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青化为本体的时候,大家都见到过,毛茸茸的一只小狐狸,九条长长的尾巴在空中招摇,十分可爱。
但当眼前这位万年妖王化形的时候,就绝称不上可爱而言了。
山岳一般大小的赤红狐狸伴随着如雷般的响动,出现在天地间。九条尾巴如盘蛇凌空,魔虫乱舞,金色的双瞳居高临下俯视大地,口中喷出的冰冷气息,使整片山头的草木结上冰花。
在他的头顶,血红色的竹伞如同罗盖一般张开,张出一片暗红色的光墙。光墙圈住的暗红色空间是属于他的结界,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袁香儿等人被拦在结界之外,看着红色的结界里孟章小小的人形身影对战山岳一般的上古魔兽,十分着急。
“把那两只龙崽交给吾,吾放汝之化身离去。”低沉的嗓音从半空的魔兽口中发出。
“想得倒美,我便只是化身,也足以剥了你这红毛畜生的皮!”少女小小的身影对上遮天蔽日的妖魔。
阵法之内浓烟滚滚,电闪雷鸣,狂风暴雪,长蛇一般的狐狸尾巴,在浓雾中翻腾。
“怎么办?娘亲的情况不太妙,哥哥,我们得去帮她。”
蜃楼阵内的时骏急得团团转,四处摸索出口。浅蓝色的护阵光芒柔和,却异常坚固,无论如何都摸不到任何出去的办法。
他的兄长站在他的身边,有些呆滞地举目看着半空中的战场,
时复几乎是在斗兽场长大的孩子,为了换取生活的物资,为了守护家人,他曾经无数次地面对着恐怖的妖兽。
如今,在眼前的战场殊死搏斗的却是另一个人,为了守护着他和弟弟。
从小心心念念期待的来至母亲的守护,突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形式实现了。
浓烟稍散,战场之内,涂山的利爪已经抓住孟章小小的身躯,将她举到空中,
“解开蜃楼阵!”狰狞的九尾狐说道。
“呸!我偏不给你解,你永远都别想解开我龙族蜃楼阵。”浑身是血的少女眼中有没半分怯弱。
“那便勒死你,你休要怪我。”
锋利的兽爪勒紧,掐进孟章的手臂,孟章露出痛苦的神色,红色的鲜血沿着那尖锐巨大的指甲流淌下来。
“住手!放开我母亲。”
“住手!放开阿章。”
时家兄弟拼命拍打着蜃楼阵。
南河甩开敌人,开始冲撞红伞下红光闪烁的结界。
袁香儿心急如焚,手结法阵,祭银符,同样全力冲击涂山铺设的结界。
结界中洋洋得意的九尾狐却突然露出诧异的神情。他尖叫一声,松开了手,猛得将孟章甩在了地上。
他的手臂上的肌肤,那些但凡沾染过孟章红色血液的地方,开始冒起了白色的浓烟,正在迅速而恐怖地腐蚀糜烂下去,传出一股刺鼻的恶臭。
“我族的天赋能力是锻造。这具化身是我亲手炼制的法器,你便是想要损坏,也要付出代价。”孟章扶住自己受伤的手臂站起身来,身上全是血,眼里却是得意的笑,“拼着这个化身不要了,我也要让你知道龙族之威不可犯。”
她的一条胳膊被九尾狐所洞穿,已经彻底活动不了,赤红的血液顺着手臂往下滴落,腐蚀性极强的血液滴落在地面,地上的草木迅速枯萎糜烂,失去了生机。
涂山龇着牙齿,一脸痛苦地看着自己嗞啦作响的手臂。他化为人形,拔出长刀,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手臂上的腐肉一刀剃去。有些位置腐蚀甚深,被连皮带肉彻底削去,只留下森森白骨。
红伞所设的结界于此同时,被袁香儿的银符所破。
结界内浓烟渐歇,现出在其中的是人形的涂山和孟章,两人各自扶住自己受了重伤的手臂,彼此怒目相视。
狂傲的少年面目扭曲,垂着手臂,鲜血淋漓,白骨森森,十分狰狞恐怖。
半身染血的孟章得意而笑,丝毫不已严峻的伤势为意。
涂山一跺脚回到追随他的手下中间。
“去,将这些人狠狠教训一顿。”他对身后那些体积巨大的山精下指令。
在刚刚的战斗中,跟随他的魔兽,妖物被打倒剿灭了不少,但这些块头巨大的山精却不知为什么呆头呆脑地站着,毫无动作。
涂山虽然受了伤,但他的队伍依旧战斗力强大,特别是队伍中防御力和攻击力都十分强大山精,几乎是所有魔物的克星,他依此南征北战,剿灭过无数强大的敌人。
