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渺渺知道归元门,那是三大门派之一,有了这块令牌,找寻亲生父母就不再是天方夜谭。
“可能报仇前就会死了,那也要去吗?你师父就是这么死的。”
飞英露出灿烂的笑容:“师父舍身求道,正是我等楷模,我这个做徒儿的,更不应该因为有危险就畏惧不前。娘娘,我不怕的,请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过去。”
求道之路漫漫,身死之人不计其数,然而仍旧有人前仆后继……殷渺渺似有所悟:“你再想一想吧。如果真的决定了,那就在坎儿镇等我,过段时间,我会离开这里,可以送你一程。”
“小道就在此恭候。”飞英如是说。
现在,他果然在这里等着了。
殷渺渺叹了口气,正色道:“你真的想好了吗?一旦离开这里,你就永远不能和这个世界的亲友见面了。”
飞英眨了眨眼睛:“修道之人断绝红尘,观中的师长早有教诲,我虽年幼,亦有不复相见的准备。”
殷渺渺:“……”
她叹了口气,不再多费唇舌,直接祭出了门梭。它悬浮在半空,散发出幽幽的白光,不多时,漩涡又出现了,两界的壁垒破了一个洞。
飞英惊异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任意一秒。
通道打开了。
殷渺渺抓住飞英的胳膊,把他拉到纸鹤上:“走了。”
纸鹤如射出的箭矢,朝着门掠去。
飞英紧张而又忐忑地注视着另一个世界的景象,每靠近一分,心就狂跳一次。
殷渺渺却回头望着这个世界,树木变成了黑点,田地变成方格,河流变成溪水,高耸的山峰忽而低小,缭绕的云雾出现在脚下。
这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她闭了闭眼睛,慢慢转回了头。纸鹤穿过了通道,漩涡开始闭合,尘世间的种种牵挂,都被她留在了身后。
*
千里之外,京城,皇宫。
殷渺渺和仙鹤已经从视野中消失很久,可卓煜仍然站在原地,抬首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晨露沾襟,犹不自知。
“陛下——”王公公颤巍巍拜倒,“风大露寒,请您回屋吧。”
卓煜茫然回身,怔忪地望着这缱绻了几月的白露宫,突然意识到,它的主人是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心里蓦地空了一块,暖风穿过,冷嗖嗖的。
“请陛下保重龙体。”德贵妃领着妃嫔们跪了一地。
卓煜渐渐回过神来,长长叹了口气:“知道了。”
她走了,日子照样还要过。
他错过了朝议的时间,今天怕是要延续到午时了;麦州今夏雨水不丰,收成寥寥,恐有动乱,要派人多加注意了;还有魏州,远在西北的敌人蠢蠢欲动,就怕在冬季到来前在此掠夺百姓……卓煜抬起重若千钧的脚步,慢慢往殿里走。
踏上台阶的时候,不知怎么的,他脚下忽而一空,踉跄了半步,险些摔倒。
“陛下!”王公公慌忙搀扶,急得满头是汗。
卓煜用力按住胸膛,就在刚才,他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心悸不已,是什么呢?电光石火间,他明白过来,怔怔地望着天空。
是她走了吧。
是她回去了。
看着,看着,他轻轻地笑了:“永别了。”
从今后,仙凡隔天堑,各自多珍重。
*
长恨此身沾红尘,难舍九州访仙城。
来世愿做白衣人,杏花荫里吹玉笙。
——《风月录·神女生涯本是梦·帝王·卓煜》
第26章
凡间有这样的传闻, 如果想要长生不死,要么就去海的彼端,那里有蓬莱、瀛洲、方丈三座神山,仙人居之, 有缘人可求得不死药;要么就走到大陆的尽头, 去一个名为十四洲的地方,在那里可以求得飞升成仙的机缘。
所以, 有人云, 欲随众仙玉京游,先访三山十四洲。
不过,十四洲并不在大陆的尽头,那只不过是凡人的臆想罢了。他们不知道, 十四洲其实就在他们的脚下, 因为这个世界, 就是“十四洲”。
这里的“洲”不是指凡人国之中的某片区域,而是指大陆。所谓十四洲, 是指这个世界共有十四个大小不一的大陆板块,它们或是相连,或是间隔着海洋, 地域之辽阔, 非普通人能想象。
而在十四洲,有三大顶尖的宗门, 无论如何都必须好好记住, 因为他们总共占据了八洲一海, 其绝对地位可见一斑。
这三大宗门分别是:冲霄宗、归元门、万水阁。
具体是怎么样的宗门,彼此之间是何关系,都暂不细表。
现在,只说冲霄宗。
冲霄宗位于十四洲最东面的春洲,坐拥东方三洲,是个建在云海之上的宗门。其门下弟子天天在高耸的山峰之上修炼,上眺旭日东升,下望云海翻腾,想想都美滋滋。
