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欢——冬天的柳叶
时间:2020-04-14 07:11:43

  “我为何不能管你?许栖,我是你姐姐!”
  许栖看着生了气的许芳,把手一伸:“既然是我姐姐,那给我些银子吧,没钱花了。”
  许芳眼眶颤抖,心痛难言。
  弟弟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以前弟弟虽然冲动好强,总是与人打架,却也有自己的骄傲。
  可是自从沉迷赌博,弟弟的脊梁骨都弯了。
  许芳眼前晃过一张笑脸,是继母杨氏常年端着的温婉笑脸。
  一股寒意从心底涌出,流向四肢百骸。
  杨氏在报复!
  那一次骆姑娘狠狠打了杨氏的脸,从此没人敢再欺负弟弟。杨氏见不得弟弟好过,于是用更残忍、更无耻的法子报复。
  杨氏要把弟弟变成一个六亲不认的赌棍,从此陷在烂泥里爬不起来。
  弟弟在赌坊越陷越深,终有一日会被人寻上门来。到那时,杨氏假情假意哭上几句,而父亲终于有了理由把嫡长子赶出去。
  左邻右舍还会叹一声弟弟咎由自取,甚至耻笑早已过世的母亲。
  毕竟同是父亲的孩子,杨氏所出的一女二子都那般优秀呢。
  许芳压抑着心头恐惧,拉住许栖手腕:“大弟,我可以给你银钱,但你不能再去赌了——”
  许栖早就不耐烦,用力挣脱许芳的手:“不想给就算了,扯那么多理由。”
  他转身大步往前走,恨不得飞到千金坊去。
  今日……今日一定要把输掉的赢回来!
  “大弟,算我求你了,你不要再去了。”许芳不甘心追上来,死死拽住许栖衣袖。
  许栖冷着脸看向她:“大姐,你还有完没完?”
  小时候丢下他一个人跑到宁国公府锦衣玉食,现在知道管他了?
  许芳已经顾不得想如何心痛与失望,咬牙道:“总之你今日不许再去,你去哪里我就跟着去!”
  许栖冷笑:“大姐这么闹,就不怕被父亲他们知道?”
  许芳一怔。
  而许栖趁机抽出衣袖,快步走了。
 
 
第355章 甜
  许芳回过神来,往前追了两步,可哪里还追得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许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寒风毫不留情吹在她身上,吹起半新不旧的貉子毛斗篷,显出少女单薄纤瘦的身形。
  许芳并不是柔弱纤细的长相,反而生得明艳大气,可这些日子却消瘦许多,看起来竟有些弱不禁风。
  街上少有行人,望着空荡荡的前方,许芳只觉透骨的寒。
  她拢了拢随风摆动的斗篷,一时竟觉得无处可去。
  因为姐弟争执而站在远处的丫鬟凑上来,小心翼翼劝道:“姑娘,回屋去吧,外头太冷了。”
  许芳回眸,遥遥望了一眼长春侯府紧闭的朱漆大门。
  大门前蹲着的石狮子冰冷沉默,恰如她此刻的心情。
  这个家,她一刻都不想待。
  不,从母亲没了后,她就没有家了。
  她以为她还有弟弟相依为命,可弟弟再这样下去就会变成六亲不认的混账,到那时,她连弟弟都没有了。
  她还有什么呢?
  许芳抬起双手,掩面默默哭了。
  她只有满腔恨,却无能为力。
  立在寒风中的少女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丫鬟忍不住再劝:“姑娘,回去吧,您要是受了凉,吃亏的还是自己……”
  许芳把手放下,看了看劝她的丫鬟。
  丫鬟眼中是真切的关心。
  许芳嘴角微牵,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说起来,她的贴身丫鬟红月,还是表姨宁国公夫人赏的。
  继母那些人碍于红月出身宁国公府,连卖身契都还在宁国公府那边,反而不敢太过分。
  弟弟只怪她巴着表姨,却不知她去了宁国公府被人客客气气称一声表姑娘,回到长春侯府没有受过多少克扣磋磨甚至能帮衬一下弟弟,正是与表姨的亲近换来的。
  除了血亲,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对人好。
  母亲与表姨关系好,母亲去后就算表姨念着情分对年幼的他们有所关照,可长春侯府高高的大门一关,能关照到哪里去?