黑压压的山精们骚动起来。
南河,渡朔,袁香儿全都严阵以待。
谁知,片刻之后那些山精却嘟嘟喃喃开口。
“不,我们不去。”
“你们说什么?”涂山不可思议地转过头,“你们竟敢违抗我的命令。”
“涂山大人,非是我们不遵您的命令。”一只岩石构成的巨大山精排众而出,“我们山精一族,是共享受记忆的种族。我族曾有人对那个人类发过誓言,凡我族人,绝不主动对她动手。所以,真是抱歉,不能遵循您的命令了。”
涂山一时气节,数千年了,他依靠强大的战斗能力,不论在人类,还是其它妖魔王前,几乎都没有吃过亏。想不到今日,竟然莫名其妙在这里栽了跟头。
袁香儿手持符箓正准备大战一场,听到这里也是一脸茫然,想不起来山精帮着自己是什么缘故。
“是那时候,抗着厌女的山精。阿香你这就不记得了?”乌圆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之前和厌女交手,厌女身边有一只小小的山精,当时自己一时心软,放他离去。那乌溜溜的小山精便对自己发誓,从今以后全族都绝不于袁香儿为敌。
袁香儿只当他随口一说,过后便忘,想不到他们全族每一只山精竟然真的都能遵守这个约定。
涂山怒气冲冲地看着战场。
那只银白的天狼已经咬死不少跟随他的魔兽,向他扑来。神色冰冷的蓑羽鹤悬身空中,强大的空间法术频发,同那只天狼配合默契。
凶狼当道,厉鹤凌空,还有那个人类,她竟同时会多种克制自己的雷符。更不用说还有一只青龙的身外化身存在。而自己因为一时大意而失了一只手臂。
涂山产生了退缩之意。
“不过就是一点血脉,今日便罢了。”
他含恨看了孟章一眼,卷起一阵妖风,携着手下的妖魔飞天离开。
“没事吧?”袁香儿扶住孟章。
孟章呲牙咧嘴,“能没事吗?你看我伤得这么重。”
时骏小小的身影从蜃楼阵中出来,一路飞奔向她。
“不许过来!”孟章吼他。
跑到半路的时骏听见这话,委屈巴巴地停住脚步,眼泪都出来了。
孟章被那个可怜兮兮的眼神看得受不了,只得改口,
“我这血液有毒,会伤到你。我没事,这只是我的化身,回去花点时间修复一下就行。”
虽然是化身,也一样会疼会难受,想要修复需得耗费不少修为,但孟章没有说出口,仿佛这真的只是随便修修就能修好的法宝而已。
“真得没事吗?可是您看起来好像很疼。”时骏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疼的是我,又不是他,有啥好哭的。孟章心里嘀咕,幼崽就是爱哭,这一点太麻烦。不过算了,好像也并不非常讨厌。
“我送你们到这里,这就回去了。”孟章和大家告别,她指了指血肉模糊的手臂,“再不回去修复,我这具身体,可就没手了。”
在她起身欲飞的时候。时复突然叫住了她。
孟章转过脸来。
“嗯……”斗兽场上生死搏斗都没有怕过的少年难得地脸红了,“母……母亲,您多保重。我们有空,会再回龙骨湾看您。”
幼崽这种生物,麻烦归麻烦,终究还是挺可爱的。有空的时候,我也出来看看他们俩只吧。
孟章想起侍女们关于养育孩子的话,
给饭吃,给窝睡。
她拉住袁香儿。
“阿香,到了你们人间,你替我给两小只买个宅院。”说完伸手进怀中想要取出什么东西。
袁香儿拦住她,“一点小事,包在我身上就好。我虽然没你富有,几栋宅院还是买得起的,哪怕你想要买一栋,丢一栋都没问题。”
“哼,你可想好,真的不要吗?”孟章的手不拿出来了。
“是什么?”袁香儿又眼馋了。
“我但凡炼制法器都成双成对,你有没有想过,水灵珠为什么会只有一个呢?”
“阿章,你是说?”
孟章从怀里取出一枚深蓝色的琉璃珠:“水灵珠,分为雌雄二珠。此乃雌珠,持雌珠者可窥雄珠周围景象。”
袁香儿这下高兴了,水灵珠是她打算交给妙道用来换取渡朔的自由之物。若是有了两颗,自己留一颗,把另一颗给妙道之后,还可以偷偷看一下他都在做些什么。
虽然只要能换回渡朔的自由,那个变态做什么事自己也不太关心。不过谁让妙道总用白玉盘偷窥自己呢,能够报复一下也是好的。
袁香儿突然想到不对劲之处,“那你当初偷偷留着另外一颗珠子干什么?你你你……没有这么猥琐吧?”
