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未红这才接过来,默不作声地看了会儿,突然问:“你有事找我?”
殷渺渺意外:“为什么这么说?”
“我算什么东西,值得你这样的贵客特地送灯给我?”她摸着兔子灯笼,“无非是觉得我离少庄主近,有事要我办。但你找错人了,我没这个本事。”
殷渺渺深觉有趣:“你觉得我找你是什么事?”
她说:“说好话,求个情,打听事,你是冲霄宗的弟子,应该是第三种吧。”
殷渺渺失笑,其实她已经想好了送什么礼物,但听杏未红这么说,故意道:“猜对了,再猜猜看是打听什么事,说对了的话,送你个礼物。”
杏未红看着倒映着月亮的湖面:“我笨,猜不到。”
“教你个法术?”
“学不会。”
“我有件很好看的首饰。”
“用不着。”
“给你册我珍藏的避火图?”
“我看过,没什么了不起的。”
殷渺渺笑弯了腰:“好吧,不逗你了。本来是有事想找你打听,不过现在我想到办法了,这个灯笼就是随便送给你的。”
好一会儿,她说:“谢谢。”
“谢是不用谢,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不去灯节啊?挺好玩的,你们不是还有走桥的习俗吗?”
杏未红说:“没什么原因啊,太浪费时间了,我要修炼。”
殷渺渺指点她:“一昧的苦修是不行的,历练和顿悟也很重要。适当的放松有利于更好得修炼。你很累了,不是吗?这个时候就需要休息一下。”
“我这样的资质,根本谈不上历练和顿悟吧。”她说着,又重复了一遍水雾术,白雾在她手里凝聚成团,被她捏成一只白乎乎的兔子,“而且不修炼的话,少庄主又要骂我了。”
殷渺渺怔了怔:“这是兔子?”
“是啊。”她调整了一下大小,又捏了个圆嘟嘟的尾巴出来,放在兔子灯笼旁边,“像不像?”
殷渺渺:“……”据她所知,水雾术只是制造大片浓雾,水平高的雾气浓而广,水平低的疏而小,控制范围容易,凝聚成特定的形状很难,需要很强的操控力。
真是太可惜了。空有控制力而无实力,只是空中楼阁,没有任何用处。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伸开手心,操控火焰幻化成一只一模一样的兔子:“看。”
杏未红说:“看不出来,你也很无聊。”
“你觉得这很无聊吗?”她笑了笑,“我练了几十年。”
杏未红呆了呆:“你练这个干什么?”
“我结丹以前,灵力很少,要省着点用。”殷渺渺看着她,“对法术的操控越细微,浪费的灵力就越少,多节省一分灵力,就多了一分胜算,懂吗?”
杏未红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我灵力很少很少。”
殷渺渺把手心里的兔子化成一朵玫瑰:“同样的灵力,可以是兔子,也可以是玫瑰,就看你怎么用了。水雾术的目的在于干扰敌人的视线,所以雾气越多越浓越好,但是你要清楚,是基于目的,才推导出了要求,而不是要求决定了目的。”
杏未红瞪大了眼睛,从没有人教过她这些。
殷渺渺微微笑了起来:“你想一想,如果你只有兔子而没有老虎,该怎么达到目的呢?”
杏未红咬着嘴唇想了会儿,犹犹豫豫地说:“挡住他的眼睛?”
“很好,你有了第一个答案,再想想。”殷渺渺鼓励她。
还有?杏未红苦思冥想,半晌,惭愧地说:“我想不出来。”
殷渺渺把火焰玫瑰递到她面前:“这是什么?”
“火?”想想觉得不对,又改口,“玫瑰?”
殷渺渺笑了笑,让火焰逐渐熄灭,露出里面的金簪来:“现在呢?”
杏未红愣住了。
殷渺渺道:“修士斗法,不是傻乎乎地比谁的法术用得好,而是看谁更能扬长避短。”顿了顿,问道,“练法术很无聊吧?”
她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所以我练习的时候就会想,这个法术该怎么用才最合适。”殷渺渺道,“想着想着,就不觉得无聊了,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对法术的理解也会更深刻。”
杏未红似懂非懂地“哦”了声。
殷渺渺把金簪插到她的发髻里:“送给你了,你要坚持下去,修行本来就不容易,不要怕吃苦,路是越走越宽的,知道吗?”
