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遍仙界——青青绿萝裙
时间:2020-04-13 08:23:18

  卓煜微微垂下眼,轻轻拨开了它。
  红线在半空中旋了个圈,然后卷住那一朵莲花,小心翼翼地飞到了水边,慢慢地将它放了下去。
  莲花落进水里,顺着河流飘远。
  妃嫔们彼此交换着惊异的眼神,她们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神奇的法术,好奇之余,又添了几分敬畏。
  还是德贵妃沉得住气:“淑妃妹妹,我们一块儿放灯吧。”
  纯淑妃也反应过来了:“姐姐先请。”
  由她们带头,其余妃嫔都在河里放了灯,一朵连一朵,烛火莹莹,远远看去,好像是倒映在凡间的璀璨星河。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讶然道:“那是什么?月亮吗?”
  殷渺渺“咦”了一声,探头往外一看,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那是什么?月光落下来了吗?
  十五的月亮高高悬挂在天际,形如白玉盘,而此时此刻,以它为中心垂下了万道金光,似无形的光晕,又似有形的丝带。
  有一滴金光不断往落到了水阁旁的树梢上,然后,这个树仿佛饮下了甘霖,苍翠欲滴,焕然一新。
  “帝流浆……”殷渺渺心跳如雷,“这居然是帝流浆。”
  庚申夜月华,其中有帝流浆,其形如无数橄榄,万道金丝,纍纍贯串,垂下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
  对于修士来说,这也是大补之物,一滴胜得上多年修为。但修士逆天而行,天道吝啬,从不在修真界降下帝流浆的,它只会出现在凡间,是独独给予人间的恩赐。
  殷渺渺不及细想,纵身往天空一跃,第一步只是凌空,第二步已然踏在亭顶,第三步,她已经超过了树尖,浑身沐浴在了月华之下。
  一滴,又一滴,她运转风月心法,竭尽全力将抛下的帝流浆吸纳入体内。它们变成一颗颗的金色果实,不断掉入丹田的池塘里,跟随赤色的灵力往全身而去。
  草木受帝流浆即可成妖,并不仅仅是因为帝流浆中饱含灵气,最重要的是,帝流浆能够开启万物的灵智,修士即便有通天彻地之能也做不到这一点。
  唯有帝流浆,或言之,唯有天道才可以做到。
  殷渺渺一遍又一遍运转着心法,从前沉痛的大脑前所未有的轻盈,受损的神识得到了最好的修复。
  她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清醒。
  她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她不知道卓煜在看着她,亦不知道宫人们惊慌跪拜,她贪婪地捕捉着每一滴流下来的帝流浆,恨不得天道能对她多一些恩宠。
  但没有。很快,她就察觉到自己对帝流浆的吸收到了极限,再也吃不下了。
  在她脚边,草木走兽凭借着本能争夺着漏网之鱼。躲藏在角落里的飞鸟虫鱼不顾安危,违背常态四处流窜,草木伸展枝丫与根系,拼命掠夺。它们不懂什么叫修道,只知道要吃了它,吃了它,命运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是一场人间难得一见的盛宴。
  殷渺渺思忖片刻,将门梭唤出握在手中,帝流浆经由她传递到了门梭的核内,澎湃的灵气很快注满了内核。
  但帝流浆还在继续。
  殷渺渺遗憾地看着纷纷扬扬流洒的帝流浆,作为天道的馈赠,它十分公平,无法被收集,无法被储藏,落地即散,得之有幸,不得算命,强求不来。
  她凭借着人身,已经得到了天道最多的馈赠,是该到此为止了。
  只是……她望向不远处池中跳跃的金色鲤鱼,心中一动,用灵气裹住一团帝流浆抛了过去。
  鲤鱼仿佛察觉到了,猛地跃出水面,鳞片闪闪,一口吞掉了帝流浆。
  殷渺渺又抛了几回,确定此法有用,便仰头含住了一滴帝流浆,以灵气包裹,随即飞快落回地面,奔到卓煜面前——
  吻住了他的唇。
  卓煜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喉咙滑落下去,不到胃里就消弭无踪,他顾不得自己:“你没事吧?怎么了?”
  “遇到了非常好的事。”殷渺渺深深吸了口气,忽而一笑,“卓煜,你是被天道眷顾的帝王,你是名副其实的天子。”
  卓煜似有所感:“我吃了什么?”
  “是灵丹妙药,虽不能长生不老,但从今往后,你会无病无痛,安然寿终。”她紧紧拥抱住他,几近哽咽,“我真是太高兴了。”
  凡人不比草木走兽,出世后的第一声啼哭就散去了先天灵气,没有灵气,就无法服用帝流浆。但卓煜不同,或许是与她燕好之故,他体内含有微薄的灵气,帝流浆入体,居然没有消散。
  凡胎肉体,一滴饱含灵力的帝流浆就够了。
  终其一生,他都不会再受病痛困扰,他会长命百岁,直到寿终正寝。
  她真的是……真的是太高兴了!
