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渺渺想起她施展的法术,由衷道:“你的法术用得很好。”她自觉说得中肯,孰料杏未红吃惊极了:“我?”
“是啊。”
杏未红满脸震惊:“我法术学得一点也不好,到现在为止,我只学会了十个法术。”
殷渺渺也意外了:“什么?”
“真的,我天资很差,别看我筑基了,其实是吃了筑基丹才成功的。”杏未红为难地笑了笑,“法术怎么学也学不好,笨手笨脚的。”
殷渺渺道:“但你之前做得很好。”
“布雨术吗?”她说,“我在建木园里浇了一百多年的花,不是用得好,是用的熟练了。”
浇了一百多年的花?殷渺渺想及她说自己不睡觉一直在修炼,若是这般努力,才有这点修为,那资质何止是差,简直糟糕透了。
杏未红捏了个“水雾术”的手诀,指间溢出缕缕白气,像是握了块冰。可是没有多久,雾气就散去了:“这个法术,我练了一年多,可还是没学会。”
筑基以后就可以辟谷,她不睡觉不吃饭,不干活的时间都用在了修炼上,但就算是这样,收获也寥寥无几,一年比不过别人一日之功。
殷渺渺心中恻然,水雾术是要制造成弥漫开来的白雾,杏未红这样的程度甚至不能叫不合格,只能叫完全失败。
杏未红平静地说:“不过也没什么,说不定死之前就学会了。”
殷渺渺没说话,是纯阴之体却只能做到这个份上,杏未红的资质之差,恐怕也是世间罕见。
她根本不适合修真。
“好了,不喝了,我去修炼了。”她把酒坛子推过去,“你喝吧。”
殷渺渺站了起来:“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地方还给你,我把酒带走。”
杏未红“哦”了声,点点头:“好。”
殷渺渺走时,就看到她坐在湖边练习水雾术,一遍又一遍,失败再失败。
*
湖边偶遇之后,殷渺渺就留意起了杏未红。她说的与做的分毫不差,每天花费两个时辰给园中的花木浇水,布雨术绝对完美精确,从未有过失误,而后坐在湖边的角落里修炼,不是在打坐就是在练习法术,仿佛不知疲倦。
有一日晨起路过,见她衣袂上带了点点露珠,就知道她是一夜不睡,整夜苦修。
可是,不是所有的努力都能换来结果。
殷渺渺对云潋说:“她真的是我见过的资质最差的人,没有之一。”
云潋道:“如果不是纯阴之体,她根本没办法修炼。”
“可惜了。”殷渺渺微微一叹,“她的布雨术那么好,对法术的控制力比我都精准。”
她在对法术的控制上下得功夫不少,然而事务繁多,哪里比得上杏未红日复日年复年,永不间断地重复练习。
云潋想了想:“师妹最近很轻松。”
“瞒不过师哥。”殷渺渺笑了笑,化仙丹和迷心花的事有了不小的进展,仙椿山庄的生活又安闲适意,她就真的当是来度个假,放松放松。
而心情舒缓了,就有兴趣听听八卦,关注关注身边的人和事,杏未红的事只是其中之一,她还通过两个侍婢的嘴,追了一个某管事劈腿属下老婆,自己的妻子一气之下戴绿帽的连续剧。
故有言,“世态人情,比明月清风更饶有滋味,可作书读,可当戏看”。
仙椿山庄是个大观园,又是个是西门府,她看得津津有味,兴趣盎然。
又过了几日,松之秋请他们二人去建木园一叙。
殷渺渺知道,迷心花的事终于有结果了。
松之秋礼节周到,却不是个爱寒暄的人,简单招呼过就切入正题:“今天是为迷心花一事请两位来的。”
殷渺渺点点头,神情凝重,上身前倾,侧耳恭听。
松之秋将殷渺渺带来的种子与残花放置在桌上,缓缓道:“那天,我们说到异世之物想要在异界生存,有几个办法。”
他的话里有个语病,异界之物对应的是本方世界,对花来说,这里才是异界。不过殷渺渺没有计较这个小小的问题:“是的。”
“这其中会有所区别。”松之秋解释得很详细,“仙椿改变了秋洲的环境,使得水土符合自己生长的要求,所以它与在异界时无甚区别。但如果没有这样的能力,要适应十四洲的环境而存活,它就必然要改变自己。”
他说得很抽象,换做旁人或许未必能够马上理解。但对于了解达尔文学说的人来说,这是件非常好懂的事——生物要适应新的环境,就会对己身进行改造,比如在人的起源学说里,最初的直立人在紫外线充沛的非洲,为了保护皮肤,身体分泌了大量的黑色素,而后人类走出非洲,往更高纬度的亚洲和欧洲走去,光照减少,缺乏阳光,黑色素便大量减少,肤色随之变白。
这个过程,就被称之为演化。它不是在短时间内发生的,而是一代又一代,镌刻在基因之中的改变。
殷渺渺不知道在修真界该如何定义这个过程,只能含糊地问:“这样的改变,应该是不可控的,偶然的,长时间的,对吗?”