“嗯。”她摸着头发上的簪子,突然笑了起来,“谢谢你啊。”
殷渺渺这才发现,杏未红真正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会有个浅浅的梨涡,非常可爱,便也笑了起来:“不用谢。”
第192章
灯节过后, 殷渺渺向松之秋告辞, 打算与云潋离开山庄继续游历。松之秋听闻,便置了一桌小宴替他们送行, 又赠了些花蜜果酿。
“此番多谢少庄主相助,受益匪浅, 不胜感激,区区薄礼, 聊表谢意。”殷渺渺把准备好的谢礼递过去。
礼物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白玉瓶,朴实无华,甚至无多少花纹装饰,可按照修真界的规矩, 这种当面赠予的却看起来平凡的,往往是相当珍贵的东西:“不过举手之劳, 何至于此?”
殷渺渺笑了笑,玉瓶里的不是其他, 是三滴荷露,用来做谢礼不轻了:“少庄主万勿推辞,日后说不定还有叨扰之处。”
松之秋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 点了点头:“那就却之不恭了。”
吃过席,殷渺渺和云潋正要走,杏未红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等等。”
“杏姑娘找我?”殷渺渺意外地看着她, “莫不是来送我的?”
杏未红递过去一方白帕子, 四只角合拢在中央, 似是包着什么东西:“给你。”
殷渺渺闻到了丝丝甜香, 接过来打开一瞧,是串用白兰花编成的十八子,半开半合的象牙白花朵儿被编成了手串,拢在腕上有暗香盈袖。
“戴这里更好。”杏未红比了比衣襟的扣子,“可以香很久。”
殷渺渺眨了眨眼:“这是你的还礼吗?”
“是啊。”杏未红细长的柳眉皱在一起,看起来挺烦恼这种人情往来,“还清了,婢子告退了。”
说完,掉头就走,不是一般得干脆直接。
松之秋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淡淡道:“侍婢莽撞,失礼了。”
殷渺渺把花串别在衣襟上,意有所指:“身处纷扰红尘,却能恪守本性,众人汲汲于名利,却能不为其所扰,岂非难得?”
仙椿山庄平静安逸,太容易消磨志气,杏未红是松之秋的人,地位非同一般,能够耐下心来浇花洒水,勤修苦练,已是有了修士的心性。
可是,松之秋说:“有这个心,没这个命。”
殷渺渺笑了起来:“天无绝人之路,少庄主不就是帮她抓住了‘一线生机’吗?”杏未红资质极差,偏偏是纯阴之体,转机当是在床笫之事,云雨后把人赶去修炼,她不信松之秋心里没数。
果然,松之秋顿了顿,却道:“不是我,是她自己抓住的。”
最初的最初,是她自荐枕席:“少庄主说过我是纯阴之体。听说这个体质很难得,那给少庄主当鼎炉可以吗?”
当时,他因着某种缘故进阶过快,需要巩固境界,纯阴之体的鼎炉是个很好的选择,没有理由不答应:“可以。”
这才有了今天。
谁人不晓得“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有一线生机”,但真正能够抓住并努力改变自己命运的人,又有几个呢?
*
离楚蝉失踪已过了小半月,齐、楚二城什么消息也没有查到。
更使人忧心的是,楚蝉魂灯未灭,却没有任何人传来消息,似乎对方就是想掳走楚蝉,而非是想通过她达到什么目的。
齐盼兮和楚汤各自回城去求见自家真君出手,集二城之力把中洲翻了个底朝天。孔离亦是请了同窗好友帮忙,在各地留意小公主的消息,然而,楚蝉就好像水入大海,叶飞树林,再无一丝半点的消息。
时间一点点过去,孔离的叹气声与日俱增,私下里和飞英说:“小公主资质不错,又生得美貌,人家留着她的性命,怕也是……”他无数次被楚蝉的单纯气到胃疼,看到她犯傻就头疼,可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无缘无故遭了难,总归叫人于心不忍。
飞英是天生的热心肠,虽然和楚蝉相识不久,依旧帮忙出主意:“敢掳走楚蝉,对方的实力肯定不容小觑,元婴修为的人在十四洲数也数的过来,能不能……”
“道修这边不说,还有魔修、妖修那儿呢。”孔离摇摇头,“就算找到了,你觉得齐、楚的两位真君会为个孙女闹到什么地步?”
