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将来如何,千年万年。但有今日,终不悔。”南河的双手稳稳向上捧起热气腾腾的茶杯。
这会换了袁香儿偷偷看他。小南脑袋上的耳朵低垂,眼神却异常清透而坚定呢。
在他们彼此的这份感情中,南河一直带着点患得患失的不安。今日袁香儿终于搞明白了,那份不安的根源来至于这里。
生命短暂本来应该是人类的悲哀,可是对于彼此相爱的伴侣来说,被独自留下的那个才更加的可怜吧。
云娘见袁香儿和南河都如此说,便接过他俩的茶,各自喝了一口。终于露出了笑容。
“既然你们决定在一起了。我们就好好办一场喜事,也将街坊四邻请来热闹热闹。”她宣布。
“师娘,我目前还不想办这个。至少在师父没回来之前不想办。”袁香儿说,“我的婚礼,其它的不要,至少要你和师父齐齐整整坐在高堂上受礼才行。”
云娘听得这话,呆愣了半天,终究别过脸去,“你这孩子。”
从师娘屋子里出来的时候,袁香儿还难掩心中兴奋,终于过了明路啦,她步履轻快,脚尖都带着雀跃,恨不能高歌一曲。
走过檐栏的时候,南河一借力,揉身上了屋顶,又伸下手来拉她。
袁香儿上了屋顶,坐在他的身边,“干什么爬上来?”
“今天晚上,有天狼星。”南河凝望着她,眸光微微晃动,倾身向她靠了过来。
身后是藏也藏不住的尾巴,头顶是愈发明亮的天狼星。
“有天狼星怎么了,你也想……唔。”
袁香儿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吻住了双唇。
南河的吻总是那样滚烫而汹涌,他似乎永远觉得不够,永远想要汲取得更多,想让时间只停在这一刻。
袁香儿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和自己心爱的人拥吻在天狼星的见证之下。
第二日一早,袁香儿将里世带回来的梧桐树枝条种进地里。
她记得梧桐树的树灵喜欢热闹,于是将她种在院子外面,靠近街道的地方。
这里是进出天狼山的入口,日日有砍柴的礁夫,打猎的猎人,放牛的孩童进出,热闹又不过于喧哗。
梧桐树的枝条插入地里,立刻开始抽枝发芽,转眼间就变成了一株小小树苗,最顶端两片嫩绿的叶芽张开,从中蹦出一个背生双翼的树灵。小小女孩伸展胳膊,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睛。
“啊,终于到了。这里就是浮世!”她小小的拳头抵在嘴边,薄薄的双翼转着圈地乱飞,“没错了,好多的人类,好热闹。谢谢你,阿香。我叫阿桐,你叫我阿桐好么?”
“别客气,阿桐,希望你喜欢这里。”袁香儿提着水壶给刚刚种下的小树苗浇水,“刚来的时候别乱跑,有什么需要就到院子里叫我,知道了吗?”
“知道,知道,别让这里的人类看见,别随便吓唬人类。我都知道的,嘻嘻。”树灵的一双小手握住了袁香儿的手。
袁香儿从怀中取出那颗白篙的果实,果实坚硬透明,完全地晶体化,并不太像能够孕育出生命的物质,
“你说我把他种下去的话,能长出树苗来吗?”
虽然这颗果实具有疗愈一切伤口的功效,对袁香儿来说十分有用。但她进入过那位白篙少年的情感世界,心中对那位单纯而执着爱着人类的树灵有一份不忍心。
“你试试看,我也帮着一起。”阿桐说到。
梧桐树喜欢热闹所以种在院子外。白篙从小生活在人类的庭院中,袁香儿就在院子里找了一块阳光好的土地,把那枚晶莹剔透的果实埋了下去。
她在那片土地上细细绘制了聚灵阵,摆下灵石,浇了一点水。
阿桐绕着那片土地飞舞,伸手洒下一片绿莹莹的亮光。
但袁香儿蹲在地上等了很久,那片土地始终毫无半点动静。
阿桐飞累了,停在袁香儿的肩膀上,“不行呀,不论我如何呼唤,都没有一点回应呢。还是等几天再看看吧。”
“嗯,那就等几日看看。”
直过了四五日,袁香儿几乎已经对那毫无动静的土地不抱希望的时候,那松松的黑褐色泥土里终于冒出了一只小小的嫩芽。
不是银白色,而是人间常见植物的翠绿色,
嫩嫩的小芽,颤巍巍地在聚灵阵里抖了抖,像是伸展四肢一般在空中张开绿叶,抽出枝条,很快长成半人高的一棵小树苗。
袁香儿觉得有些眼熟,她想起来,在当时进入那份记忆的世界中,看见白篙树苗第一次被种进园子里,不就是这般高度模样的吗?