“如果没有人为控制的话,的确如此。”松之秋说道,“但迷心花不是,它已经完成了对十四洲的适应。”
“有人干预了这个过程。”
松之秋道:“我有一个发现,姑且说与你听听。”
“请少庄主赐教。”
松之秋道:“偶然的变化是不可控的,新的迷心花照理该与旧的迷心花有很大的区别。但是,这两者非常相似,只在茎叶的长短与花的颜色上有些微的变化,基本保留了迷心花的特质。”
“这很难做到吗?”
松之秋沉吟道:“也未必,若是对迷心花非常了解,那么徐徐图之,便不难能做到。”
“对迷心花十分了解……”殷渺渺陷入了沉思。
那日柳叶城,来了一个魔修一个妖修,如今持有魔修秘药的魅姬背后也有个元婴魔修,难不成背后是魔修在捣鬼?
可是,魔修扰乱中洲局势尚有理由,大费周章培育迷心花又有什么用呢?魔气本就能感染灵气,像楚汤那样,不过一缕魔气就要费极大的功夫才能拔出,数量一多,入魔无救。
难不成是想要道修自相残杀?
“在下惭愧,只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了。”松之秋道,“只是,残花无碍,花种却十分危险,我替换了你原先所用的玉匣,堪堪封住花种。”
殷渺渺立即道:“多谢少庄主援手,免我一时疏漏,酿成大祸。”
“举手之劳,无须挂齿。”松之秋关照道,“只是它半身为妖,极其狡猾,你要小心,切记不可让花种接触灵气。”
殷渺渺应下:“我一定多加留意。”
“迷心花身出异界,在十四洲无甚天敌,唯有天材地宝可破。”松之秋别有深意地说,“大千世界,或有不同,然无论何方世界,俱合五行之理,故而皆有五行之宝。”
殷渺渺不着痕迹地抬首,微微笑:“原来如此,受教了。”
松之秋点到为止,改了话头:“二位难得来秋洲,若是不急着走,明日就是十年一度的灯节,可以一看。”
殷渺渺心中微动:“我与师兄四处游历,并无要事,如此佳节,自然不想错过。只是人生地不熟,想问少庄主借个向导,就是不知道少庄主舍不舍得了。”
松之秋深觉奇怪:“何劳道友亲自开口向我借人?园中使者,道友随意吩咐即可。”
殷渺渺微笑起来:“可我想借杏未红姑娘。”
松之秋顿住了。
第191章
松之秋似乎没有想到, 过了会儿才道:“自无不可。”便着人唤了杏未红过来, 吩咐道, “明日你陪冲霄宗的两位贵客去赏灯。”
杏未红一脸蒙:“我陪他们去?”