  
  这一夜,凡人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知有多少懵懂的生灵开了灵智。
  从今后,夜住古刹兴许会遇见艳丽的女鬼,路过深山会看见妖媚的狐精,救过的白蛇会来世报恩,院中的花妖生出了凡心。
  只可惜,殷渺渺现在只是一个初初入门的筑基修士,不过刚刚踏上寻求天道的路途,要很久很久以后,她回过头来想起这次的机缘,才会懂得自己到底窥见了什么。
  她此刻满心记挂的,是已然到来的别离。
  她记起当初在白露宫里栽种木樨,他说要看花好月圆,便道:“等过完中秋吧。”
  可卓煜不客气地斥责:“怎么,怕我一个人孤零零过中秋?那你有的等了,过完中秋就是重阳,重阳之后还有冬至,冬至过完,不如留下过个年?”
  殷渺渺道:“我走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来。”
  “你不会回来了。”卓煜冷冷道,“不必骗我,亦不该骗你自己。”
  殷渺渺叹了口气,背对过他,没有否认。
  卓煜自言自语似的:“我的寿命至多不过百年,可一百年对你来说算什么,不过弹指一挥间,等你想起我的时候,我就算还没有死,也垂垂老矣。”
  殷渺渺蓦地鼻酸,开始懂得为什么仙凡之恋总是悲剧结尾,不是身份悬殊,不是力量之别,而是生和死之间的时光,漫长又短暂。
  “渺渺,我不会等你的。”卓煜平静道,“我的时间太少,要做的事太多,不会等你的。你要走就走吧,以后也不用回来了。”
  殷渺渺热泪盈睫,眉眼却弯起:“要不要这样无情啊,我人还没走呢。”
  “本来就是这样,哪有那么便宜的事,等你想回来了,我还在等你。”卓煜的唇角挂着一丝似冷嘲似严肃的笑,“等你走了,我就让人筹备选秀,选个十七八个充盈后宫,等过个三五年,就该为太子的事操心了。”
  他没有骗她,未来的日子,他既要为治理江山殚精竭虑,又要为培养继承人煞费苦心,哪里会为了她独守空房,最多、最多只是不会再爱上别人了。
  不过,这不能让她知道,有退路就会软弱,有牵绊就难免踟蹰,不能回头的路才能走得远。
  所以,就让他为她做最后一件事吧。
  替她断了尘缘,替她绝了后路,从今往后,一心求道去吧,莫要回头!
 
 
第25章 
  殷渺渺离开的日子是八月初八, 卓煜翻了黄历定下的:“你要修道去,我总得给大臣们一个交代, 总不能就告诉他们‘皇后走了,不会回来了’。”
  “都听你的。”
  八月初一, 卓煜在朝议上冷不丁放了这个消息,举朝哗然,毕竟历来所谓的修道祈福, 都是变相的废后。
  但听说帝后十分恩爱, 怎会无故废黜?几个重臣彼此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地想到, 也许这并非托词, 是真的要修道去……只是有个法力强盛的皇后, 对大周是祸是福?
  张阁老年迈,率先开了口:“敢问陛下,娘娘打算在何地清修?”要是在宫里静修, 怕是不必特地在朝议上提起。
  果然, 卓煜道:“既是清修, 自然远遁红尘。”
  这……大臣们心里斟酌不定, 听起来好像不合规矩, 但到了他们这份上, 规矩不过是随意块哪里需要哪里搬的石头罢了。皇后修道与否, 与他们毫无利益关系, 那也就没有必要忤逆帝王。
  于是大臣们纷纷表示, 皇后娘娘修道, 实乃本朝之福,一定会国祚绵长,既寿永昌。
  初七,收拾行囊。
  殷渺渺把储物袋里的灵药都掏空了,一共也就没几颗:“这瓶是回春丸,一共就剩三颗了,如果受了伤,就拿半颗化进水里服下,不能多吃,否则你的身体吃不消。”
  “好。”
  “这把短剑是法器,凡兵伤不了修士,但是法器可以。”殷渺渺凝视着他,“我希望你永远不会遇到,但如果真的有……杀了也不要紧,修士也是人,不会有报应的。”
  卓煜悲哀又好笑:“好。”
  “其他我也没有什么能给你了。”殷渺渺叹了口气,剩下的东西都需要灵力才能催动,他都用不了。
  谁知卓煜沉吟了会儿:“那把你那件白色的裙子留给我吧。”
  “这件法袍吗?”殷渺渺拎出来,那是他们初见时她穿的衣裳,“留个纪念吗?”