  一日两日,一年两年,没了母亲在,再亲近的关系也就慢慢疏远了。
  她厚着脸皮长伴表姨身边,虽然存着借助力的心思,对表姨的尊敬也是实打实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才有了表姨把她当半个女儿看待,才有了她出入长春侯府的自由。
  可在弟弟眼里,她这个姐姐却成了蝇营狗苟之辈。
  “姑娘——”
  许芳眨眨眼,苦笑着摇头:“不想回。”
  红月听了,心中一酸。
  一句不想回,没有人比她更懂得姑娘的难了。
  她不忍再劝,小声道:“那婢子陪您走走吧。”
  “好。”许芳轻应一声,漫无目的往前走去。
  又开始飘雪了。
  灰蒙蒙的天,雪粒子簌簌落下,令街上行人纷纷加快了脚步。
  这种冰冻三尺的天气,谁也不想在路上耽搁时间。
  许芳踏上青杏街缓缓走着,等回过神,已经站在了有间酒肆门前。
  才过晌午,离着有间酒肆开门尚有好一段时间,就连在寒风中抖动的青色酒幌都显出几分百无聊赖。
  酒肆门前却是热闹的。
  穿着红色比甲的小丫鬟正对着门口喊:“石三火,你在里头磨蹭什么呢,快出来抓家雀儿。”
  不多时里面走出来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面上带着懒洋洋的笑:“才下雪,家雀儿都躲起来了,还是进屋吃烤红薯吧。”
  捉什么家雀儿啊,捉了也吃不着。
  想想上次兴高采烈捉了一串家雀儿,全都落入主子肚子里也就罢了,他还被红豆举着烧火棍追杀围着院子跑了几十圈,就觉得抓家雀儿是没事找事。
  有这个闲工夫,坐在温暖的大堂里吃烤红薯不香吗?
  红豆一听烤红薯,登时把抓家雀儿忘到了脑后:“秀姑烤了红薯吗?”
  石焱赶紧点头:“骆姑娘与秀姑一起烤着呢,就在大堂里。”
  红豆眼都亮了,抬脚就往里跑。
  这时石焱看到了不远处静静站着的许芳,下意识拉了红豆一下。
  “干嘛啊?”红豆不解瞪着石焱。
  石焱冲许芳的方向努了努嘴。
  红豆回过头来,眨眨眼:“许大姑娘?”
  对许大姑娘,她印象颇深。
  大都督出事的那段日子有间酒肆冷冷清清,许大姑娘虽然没来吃过酒,却打发丫鬟送过一匣子绢花。
  她记得可清楚呢,那些绢花看起来栩栩如生,甚至能闻到香味。
  姑娘说是因为洒了香露,还说许大姑娘是个蕙质兰心的人。
  这样的话,许大姑娘给她们姑娘当个跟班勉强还行。
  红豆当即有了笑脸:“许大姑娘来吃酒吗?”
  许芳如梦初醒,狼狈摇了摇头:“不吃酒。”
  她哪还有心情吃酒。
  红豆歪头打量着许芳,耿直问道:“许大姑娘心情不好啊?”
  许芳抖了抖唇,下意识想否认。
  红豆笑呵呵道:“那更得吃酒呀,不是说借酒浇愁愁更愁——”
  一旁石焱忙扯她一下,小声提醒:“错了!”
  他们这些跟在主子身边的近卫因为专注习武,读书已经够少了,没想到红豆大姐肚子里的墨水更少。
  “呃,是酒能解千愁!”红豆搜肠刮肚,终于想对了词儿。
  “多谢,不必了。”许芳笑笑,转身欲走。
  到现在,她甚至想不明白为何稀里糊涂走到了这里来。
  “许大姑娘?”背后,少女清透如水的声音传来。
  许芳脚下一顿,转过身。
  一袭素衣的少女立在门外,正平静看着她。
  “骆姑娘——”许芳张张嘴,不知怎的就迈不动脚了。
  骆笙走过来,执起许芳的手。
  许是在外面久了,那只手冰冰凉凉,比飘着的雪粒子还冷。
  骆笙在心底叹口气,温声道:“进去吧,有烤红薯吃。”
  许芳咬了咬唇,轻声问:“烤红薯甜吗?”
  骆笙弯唇笑了:“很甜,许大姑娘尝尝就知道了。”
  许芳立了一瞬,微微点头。
  二人携手走进了酒肆。
  大堂里,不知从何处搬来的烤炉旁围满了人,空气中都是甜蜜的烤红薯香味。
  红豆催个不停:“秀姑,好了没有啊?”
  “好了。”秀月抬眸,看了看走进来的许芳。
 
 
第356章 千金坊
  秀月看着许芳,就忍不住想:许大姑娘可真像华阳郡主啊。
  只不过在她的记忆里,华阳郡主从来都是光彩照人的,而眼前的许大姑娘却苍白无助。
  她用铁夹利落把一个个烤好的红薯放到早准备好的藤篮里。
  一只只烤得焦黄的红薯散着热气,个头仿佛。
  独属于烤红薯的甜蜜香味立刻往人的鼻端钻,诱得人直咽口水。
  寒冬腊月,人们对这种香软甜蜜的小食大概格外没有抵抗力。
  红豆立刻伸出两根手指拈了一下,呲着牙喊了一声烫,却锲而不舍抓起来,烫得左手倒右手。
  蔻儿就从容多了,拿出手帕垫着把一只红薯拿起来。
  两个小丫鬟几乎是不分前后跑到骆笙面前,异口同声道:“姑娘,吃烤红薯。”
  而后二人对视一眼,视线又飞快分开,心中却想着一样的事:蔻儿(红豆)这小蹄子,又和她争宠!