树顶上浮起了一个透明的小小气泡,那气泡内蜷缩着一个幼小的男童。
还没有儿童手指高度的小男孩伸展身体,挣破气泡,荡着双脚坐在枝头。
“你是谁?是你把我种在这里的吗?”他抬头看向袁香儿,一脸茫然单纯,声音稚嫩地开口说话。
“我叫袁香儿,你可以叫我阿香。以后这里就是你家了。”
“是么,这是家啊?我好喜欢。”小小的男孩笑了,“阿香,我有名字吗?”
“你啊,你的名字叫白篙。”
第94章
盛夏时节,叶绿阴浓,鸣蝉相和。
庭院向阳的角落里,半人高的小白篙树苗在阳光中挺直了稚嫩的身躯,精神抖擞。一个小小的树灵坐在嫩绿的叶片上,正昂着头好奇地四处张望。
他诞生到这个世界上没多长时间,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新奇有趣。
在他的附近有一间放置柴草的小屋,屋顶上盘膝坐着一位银发及腰的男子。
那人察觉到他的打量,睁开狭长的眼睑,转眸看了他一眼。
“你是妖魔吗?还是人类?”小白篙树灵一脸稚气地问,
“那是南河的前辈,要有礼貌,要打招呼。”阿桐飞舞着翅膀,来到他的身后,对他说话。
“南河前辈。”小白篙乖乖行礼打招呼。
南河抬起手臂,低头回了一礼。
这位南河前辈看起来十分强大,又很温柔呢。
身边的阿桐姐姐是梧桐树的树灵,是和他同一天被种在这里的姐姐。她虽然只比自己早发芽几日,但似乎什么都懂,也特别热心爱照顾人,时时翻过院墙来找他玩耍聊天。
“小白你快点长大,我好领着你去出玩呀,外面有好多人类。”阿桐姐姐围着他说个不停。
“人类很有趣的,他们会织出漂亮的布条,裹在身上。喜欢唱歌跳舞,还会把漂亮的烟火放到天上去。”
白篙眼睛亮晶晶的,听得十分专注,这个院子里温馨热闹的氛围让他隐隐有些熟悉,似乎有过什么人,也这样小白,小白地唤过他。但他却又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有过类似的经历。
“这里似乎很少像我们这样的同伴了,大家都留在了里世。”阿桐在小白篙的身边坐下,低垂下眼睫看自己的脚趾头,“大概只有我一个这么喜欢人类,还特意麻烦阿香将我带出来吧。”
“不,不只有阿桐。我也喜欢人类。”白篙急忙说。
“真的吗?”
“真的,真的,虽然不太记得了,但我确定我很喜欢人类的。我喜欢阿香,云娘,还有外面跑来跑去的那些孩子。当然我也喜欢阿桐和大家。”
阿桐就嘻嘻哈哈地拿自己白皙的小脚去踹白篙的脚。
碧绿的枝头在明媚的阳光下摇摆个不停。
“师娘,我出去一会儿。”袁香儿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她很快跑出来,坐在檐栏上换鞋袜。
“诶,去哪儿?”
“去时家兄弟那儿,看看他们在新家住得惯不惯。”
云娘提了一盒食盒出来,“把这个带去,给那两个孩子,替我向他们问声好。”
袁香儿先从盒子里摸了一块新出炉的玫瑰火饼叼在嘴里,笑嘻嘻地提着食盒向外走。
她在院子里把迎过来的锦羽抱起来,放进随身的挎袋里,又接上乌圆。再和屋顶上打坐的南河挥挥手,最后还和梧桐树上的渡朔打了声招呼,方才开了院门出去。
“南河,渡朔,阿青,阿桐,小白,我出去啦。”她欢快的声音留在院子里。
云娘站在檐栏上目送她离开,沾着面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院子,似乎越来越热闹了呢。
阿摇,香儿她做得很好,就和你当初一模一样。
时家兄弟的新住处是袁香儿帮忙置办的。
一栋三进的小宅院,外表看上去并没有过分显眼,内里布置却舒适考究极尽奢华。
最妙的是,这座小院的后花园连着一大片水质清澈的池塘,也被袁香儿一并买下给圈在了一起。
周德运和娄太夫人乃至边关的仇将军都托人给袁香儿送来过丰厚的谢仪。加上家里库房中师父留下来堆积成山的财物,让袁香儿时常有一种钱多得没处使的感觉。
难得这一次为朋友出力,想着孟章的性格喜好,袁香儿便敞开来花销。在不过于惹人注目的情况下,几乎把人间能买到最好的家私器具,都给两兄弟配齐了。
罗汉床金销帐,锦被雕裘,四季罗衫,玉碗金盆,奇花异石,填满了整个宅子。
“阿香,这也未免太过了。我们怎么好意思。”俩兄弟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这样说着。
