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厨房,秀月忙把信呈给骆笙。
骆笙迅速把信扫完。
信上写明一个地点,交代只许秀月一人悄悄过去,不然她的侄子会有性命之忧。
“姑娘,小七真的被人掳走了。”秀月一颗心紧紧揪着。
相处这么久,她早已把那个黑脸少年当成了亲侄子。
骆笙把信再看一遍,蹙眉道:“秀姑,小七失踪这件事,是奔着你来的。”
“我?”秀月吃了一惊,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该不会是在南阳时——”
三月初三那晚她潜入镇南王府废宅烧纸钱,被人跟踪袭击,说明已经有人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应该与那些事无关。”骆笙很快否定了秀月的猜测。
跟踪秀月的是开阳王,她阻止开阳王袭击秀月时,秀月顾着逃跑没有认出来。
开阳王如果会劫持小七,那就解释不通她袭击平南王时为何冷眼旁观。
“信上指明要有间酒肆的厨子去那里,可见这件事针对的是你厨娘的身份。”骆笙分析着,神色冷然,“而你厨娘的身份脱不开酒肆,所以归根到底,这件事是冲着我来的。”
这种情况反而令她放心了些,至少不是因为小七或骆辰的身份暴露而引来的麻烦。
“姑娘,那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自然要去那里看一看。”
骆笙走出厨房,就见卫晗站在院中。
未等她说话,卫晗便开了口:“问过了,有人给了这乞儿跑腿钱让他来送信。信上是不是提了见面的地方?”
骆笙颔首。
“我陪你去。”
第265章 河上
信上约见的地点是金水河。
京城入夜有两大热闹之处,一是酒肆云集的青杏街,一是笙歌彻夜的金水河。
金水河上画舫无数,脂粉香浓,是不知多少男子流连忘返的温柔乡,龙蛇混杂不消多言。
掳走小七的人把见面地点定在那里,算是有几分聪明。
一名妇人局促立在岸边,四处张望。
妇人头发花白,应该有些年纪了,因为毁了容几乎看不清本来模样。
来往之人并没有多看妇人一眼。
金水河这种地方一掷千金的豪客多,来谋生计的穷苦人更多,如妇人这样一看就是来讨生活的再常见不过。
妇人随手召来一条小船,任由小船漫无目的在宽阔的河面上游荡。
这便是对方的狡诈之处。
定下了金水河作为见面地点,却要求秀月坐上船随意在河上飘,河面上的每一条船都可能是对方藏匿之处。
而金水河上大大小小的画舫游船数百只,想要确认是哪一条船根本不可能,只能被动等待对方主动靠近。
“大娘要去哪里?”
搭载妇人的是一条不大的敞篷船,撑船的是个头戴蓑笠的年轻人,见妇人一直不说去处,忍不住问道。
“就……就先透口气……”妇人忍着紧张道,下意识环望四周。
撑船人笑了:“大娘莫不是寻人吧?”
妇人犹豫着点点头,不吭声了。
撑船人不再多问,缓缓摇动竹篙。
一条专卖宵夜的小船靠近,撑船的老汉笑呵呵问:“小哥儿吃鳝鱼包子吗?”
撑船的年轻人摆摆手,示意不吃。
老汉也不恼,撑着船不紧不慢离开。
很快又有一条船靠近,船上妇人描眉抹粉,对着这边喊了一嗓子:“要不要买点皂儿糕呀,还有小螺酥,都是新鲜现做的哩。”
撑船的年轻人再次摆摆手。
“呸,穷鬼。”妇人啐了一口,撑着船向不远处的画舫去了。
撑船的年轻人忍不住问:“大娘到底去哪里啊?”
“就在河上随意瞧瞧,我会给钱的……”妇人声音透着几分不安,竭力摆出镇定的模样。
一条船缓缓靠过来。
“上来。”
听到这声音,妇人猛地看向靠近的船。
撑船的人如大多数船夫一样戴着斗笠遮挡住眉眼,看不清模样。
听声音,是个中年男子。
妇人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来,塞给撑船的年轻人几个铜板。
两条船相隔不过二尺。
妇人低着头抬脚跨过,上了靠过来的这条船。
撑船的年轻人似是有些疑惑,一时没有离去。
那人冷冷道:“这是我婆娘,我来接她,劝你莫要多管闲事。”
撑船的年轻人一听,忙摇着竹篙离远了。
妇人立在船头,紧张问道:“小七呢?”