  卓煜淡淡道:“等我死了,给我陪葬。”帝陵里有她的墓室,她却不可能与他合葬,留个衣冠,勉强算是生同衾、死同穴。
  “皮囊如旧衣,都是身外物。”
  卓煜勾起唇角:“哦,原来你们修的长生不是肉身不灭吗?”
  殷渺渺无言以对。
  卓煜低头轻轻抚摸着那件衣裳,好像留下了她的旧衣就不会完全失去她:“明天就要走了,今晚上和我再说说话吧。”
  “我有很多话想要和你讲。”
  他们依偎在烛火旁,喁喁私语了一夜。
  第二天,东方未白,宫里的妃嫔就按品大妆,来白露宫拜别皇后。
  上一次见到那么齐全的人还是封后大典,没有想到第二次就是永别。殷渺渺仔细地看着下面跪倒的妃嫔们,环肥燕瘦,风情各异,她们之中,会有人杀出血路,成为下一任帝王的母亲吗?
  看不出来。谁知道呢。命运是不可测的。
  她笑了起来:“我好像不是一个称职的皇后,你们这里大多数人我都不认得,也没有机会认得了。”
  她们伏低身体,看不清面容。
  “从今往后,好好照顾陛下。”殷渺渺望着身边的人,微微笑道,“不要让他累了,渴了,饿了,要他好好保重身体,努力吃饭睡觉。”
  德贵妃绷紧面庞,代表所有人应诺:“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殷渺渺想一想,释然道:“没有了。”她站起身来,取下沉重的凤冠,换下绣着彩凤的凤袍,俗世的身份被轻轻丢在一旁。
  纸鹤应召而出,落地就变成了雪白的仙鹤,扑扇着翅膀,歪头等着她。
  “陛下,我走了。”明明为这一天的到来做足了心理准备,离别的话说了无数次,可真到了这一刻,殷渺渺还是鼻酸难忍,悲莫悲兮生别离。
  她又说了一遍:“我走了,卓煜。”
  卓煜没想到自己能笑出来:“长痛不如短痛,走吧,不要回头。”
  “好。”她努力弯起唇角,眼睫沾泪,“那你……要多保重。”
  卓煜点点头:“你也是,多保重。”
  殷渺渺看着他,好像除了“再见”,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说了,但她不想说再见,只能别过头,跃身上了纸鹤。
  晨间的风带着些微的凉意,吹到了她的面庞上,她低头看着他,欲言又止许久,最后微笑了起来,一如初见。
  再见了。她转过了头。
  纸鹤仿佛能感受到她的心情,拍动翅膀,迅速朝天际飞去。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殷渺渺从来不知道纸鹤原来能飞的那么快,她颊上的泪痕未干,坎儿镇就到了。
  飞英在那里等她:“皇后娘娘。”
  “我已经不是皇后了。”殷渺渺看着他,“你还是来了啊。”
  魅蝶死后,她就将何问道的死讯告知了玄灵观一行人,他们都十分平静地接受了。原来早在来此地之前,何问道就对观中事务做出了安排,并告知自己有身陨的可能。
  他们以为何观主是在与妖蝶的斗争中死去,故而并不觉得悲伤,为除魔卫道而死,死得其所。
  唯独飞英后来单独来找她还阵盘时,询问道:“皇后娘娘,师父把事情都告诉我了,我真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吗?是因为这样,娘娘才说只有我能启动那个阵法?”
  她点头承认:“是,你身上有灵力,不是凡人。”
  “那我师父,是怎么死的?”他是天真,但并不笨。
  殷渺渺言简意赅:“他是凡人。”
  飞英懵懵懂懂,猜想兴许是凡人不能以肉身进仙境,所以不得不死了,不过想来朝闻道夕可死,师父应当没有什么遗憾吧。
  殷渺渺有意引开话题:“你这次帮了我很大的忙,有什么想要的吗?”山火最后果然着了,不过因为飞英启动了防护阵,坎儿镇上的居民无一伤亡,是大功一件。
  飞英想了很久,说了件让她意外的事:“皇后娘娘能告诉我怎么去那里吗?”
  殷渺渺有些意外:“你又是为什么要去?那不是仙境,那不过是另一个凡间。”
  飞英行了一礼,肃然道:“皇后娘娘,我师父很早就告诉我,我的性命是我母亲舍弃自己才保下来的,所以我一直想找寻自己的身世,只是师父不肯多说,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是因为他们都不是凡人,从前的我知道了也没有意义。可是现在不同,我都知道了,于情于理,我都要回去为我的母亲报仇。”
  殷渺渺蹙眉:“你和凡人没有什么区别,别说能不能报仇了,你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谁知飞英道:“我身上有一块玉佩,上面有字,我不认识,娘娘或许知道。”他给殷渺渺看了自己随身不离的玉佩,那其实是一块令牌,写着“归元门”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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