怼之气。到底是谁啊,还真是有趣。”
  “皓翰。”他低声唤了一个名字。
  一位头上长着角的男人凭空出现,单膝跪在了他的身前。那人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旖旎拖在光洁的地砖上,精赤的上身绘制着无数诡异的红色符文,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主人。何事召唤?”
  端坐着的法师将蒙着双目的面孔转向属于他的使徒,
  “皓翰,我记得当初得到你,可是费了我好大的力气。”
  “是的,当初在北海和主人大战了三日三夜,终究不敌主人神通。”
  “那时候,你明明法力耗尽,浑身是伤,却依旧不肯屈服,最终我不得不动用三皇印将你压于法阵之上,才勉强成功结契。”法师伸出白皙柔弱的手指,托起强壮妖魔的下颌,“如今,若是我解开你的禁制,你会不会心甘情愿做我的使徒?”
  妖魔的双眸竖立,内有暗华流转,“主人,我不想欺骗你。”
  “哼,没情没意的东西。”法师失望地松开手,懒散地靠回座椅中,“也不知道那位是谁家的孩子,真希望她能早一些走到我们的眼前来。”
  却说袁香儿告别家中众人,在周德运的一路精心安排下,先搭乘马车抵达阙丘镇所属的辰州,再由辰州改道水路,乘坐商船沿沅水东行,耗费两日夜的时间,到达烟波浩瀚的洞庭湖畔。
  周德运家住的鼎州城,地处水利交通枢纽要道,城镇热闹,市井繁华。
  袁香儿坐在软轿里一路行来,只见道路上人烟辏急,车马并行;两侧房屋鳞次栉比,凤阁叠翠;内里花街柳巷,秦楼楚馆欢声笑语,端得是歌舞升平,繁花盛景。
  “哎呀呀,那家卖得是什么,看起来很好吃。那里在耍把势,一会我们来看看好不?”乌圆扒拉在轿子的窗口,探出脑袋,被热闹的景象目不暇接,“哈哈哈,幸好我来了,回去说给他们听,锦羽和南河还不知道得怎么嫉妒呢。”
  “阿香,你看见了没,我们走的时候,南河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胡说。”袁香儿把快掉出去的小猫拧回来,“锦羽是自己不喜欢陌生的地方,想留下来看家。南河要是想来,自然会开口,他都没说要来,我怎么好意勉强他。毕竟他还在离骸期,还需要忙着猎取妖丹呢。”
  “哼,”乌圆舔着自己的小爪子,小声嘀咕,“父亲说得一点都没错,会撒娇的孩子才有糖吃,南河那样的闷葫芦只有吃土的份。”
  轿子走了大半个时辰,抵达周府。
  周家不愧多年积蕴之家,宅院外观轩昂大气,入内别有雅趣,楼台亭阁,奇花异草,其间仆妇往来行走,井然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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