  两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摆在眼前,骆笙并没打算做选择,而是把两只烤红薯都接过,其中一只递给了许芳。
  红豆立刻抿嘴笑了。
  姑娘虽然把她和蔻儿的烤红薯都收下了,却把蔻儿那个给了许大姑娘,要吃她拿来的。
  哼,蔻儿这小蹄子还想和她争第一大丫鬟的名分,梦怎么还没醒呢。
  蔻儿瞬间失落后,倒也习惯了。
  罢了,和红豆这没脑子的小蹄子争什么呀,她知道许大姑娘为什么失魂落魄,红豆知道吗?
  正经事上,姑娘还是器重她。
  红豆一看蔻儿表情,不屑撇嘴。
  不用问就知道蔻儿在想什么。
  怎么,帮姑娘打探消息是正经事,给姑娘抢面首就不是了?
  乱搞什么歧视呢。
  骆笙对两个小丫鬟的暗暗较劲早已熟视无睹,笑着问许芳:“许大姑娘吃过烤红薯吗?”
  在许多富贵人家眼里,红薯是粗食,上不得台面。
  许芳以为骆笙会问她为何跑到有间酒肆来。
  此刻她难堪又无措,几乎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却没想到骆姑娘问这个。
  许芳松了口气,甚至心中涌起几分感激。
  “吃过的。”
  母亲死后,大人们说她要守孝,不许吃鸡鸭鱼肉,不许食精米细面,连每日早上那盏牛乳都停了。
  她嫌牛乳味重,每一日都要母亲哄着喝,那之后却馋牛乳馋得睡不着。
  等再大些她才明白,她想念的哪里是那盏牛乳,而是她的娘亲啊。
  那段难熬的日子里,有一日她无意间看到几个小丫鬟烤红薯吃,可怜巴巴闻了许久香味。
  大丫鬟红儿用一朵珠花换了一只红薯,悄悄拿给她吃。
  后来,以照顾她不周的由头,红儿被父亲叫来牙婆卖掉了。
  许芳冲骆笙笑笑:“很好吃。”
  “那许大姑娘趁热吃吧。”
  许芳小心翼翼揭开烫烫的红薯外衣,露出里面的红心,低头咬上一口,甜软喷香。
  正如她对骆姑娘所说,很好吃。
  大堂里全是烤红薯的气息,以及欢声笑语。
  骆笙陪许大姑娘站在临窗处,默默吃烤红薯。
  窗外斜风细雪,行人廖廖。
  烤红薯又甜又软,齿颊留香。
  许芳捧着热热的烤红薯小口小口吃着,忽然落下泪来。
  她狼狈看骆笙一眼,却发现对方神色并无多少变化。
  平静中带着一点温柔。
  这与那日扛着弟弟闹到长春侯府去的骆姑娘很不一样,却又是她认识的骆姑娘。
  家丑不可外扬。
  许芳明白这个道理,可这个时候,面对这个人,却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骆姑娘,如果一个人染上赌钱的恶习,怎么才能让他戒掉呢?”
  “许大姑娘是说令弟吧?”
  许芳一愣。
  骆笙一脸云淡风轻:“在赌坊碰到过,不过他没瞧见我。”
  许芳:“……”
  骆姑娘也赌钱?
  她忽然有些后悔开口了。
  骆姑娘以后该不会找弟弟当牌友吧?
  想到这种可能,许芳突然觉得手里的烤红薯没那么甜了。
  骆笙察觉许芳的想法,弯唇一笑:“我好奇心重,什么都想瞧一瞧……赌钱确实害人不浅,那日还看到有人因为还不上赌债被砍掉了一根手指呢。”
  啪嗒一声,许芳手里的烤红薯掉到了地上,一张脸变得惨白。
  “许大姑娘?”
  许芳抓住骆笙手腕,声音颤抖:“骆姑娘,我弟弟染上了赌瘾,你能不能帮我想个办法让他迷途知返?”
  她那些小心翼翼,隐忍周全,在面对弟弟这种情况时完全束手无策。
  而骆姑娘,或许是那次让父亲与继母吃亏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她莫名觉得骆姑娘是个有办法的人。
  只不过她这样求助,有些冒昧了。
  骆笙痛快点头:“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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