这是一条无篷船,明显可以看到船上没有第三个人在。
小七显然不在这里。
“不要吵。”中年男子撑着船快速往前,看起来很轻松。
金水河十分宽阔,无数游船画舫的灯火使整条河璀璨如昼,美不胜收。
而有光就有影,何况本来就是夜色笼罩之时。
再往前就是一小片芦苇荡。
洁白的芦花,金色的枝干,给波澜壮阔的金水河平添了另一种风情。
夜里来这边的船只不多。
随着黑暗笼罩过来,中年男子停下了撑船的动作,无声看向妇人。
“你是有间酒肆的厨娘?”
男人的声音平缓低沉,在这夜色朦胧的芦苇荡旁,莫名有些阴森。
妇人点点头:“我是。小七呢?你把小七藏哪里去了?”
中年男子忽然往前走了两步。
不大的小船因为他突然的动作而晃了晃,晃得人心惊肉跳。
“我按着信上的交代一个人来了,你快把小七交出来!”妇人看着靠近的中年男子神色惶急,“你是不是要钱?你要多少我都给,只要你把小七放了——”
中年男子头戴的斗笠遮挡住了他的眉眼,从妇人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微微勾起的唇。
凉薄又无情。
“小七在哪里——”中年男子忽然举起竹篙,狠狠向妇人头顶抽去,“你就不用知道了。”
迅速被挥动的竹篙划破夜空,带着劲风袭来。
妇人就立在船头,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傻了,一动不动。
砰地一声响,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叫。
金水河上丝竹声、嬉笑声、叫卖声不绝于耳,这声惨叫很快就淹没其中,没有激起丝毫波澜。
船身晃了晃,跳上来一个人。
中年男子跪坐着,一手捂着生疼的手臂,惊愕望着来人。
竟是撑船的年轻人。
带着斗笠的年轻人一步步走近,刚刚用来抽打中年男子的竹篙被他轻巧拎在手中。
船头一寸寸没入水中。
妇人快步走向船尾处,失衡的船才一点点恢复。
“吓到了么?”年轻人开了口,声音温和沉稳,与先前截然不同。
妇人摇摇头,自然而然站到了年轻人身后。
二人一同看向跌坐在船上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的斗笠掉了,露出了真面容。
是个极普通的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眼神却相当锐利。
本来准备用竹篙杀害妇人顺便推入河中毁尸灭迹的中年男子望着年轻人与妇人,明白中了圈套,挣扎着往水里跳。
此时水面还泛着涟漪,是中年男子突然受到袭击后失手落入水中的竹篙引起的。
一支冰冷的竹篙抵在了他脖颈处。
“再乱动,便要你的命。”年轻人冷冷道。
这话仿佛提醒了中年男子。
在他面色微变的同时,一枚石子飞射而来。
中年男子张嘴吐出一口血,伴随着吐出来的还有一颗牙齿。
年轻人走过来,以帕子垫着把沾了血的牙齿捡起,就着船上的油灯看了看。
他声音依然平静,说出的话却令人吃惊:“牙齿里藏了毒,你是死士?”
中年男子望着近在迟尺却因斗笠遮挡而看不清面容的年轻人,仿佛见到了厉鬼。
不,这个年轻人就是厉鬼。
趁他准备杀害妇人时袭击他不算什么,可刚刚他准备咬破毒牙自尽,那枚飞来的石子却刚好把藏毒的牙齿打落。
这是人可以做到的么?
第266章 疑惑
年轻人旋即皱了眉,喃喃道:“这个年纪的死士,是不是有些大了?”
二十到三十岁之间是一个男人的体力巅峰期,再往后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一般来说,死士处在这个年龄段的最多。
年纪大的很少见,毕竟一般熬不到那时候就死了。
处于震惊中的中年男子听到年轻人的喃喃自语,表情不由扭曲。
他这是被嫌弃了?
而妇人也不由牵了牵唇角,忽然觉得对身前男人的了解还不够。
开阳王真的不是故意埋汰这个人么?