他压低声音,小声说:“老家伙们惜命着呢!”
“所以没办法了?”
“是啊,能做的都做了,接下去就看命了。”孔离长叹一声,“这就是劫数,过得去,更上一层楼,过不去,死。”
飞英愤愤:“绑走她的人太坏了。”
“呵,世道艰难,修行不易。”孔离用扇子敲着手心,唏嘘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自己有实力才是最可靠的,蝉儿被被保护了这么久,该学会自己活命了。”
“小飞英,你也要努力才行啊,关键时候,只有自己最可靠。”
*
在中洲,有个地方叫十方镇,汇集三教九流各路人马。
来到此地的修士,不问出身姓名,不问师承过去,无人主持公道,无人路见不平,能不能活下来,全看有没有本事。
这种见不得光的地方,能办些在仙城里办不到的事,比如毒药,比如打听消息,再比如搞些市面上见不到的玩意儿。
差点让楚汤栽个跟头的魔婴,在这里随便哪家药铺都能买到;被天义盟明令禁止的禁药和毒物就随便丢在七星斗柜里,报出名来,小二眼皮都不眨一下地就给你称量好;在暗藏的门子里消遣,指不定就能见到几年前名门大派失踪已久的女修,她被废了经脉,沦为鼎炉,不复昔年颜色。
人不当人,命不是命。
十方镇不吃外头仙城的那一套,有自己的规矩。按规矩办事,许能全身而退,敢挑战此地的规矩……会有人教你做人,哦不,做鬼。
但不得不说,有的时候,想要办的事只能在十方镇才能办到。
比如说,打听一只奇特的妖兽。
向天涯改换了容貌,用上了“林嘉”的化名,住进了十方镇的一家客栈。和所有的套路一样,客栈的老板娘,是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
狠毒而美艳,风骚而强大。
“唷,林道友。”老板娘趴在柜台上,酥胸半露,腰肢摆动,“好久不见啊。”
“月娘。”向天涯拂了拂她的手背,“许久不见,近来可好啊?”
金月娘以手支颐,眼波漫漫:“你个没心肝的,哪里是真关心我呢。”
“我怎么不是真关心了?”向天涯掏出一个木匣,“路上正好遇见,送你了。”
金月娘漫不经心地打开,只见里面是三颗翠莹莹的蛋,不由眼睛一亮,张开嘴巴,信子吐出,一口气把三颗蛋尽数吞了下去:“嗯~~~美味~~~~~”
向天涯面色不改,蛇爱吞鸟蛋,是什么稀奇的事吗?当然不是。
“亏你还有点良心。”金月娘摇摆着腰肢走出来,有什么东西沙沙作响,仔细一看,原是条金灿灿的蛇尾巴。
她一步三摇跌进他的怀里:“不如,今晚来我房里,嗯?”
向天涯搀住她的胳膊,特别镇定地说:“这事不急,等你把腿变出来再说。”
“哼。”金月娘转喜为嗔,“小心我吃了你。”
“你才不舍得。”
两人说了会儿话,金月娘指了指屋子:“老规矩,空着的随便住,有人的想住就自己动手。”
向天涯才不想找麻烦,找了个僻静的屋子歇了下来。
*
楚蝉一直陷在昏昏沉沉的睡梦里,大脑混沌一片,全然无法思考。只在某些很偶然的时候,她才会微微清醒,捕捉到外界的只言片语。
“这小丫头带着就是个麻烦,杀了算了。”
小丫头?我吗?这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咳,不行,她是纯阴之体,资质又佳,我这具身体被慕天光伤得不轻,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慕、慕天光?归元门的仇人吗?
“叫你去招惹他!如今倒好,坏了大事!”
什么?他们在说什么?
“慕天光哪有这本事,是冲霄宗的那个女修……呵,坏在她手上可不是头一回了,大家五十步何必笑百步?”
声音渐渐弱下去,零零星星的,楚蝉只听见有人说:“……可不行……最好想办法除掉……”
“……引人注意……我有一计……”
后面的话她没有听完,又陷入了沉沉的昏迷。
所以,也不知道没多久,有人进屋来,将裹着她的布袋扛下楼去:“老板娘,结账。”
“好的客官。”美艳的老板娘绞着鬓边的头发,裙下蛇尾簌簌,“慢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