松之秋颔首:“好生招待, 不可怠慢。”
杏未红眨了眨眼睛,弱弱地说:“可是我没去过灯节啊……”
在山庄一百多年没去过灯节?殷渺渺怔了怔, 马上笑道:“那正好, 咱们一块儿去看个新鲜。”
“如此太过失礼。”松之秋沉吟片时, 说道, “正巧许久未赏灯,由我陪同二位去吧。”
他这么说了,殷渺渺只能道:“那就劳烦少庄主了。”
*
灯节,古往今来就是约会的节日。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千盏万盏的灯笼一点, 人比花娇,你猜灯谜送个灯笼, 我含羞带怯还个香包, 好事就成了。
不过,秋洲的灯节略有不同,无数灯笼悬挂在树梢上,光华灿烂, 闪闪烁烁, 宛若身处星斗之间, 别有一番情趣。而且, 看灯的女子多是穿着白绫衫子, 外罩一件锦绣比甲,十分特别。
“这是凡间习俗,后传到修真界,谓之‘走桥’。”松之秋解释道,“见桥必走,百病不生,求个好兆头罢了。”
殷渺渺觉得有趣:“原来如此。”
不仅如此,松之秋博闻强记又尽职尽责,把悬挂的灯笼形制也道个分明:“这棵树上的是判官灯,拜此灯者,多求家中亡者少受苦难,早日轮回;这里的是双鱼交欢灯,拜灯者求夫妻恩爱,子嗣绵延……”
殷渺渺一方面喜欢吸收新知识,一方面又觉得不像赏灯而是在听课,走完了一条街,忍不住委婉地表示:“少庄主实在太客气,我与师哥自行走走就是了。”
松之秋闻弦歌而知雅意,没有推辞,简单说了说哪处的酒楼可以休息,哪处可以放灯后,而后便致歉告辞了。
“少庄主自便。”
他人一走,殷渺渺马上拽住云潋的袖子:“师哥我们去那边看看。”
云潋握住她的手:“师妹不想与他同行。”
“与他交谈是件愉快的事,胜读十年书,但今天这样的日子,谁耐烦听课讲解?”她说着,在一个摊子前停下,买了一支天然的花钗,“师哥替我戴上。”
云潋接过含苞待放的花钗,替她插入发间。
殷渺渺笑叹道:“来的要是杏未红,还能聊聊秋洲的流行打扮,顺便打听一下松之秋喜欢什么,好备份谢礼。现在么……看灯吧。”
厚礼是肯定要准备的,不过回头再问杏未红也不迟,今夜良辰美景,万万不能辜负了。
走过半条街,木桥突然拥堵了起来。
殷渺渺瞧了瞧,原来路边有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枝桠上挂满了锦囊彩绦,是给年轻男女们许愿的地方。
“前面人真多。”她转开了视线,改走交叉的小路,“我们往这儿走吧。前面在放烟花。”
云潋似有所悟,微微笑了:“好。”
*
灯节十年就有,松之秋兴致寥寥,与殷渺渺二人分别后便径直回去了。
建木园里灯火通明,但比平日里安静许多,侍女们应当都出去,只最稳重的两个留了下来,见他回来,赶忙迎上来伺候:“少庄主回来得真早,小丫头们还没回来呢。”
“灯节不必拘束,你们也下去吧。”松之秋望了望西边黑漆漆的耳房,眉梢微皱,“阿红呢?”
侍婢笑了笑:“杏姑娘不在,定然是去赏灯了,她是回回都不肯落下的。”
松之秋“嗯”了声,什么也没说。
侍婢问:“少庄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没事,你们出去吧。”
松之秋朝西耳房走去。
杏未红的屋里暗沉沉的,他点了灯,发现人的确不在,床铺叠得整整齐齐,矮柜上供着几支花,可能是好久以前摘的,已有凋零的颓败气息。梳妆台上只有一个半合的匣子,里头是几根丝带,几支珠钗,一盒香粉用到见底。
再看箱笼,四季的衣裳是山庄绣房所供,倒是一件不缺,然而香包罗帕一类的小物件却寥寥无几。松之秋不禁皱眉,他每每见她多是在夜里,她的衣着打扮还真未曾留意过。
说来好笑,杏未红虽算是他的枕边人,可始终学不会其他侍女的眼力劲儿,推一下动一下,鲜少主动出现在他面前。而他身边有人服侍,若非需要,同样想不起她这个人来。
要不是殷渺渺出人预料的提起,他都不知道她没有去过灯节。
可是,没去赏灯,她人去了哪里?
对于松之秋而言,在山庄里寻个人轻而易举,只消把手按在院中的树上,施展神通,刹那间,无数的信息就会涌入脑海。
一息后,他找到了她。
他收回手,抬步往湖边走去。
杏未红依旧在练习水雾术,比前几日成功,淡淡的雾气萦绕在她周身,朦朦胧胧,似雾里看花。
松之秋远远的看见,停了脚步静静看着,没有上前打搅。
水雾又散了。
她叹口气,数不清第几次再捏印。
如此直到灵力告罄,于是又开始打坐行走周天,慢慢积攒灵力,等存下了些,继续练习这个法术。
周而复始,不休不止。
不知觉间,夜已过半。
松之秋正欲回屋,却见殷渺渺提了盏兔子灯过来,笑眯眯地说:“你果然在这里。”
“是啊。”她又失败了,语气干巴巴的。
殷渺渺把兔子灯给她:“送你。”
杏未红吃了惊:“给我?”
“是啊,吃了你的酒,当然要还你点什么。”殷渺渺把活灵活现的兔子灯递过去。
杏未红没接,说道:“是少庄主的酒。”
“是你给我喝,又不是他请我。”殷渺渺笑着说,“拿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