撑船的年轻人正是卫晗,而妇人则是骆笙伪装。
清阳郡主的四大婢女之一朝花是易容高手,当初骆笙也跟着教朝花的师父学了皮毛。
只能说很多技艺都讲究天赋,易容更是如此。
骆笙在这方面没有多少天赋,说学到皮毛,那是真的只有皮毛。
不过用来伪装成秀月,足够了。
秀月因为毁容本就掩住了本来面貌,加之鲜少在人前露面,只要有个大概样子就能糊弄过去。
人们记住的只是有间酒肆有个毁了容的厨娘,至于厨娘真正长什么样子,又有谁在乎呢?
穿着秀月常穿的衣裳,绾着秀月常绾的发式,脸上再有成片的疤痕乌青遮掩,那就是有间酒肆的厨娘秀姑。
这也是骆笙代替秀月来金水河的底气。
至于开阳王——
骆笙深深看了挡在面前的男人一眼。
男人宽肩窄腰,刚刚褪去少年单薄的后背虽还不够宽阔厚实,却足以令人心安。
同意让卫晗陪着,是骆笙慎重考虑过的。
对方在信上明确指出只允许秀月一个人前来,约见的地点还是金水河上,这就堵住了光明正大浩浩荡荡带人过来的可能。
最不容易引起对方注意的情形,便是选一名同伴伪装成船夫,载着“秀月”前来。
而考虑到身手,骆笙自然没有必要拒绝自告奋勇的开阳王。
这可是令北齐人闻风丧胆的冷面阎罗,是她能选择的人中最能保障安全的一个。
卫晗蹲下来,伸手捏住中年男子的下颏仔细检查过,淡淡道:“只有一颗毒牙。”
中年男子:“……”为什么又听出了被歧视的感觉?
卫晗倒没有歧视人的意思,只是在北地边境与齐人打交道数年,细作、死士层出不穷,什么花招都见识过,习惯了谨慎一点。
不过只有一颗毒牙,年龄又偏大,这名死士确实不是那么合格。
“说说吧,小七在哪儿?”卫晗心知这是骆笙此刻最想知道的问题,并没有问其他。
中年男子紧紧闭上了嘴巴。
“不说?”卫晗拧眉。
中年男子看他一眼,擦了擦嘴角血迹:“死了。”
骆笙陡然变了脸色:“你再说一遍。”
一只大手握住她的手,温暖而干燥。
男人的声音在这秋末的凉凉夜色中更暖:“别急,他胡说的。”
中年男子神色越发僵硬。
卫晗语气笃定:“你们的目的既然是要有间酒肆厨娘的性命,在不确定是否得手之前不会伤害小七的,至少不会要他性命。”
他们先前想过对方会提一些条件,威胁到秀月安全这一点也考虑过,但对方上来就要秀月性命,还是有些让人意外。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总不会是嫉妒有间酒肆生意好而除掉酒肆大厨吧?
理智分析,几乎不存在这种可能。
有间酒肆与别的酒肆不一样,虽然味道好得令人疯狂,定价却奇高,常来吃的食客终归有限,影响不到其他酒肆的生意。
卫晗定定看着中年男子,眉眼平静:“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开阳王。”
中年男子眼神一缩。
他看出面前的年轻人不简单,却万万没想到是开阳王。
名动天下的开阳王,凭的当然不止武力。
又有一条船悄无声息靠近。
撑船的是石燚。
卫晗指了指中年男子,淡淡道:“审一下他。”
石燚抱拳,随后单手把中年男子提了过去。
靠过来的船在骆笙的视线中渐渐远离。
竹篙划开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卫晗起身,把中年男子留下的小船从头到尾检查过,翻出一团麻绳,一块石头,还有一套半新不旧的衣裳。
衣裳很普通,麻绳与石头的用途不言而喻,是用来沉尸的。
骆笙靠过来,声音冰冷:“看来对方一开始就是奔着秀姑性命来的。”
卫晗侧头看了看她。
满天月辉星光,满江点点灯火,比这些更亮的是他的眼睛。
他专注看着眼前的少女,声音透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别担心,会找到小七的。”
骆笙微微点了点头,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突如其来的沉默使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藏在水草间的秋虫低吟浅唱,与遥遥传来的丝竹声交织成独属于金水河的夜曲。
卫晗垂眸,盯着少女垂落身侧的纤纤素手犹豫了一瞬,终究没敢去拉。
骆姑娘会生气的。
骆笙彻底忽略了这亲密而宁静的独处时光,目不转睛盯着停靠在不远处的那条船。
她迫切等着关于小七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