不过韩羽可一点都不觉得,他!恐高!那也就罢了,他偏偏是个专门负责跑腿的弟子,时不时就要骑着仙鹤穿越一下云海,体验脚下万丈悬空的感觉。
但再怎么不适应,韩羽也没有想过放弃这份职务,能够到内门各峰传信跑腿,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儿。
今天他要去的是翠石峰。
翠石峰乃是冲霄宗新起的一座云峰,其掌峰是新晋为元婴的剑纯真君。考虑到剑纯真君是个剑修,韩羽在来之前就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眼前目睹的一切还是让他怀疑师门是不是快破产了。
这光秃秃的荒山……真的是冲霄宗里元婴真君的山峰吗?就算是外门都没那么惨的。
都说剑修穷,但好歹是元婴了,穷这样这样真的丢师门的脸啊!韩羽冷汗都下来了。
而且他来了那么久,连个接待的弟子都没有……韩羽迈着软绵绵的双腿,不得不硬着头皮喊道:“云师兄,在下乃人事堂弟子韩羽,特来送信。”
“什么信?”身边突然有人出声。
韩羽猛地一转头,吓得心脏差点迸出胸口。
不远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着白袍的年轻人,容貌甚是出众,一见难忘,照理说无论是谁,第一眼就该看见他才对。然而,若非细心留意,大多数人都会不自觉地忽略他的存在,好像他是不经意间飘过天空的一片云,无须留心。
“云、云师兄?”韩羽惊诧不已,这么一个大活人,他刚才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出现,普通弟子和亲传弟子之差,居然有那么大吗?
“是。”他轻轻笑了起来,刹那间,霁月相逢,天光乍破,“我是云潋,你有什么信给我?”
韩羽冷静下来:“见过云师兄,您被分配到了此次的门派收徒任务,飞舟将于十日后启程。”
云潋微微颔首:“好。”
信已送达,韩羽没有多留,很快骑着坐骑离开了这里。
他前脚刚走,后脚剑纯真君任无为就过来了,纳罕地问弟子:“你怎么会被选中外出做任务?”冲霄宗内是有弟子必须外出做任务的硬性规定,但作为他的亲传弟子,绝不可能一声招呼就不大把人派出去。
云潋答道:“是我申请的。”
“……”沉默了会儿,任无为苦口婆心教训徒弟,“徒儿啊,这样的事,要提前和师父说一声,知道吗?”
“和师父说过了。”云潋眼中含着淡淡的疑惑,“我说,我要去找师妹。”
“这是同一件事吗?”
云潋侧了侧头,没有言语,但那纳闷的表情已经充分地说明,他觉得就是同一件事啊。
“算了。”任无为放弃沟通,摆摆手,“你想去就去吧。”
他的另一个徒儿在一年多前神秘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多次寻找也无结果,就算魂灯未灭,尚在人世,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这一次门派收徒长达数月,将走遍东三洲,会有什么转机吗?他心里忍不住升起些许希望。
十日倏忽而过。
宗门外的云海码头,一艘飞舟已经停泊在此,又是十年一度外出挑选弟子的日子,负责杂役的外门弟子早早到达,将飞舟清理一新,又检查了灵源,这才恭恭敬敬在飞舟前等待出行的内门弟子。
不多时,便有三三两两的内门弟子到来,比起谦卑的外门弟子,内门弟子眉宇间自有一股矜持之气,内门外门,本是云泥之别。
然而,这第二批来的,也只是内门弟子罢了。
像外出收徒这样的任务,不仅仅是为宗门挑选好苗子,也要顺便彰显一下三大门派的势力,好让更多的修士选择投入门下。因此,这次的任务除了若干负责杂役的外门弟子和十名内门弟子,还有三名亲传弟子坐镇。
所谓亲传弟子,是指被收在宗门十大掌峰门下的弟子。他们与内门弟子的区别,就如同凡间的皇亲与贵族,均高高在上,亦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比如,第三批来的一男一女两名亲传弟子,女修士名为夏秋月,筑基三层,乃是千箓峰掌峰的小弟子,男修士名为袁落,筑基六层,是离火峰掌峰的亲传弟子,他们两人的修为都不算顶尖,可就算是筑基后期的内门弟子见了,也要称一声“师兄”“师姐”。
大宗门等级之森严,俨然与凡间无异。
若是像何求道这样的人到了这里,一定会大失所望——什么修真界,仍旧是人的世界,爱恨情仇,利益纠纷,尊卑有别……哪有仙家的超然物外。
但大部分修士都不认为有什么不对。夏秋月与袁落仅是礼貌性地对其余弟子微微颔首,只顾着与彼此寒暄。
“云师兄还没有来吗?”夏秋月环顾四周,寻不到第三名亲传弟子。
“一直听闻云师兄是个极其淡漠随意的性子,别是忘了时间。”袁落笑道,“若不然,叫人去催一催?”