他们从前的家不过三两间茅房,时复甚至不得不在斗兽场拼命,以勉强维持生计。
“不用谢我,这可都是你们母亲出的钱,认真算起来我还占了不知道多少便宜。”袁香儿笑盈盈地说,“快进去看看,要缺了什么,还和我说。”
时骏看着兄长,拉了拉他的衣物,眼睛都是亮着的,“是娘亲给的呢,哥哥。”
时复握住了他的手,牵着他进屋去了。
我们的母亲,既温柔又漂亮,强大无敌,还十分富有。她请阿香帮忙给我们准备这样舒适的屋子。
这一回袁香儿来探望的时候,却喊了许久的门,时骏才满头满身湿哒哒地前来应门。
从龙骨湾回来之后,时家兄弟点亮了自己血脉天赋中的游泳技能,袁香儿给他们准备的这片水潭,几乎是时骏每天快乐的源泉。
“又泡水去了?你哥哥呢?”袁香儿在前厅的椅子上入座。
屋子虽然没有其它外人,但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庭院里甚至已经种上了花草,还开了一小圭菜地,显然这两兄弟很是珍惜,也有所习惯这里的生活。
乌圆从袁香儿肩上跳下来,领着锦羽在院子里四处溜达。他和时骏走了一路,十分娴熟,这个地方已经来过好几次,而锦羽还是第一次来。
六七岁的时骏很懂事地端来茶水点心,“阿香你们先吃点心,哥哥不在家里,出门找活计了。”
“出门找活计?”袁香儿有些意外,“为什么要找活计,我留下来的银钱不够用吗?不够的话大可和我说呀。”
“不是这样的,阿香给的银钱珠宝,都好好地收在库房里呢。”时骏连连摆手,“哥哥说了,这里真的很好。要想尽快适应这里,就要多和人接触。还要学会立身的技能,不能坐吃山空。所以他日日都早早出去,至晚方归。”
“哥哥还说,要给我请一位夫子,教我读这里的书,认这里的字。”时骏苦着脸,拉拉袁香儿的袖子,“阿香,你帮我和哥哥说说,晚些再请夫子,且让我多快活几日罢。”
袁香儿拿掉他的手,“这我可不帮你,难得你哥哥有这样的想法,听他的没错。”
时骏耷拉下脸,唉声叹气了半晌。很快又把还没到来的苦恼丢在脑后,约着乌圆和锦羽下池塘去玩。
“水里有什么好耍的,我们不喜欢搞得浑身湿哒哒的”乌圆连连摇头,锦羽连连摆手。
“可是池塘底下有小银鱼,还有这么大的龙虾和螃蟹。还能摘到甜甜的莲子……”
“别说了,别说了,去去去。”
三小只欢快地下水摸鱼去了,倒把袁香儿撇在一旁。
袁香儿便打算自己到集市上逛逛,看能不能遇到在那里工作的时复,俩兄弟一个能吃苦,有毅力,识大局。另外一个聪明精灵,通晓人情世故。骤然突然来到不一样的世界,想来也能很顺利地适应这里生活。
袁香儿替他们高兴。
夏季的日头很大,集市上行走的人并不多,却在东街的永济堂门外,里三层外三层拥着大堆的人群。
永济堂本是韩睿大夫家的药铺。韩大夫一生悬壶济世,医者仁心,曾使永济堂的招牌远近驰名。可惜自打韩家两夫妻意外离世之后,这家药铺被歹人所占,所售的药剂以次充好,唯利是图,渐渐砸了招牌。最近听说已经经营不下去了。
到底又发生了何事,挤了这么多人在围观。
袁香儿好奇地分开人群,挤进去一看。
永济堂的门外,站着一位白衣少年,正是在山中消失了一年时间的韩小公子,韩佑之。十岁出头的年纪,此刻他已经不似去年那般骨瘦嶙峋,形容憔悴。灵山幽居一载,被虺螣养成了一位如珠似玉,如琢如磨的翩翩美少年。
一胖一瘦的两位老板娘和他们的丈夫正气急败坏地堵在药铺门口。
肥胖的朱氏捻着帕子指着韩佑之破口大骂,那唾沫星子几乎都要喷到韩佑之脸上,
“克死爹娘性命的扫把星。你还有脸回来。当年好吃好喝地养着你,不知感恩便罢了,还一声不吭地跑了。枉费你婶婶我贴钱贴力,给你们家料理后事,不知败了我家多少银钱。这都还没和你算呢,你还好意思一回来就和长辈清算家产?”
她气势汹汹,心里其实是虚的,这一年来也不知道走得什么霉运,家里接连破财,好容易从韩家搜刮来的一点财物,早就耗光了,如今不过剩下这个铺面和屋舍值点钱。若是韩佑之回来了,这些死物左右挪不走,等于都是这个孩子的了,她自然是绝对不肯的。
韩佑之面对肥硕凶狠的女人,年幼的脊背挺得笔直,他看着头顶上祖父当年亲手书写的招牌,一字一句,句句铿锵,“本来俗尘中的是非,我打算算了。可是你们顶着祖父和父亲留下的招牌,行那售卖假药,谋害人命之事。我便万万不能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