孟章伸手掐她一把,轻哼一声,“休要啰嗦,本来也打算这时候交给你。”
她蹬足跃于天际,飞身离去。
第93章
里世的这一趟旅程,路途遥远,一来一回耗费了足足半年的时间。
离开时还是冰雪初溶的早春,回来时已是生机勃勃的盛夏。
半年没有回家,随着身边的景物越来越熟悉,袁香儿思乡的情绪浓烈了起来,恨不能下一步就飞进家门。
出了天狼山,远远就看见山脚下那座熟悉的庭院。水磨砖墙的清凉小院从绿竹中露出它那亲切的模样。大门外,从锦羽那里得到消息的师娘已经早早站在那里等待。
云娘牵着三郎,三郎牵着锦羽,锦羽边上还蹲着看家的大黑狗。一排四个,齐齐伸着脖子向山里张望。
曾经袁香儿不太能体会家这个字的含义,出差在外不论多少天都不会带给她多少情绪上的激动。对她来说,酒店的床和家里的床睡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只有在这里,她从南河背上下来,一路飞奔向云娘,只觉得那快乐的心脏雀跃地几乎都要蹦出胸腔来。
那发自内心,填满胸腔的快乐告诉了她,家的真正意义不在于屋子和床榻,而是守在家中等待着她的人。
袁香儿跑得飞快,险些一头撞进云娘的怀中去。想起自己如今已经成年,不好再像小时候那般装痴卖娇,勘堪在云娘身前刹住脚步,喘着气大声喊话:“师娘,我回来啦!”
云娘嗔她一眼,却又拉住她的手把她一把揽进怀里。柔软细腻的手掌抚摸着袁香儿跑乱了的头发,
“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样子。”
袁香儿厚着面皮将自己降回孩童时代,揽着云娘的腰,着实撒了一会娇,才开始给云娘和大家介绍新朋友。
“这是时复和时骏俩兄弟。他们以后会长住在我们镇上。”
时复有些紧张,他面上带着刀疤,看起来就有些凶,生怕给云娘留得印象不好,规规矩矩行了个庄重的古礼。
时骏行了礼躲回哥哥身后,扯着哥哥的衣服探出脑袋来,看着云娘只是笑。
“好漂亮的两个孩子,欢迎来到阙丘,瞧我,高兴地都忘记了,快先进屋子歇歇吧。”云娘笑盈盈的,弯腰轻轻摸了一下小时骏的脸蛋。
转身招呼大家进屋。
时骏捂着被摸过的脸颊,看着云娘的背影:“阿香的师娘好温柔啊,和娘亲一样温柔。”
其实孟章还远远谈不上温柔二字。
初次见到孟章的时候,年纪幼小的时骏是大失所望的,心心念念的母亲和想象中完全不同,一点不像父亲说得那样漂亮亲切又温柔。
但现在他能够得意地挺起小胸膛。觉得自己的母亲也是一位美丽,温柔的母亲呢。她还很强大,为了保护自己俩兄弟甚至会和涂山那样的大妖拼命。
夜晚,在饱餐一顿并安置好大家之后,袁香儿单独带着南河来到云娘的卧房。
“香儿,小南,有什么事吗?”坐在灯下的云娘转过脸来。
袁香儿有些局促,她推了南河一把,“南河,给师娘倒杯茶吧。”
南河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很快从桌上的茶具里倒了一杯茶水,双手端在云娘面前。
“茶我可不能随便喝。好歹要说清楚了。”云娘看着南河直笑,“小南你大概不知道,我们这儿只有娶媳妇的时候,新娘子才给长辈奉茶。”
南河的眼睛一下睁大了,他转头偷看袁香儿,脑袋上冒出了一双粉色的耳朵,但那捧着茶杯的手却很坚定地纹丝不动。
袁香儿摸摸鼻子,话说到这份上了,不好意思也只能梗着脖子上。
她也到了茶水,依照本地的习惯,恭敬地端着在云娘脚边跪下了。南河有样学样,撩起衣襟跪在她的身边。
“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就是师父和师娘了,所以这事终归要和师娘说。”袁香儿面飞红霞,说话的声音却很是坚定。
云娘扶着她的手,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孩,刚刚来的时候还只有那么一点点高,如今已经能独自闯南走北,拿定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但云娘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想法和她说清楚,“香儿,人妖之间有坚固的种族天堑,这条路师娘走过,比别人难得多,你可是真的想好了?”
袁香儿抬起头来,语气中没有丝毫犹豫:“嗯,我想好了。我喜欢南河,想这辈子都和他在一起。”
南河正在看她,此刻的阿香面孔红艳艳的,眼中潋滟有光,发觉自己在看她,就悄悄转过眸子来,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南河觉得自己能记一辈子那么久。
此刻,他真的想把自己的一切都捧给阿香,想为她做任何她想要的事。
云娘看向南河说,“小南,你是妖族,你要冷静地想想,要知道你们现在一起固然开心,可是将来,你还有漫长的生命要渡过,香儿却不能陪着你那么久。到了那时候你或许会感到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