这句话谁也不敢接口,掌峰和掌峰之间也是有明争暗斗的,剑纯真君进阶元婴后便有了独掌一峰的资格,然而,作为掌峰,除了教授弟子和坐镇宗门之外,各有各负责的事物。
正巧,之前有弟子投诉执法堂的火炎真君脾气暴躁,刑罚严厉,掌门便将他换下,让剑纯真君顶替——火炎真君就是离火峰的掌峰,袁落的师父。
夏秋月幼年就因天资出众被收入千箓峰,对这些事心中有数,只是笑了笑道:“时间还没到呢。”
话音刚落,她就听身畔有人说话,声音柔和似春风拂面:“夏师妹是在找我吗?”
所有人霍地扭过头,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那人肩上停着好几只灵鸟,正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而从他被云海波浪打湿的衣摆看,他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
然而,在此之前,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在这里。袁落惊疑不定,没有贸然开口,夏秋月却被他罕见的好样貌给镇住了,半晌才笑道:“没想到云师兄早就到了,让师兄久等,倒是我们的不是。”
云潋微微笑了起来:“不要紧,没有多久。”
袁落打量了他好几眼,明明听到了自己说的话,对方却一点反应也无,不是强忍着怒气,也不是不屑一顾,而是浑然没有在意似的……说不上来,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夏秋月没有深想:“既然人到齐了,那边出发吧。”
飞舟缓缓启动,带起一波云浪。
与此同时,很远很远的地方。
苦苦忍耐了许久的飞英终于憋不住问:“娘娘,我们是迷路了吗?”
“说是被困住了更恰当吧。”殷渺渺的心情有点复杂。
事情是这样的,三天前,她带着飞英穿越了界门,被传送到了归尘子曾经误入的秘境之中。
这个秘境和想象中不太一样。按照一般仙侠小说的套路,秘境一般分两种,要么面临各种机关挑战,俗称通关模式;要么面临心智考验,真善美的选手最终会打动主人获得秘宝,俗称问心模式。
鉴于归尘子是落入了凡人界,她怀疑是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只是没有想到,现实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既没有器灵刁难,也没有扶不扶老人的人性考验,有的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石室和一条绕回原点的通道。
殷渺渺一个失忆的初级选手,带着一个刚刚建号的菜鸟,很有冲动直接GG滚回老家。
但想想这是她和卓煜分手换来的,只能捏着鼻子走下去。
不过,首先她要纠正一个问题:“你记得,以后不要叫我娘娘了,我已经不是皇后了。”
飞英为难:“那该叫您什么?夫人可以吗?”
“不可以,修真界对于称呼非常讲究。”殷渺渺没有翻看笔记,自然而然地回忆起了从前的知识,“夫人是对某人之妻的称呼,除非这个女修士是旁人的侍妾,否则称她为旁人的附属,是十分失礼的事。”
飞英诧异地睁大了眼睛:“诶?是这样吗?”
“一般情况下,对于修为相当的修士,无论男女,称之为‘道友’即可,如果修为比你高,那就叫‘前辈’,要是拜了师父,就按师门的辈分。”殷渺渺一边解答,一边梳理着记忆,“还有,金丹之上,不同的修为还会有不同的尊称,都要注意小心区分,弄错的话,会有人觉得被冒犯的。”
飞英努力记着,总觉得这里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只是他仍旧沉浸在初入修真界的好奇与喜悦中,这丝异样就被年幼的他忽略了。
第27章
殷渺渺给飞英解答完困惑, 对于修真界的称谓的记忆也梳理完毕了。
从服下帝流浆开始, 她就开始零零碎碎想起些被遗忘的事。不是一口气回想起大量的内容, 而是触发式的苏醒, 比如她和飞英说起称谓, 那么和这部分有关的内容就悄悄浮现在了脑海。
但如果刻意去搜寻到底恢复了多少, 又有无处下手的茫然。
即便是修士,对于最神秘的大脑(神识?)也还一知半解, 帝流浆到底对她起到了怎样的效果, 目前还没有完整的认识,不过,能零星记起来就是个好消息, 修真界可比凡人界危险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