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安安稳稳回到京城去。
“让骆姑娘生出这样的误会,确实是我的疏忽。”卫晗说着这话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只是看着骆笙的眸光变得深沉,“我其实看中了骆姑娘的匕首,不知骆姑娘可否割爱?”
“匕首”二字令骆笙的心狠狠一跳。
这个男人的鬼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开阳王是什么样的人物,会稀罕一柄花里胡哨的匕首?
他在试探她!
骆笙看着眼前的绯衣男子只觉心底发凉。
那个晚上她拿石块砸了开阳王的脑袋,本以为把人砸昏了,没想到这人却睁开了眼。
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把辣椒面撒了过去,可这人不但对蒙着面巾的她产生了怀疑,还记住了她当时拿在手中的匕首。
茶摊那一次偶遇他或许就认出了她,而刚刚她以匕首抵住少年山匪也被他瞧在眼里,认出了她手中匕首。
这个男人真的是人?
骆笙对卫晗的忌惮更上一层,越发坚定了暂时远离这个人的决心。
骆笙伸手入怀摸出那柄刚刚立过大功的匕首,大大方方送到卫晗眼前:“一柄匕首谈不上割爱,王爷喜欢大可拿去,只是不知王爷用什么来换?”
骆笙此举显然出乎了卫晗意料,让他一直维持的淡漠表情出现了细微变化。
骆笙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以为她会做贼心虚死抓着一柄匕首不放?
她如对方所愿把匕首奉上,倒是看看对方还能以什么理由凑上来。
意识到很大可能被卫晗认了出来,骆笙反而镇定了。
那晚黑灯瞎火,她没自报家门,匕首上也没刻着名字,咬死不承认对方又能如何?
开阳王位高权重不假,骆姑娘的父亲同样权势滔天,开阳王总不能把她带走严刑拷打。
这一刻,骆笙不由庆幸重生成骆大都督之女,让她不至于处处被动。
卫晗盯着那柄镶满宝石的匕首良久,在少女带着微微嘲弄的微笑中伸手接了过去。
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眼前少女没有那么简单,至少比在京城街头扯掉他腰带时难缠多了。
那时候,他只当这是个寡廉鲜耻、无法无天的女子,震怒过后连计较都不屑于,不值得。
骆大都督把女儿送出京城并上门赔罪,他内心毫无波澜。
可是眼前少女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她冷硬、镇定、机智。
那个晚上的惊鸿一瞥,那双璀璨如星的眼睛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哪怕没看到女子模样,他却记住了那双眼,并笃定眼前少女正是它的主人。
他自信没有认错,可本该掌控主动局面的他此时却骑虎难下。
这柄该死的匕首镶满了宝石,显然价值不菲,而他随身没带这么多钱!
事情是怎么演变成他需要花钱买下这柄匕首的?
卫晗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好像是他主动提出来的——
骆笙不容卫晗再想下去,淡淡道:“能被王爷看中,是这柄匕首的荣幸。那我就不多收了,王爷给三千两银子就好。”
“咳咳咳——”卫晗身旁的侍卫剧烈咳嗽起来,看向自家主子的眼神饱含担忧。
主子身上连三百两银子都没有!
想一想让自家主子开口讨厌还价有些丢脸,侍卫清清喉咙准备帮腔,就见骆姑娘身旁的小丫鬟撇嘴道:“三千两?姑娘您这是把匕首半卖半送啊!”
小侍卫立刻闭嘴。
得了,人家都半卖半送了,他还说什么?他也是要脸的人。
“莫要多嘴。”骆笙扫了红豆一眼,随后对卫晗微微一笑,“王爷不必觉得不好意思,我说了,能被王爷看中是这柄匕首的荣幸,钱多钱少不重要。”
卫晗与那双含笑的眸子对视,最后轻叹口气:“骆姑娘说得是,银钱于你我都是身外物,以金银来买这柄匕首倒是我的不是了。这样吧,以后在我能力范围内可以帮骆姑娘办件事,骆姑娘觉得这桩交易如何?”
骆笙凝视卫晗许久,笑意更深:“王爷有拔山超海之力,以一柄匕首换王爷帮我办一件事自然是我赚了。那我就先谢过王爷了,等以后有需要的时候还要劳烦王爷相助。”
真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开阳王原来缺钱。
第41章 大雨
卫晗策马疾行,很快把骆笙一行人远远抛在了后面。
前方还是不变的青山绿树。
骏马渐渐放缓速度。
侍卫拽着缰绳靠近,实在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主子,您要一柄花里胡哨的匕首干什么?”
卫晗面无表情看侍卫一眼,觉得揣入怀中的那柄匕首十分硌得慌。
他怎么知道要这柄花里胡哨的匕首干什么!
他提到这柄匕首,本是暗示他认出了骆姑娘就是那晚的蒙面女子,想看到对方的慌乱从而进一步确定。
谁知对方爽快掏出匕首要卖给他——卫晗想着这些,脸色更冷。
“总觉得您亏了。虽然没花钱,可还要为骆姑娘办一件事,换了别人花三万两银子求您办事还求不到呢。”
“啰嗦!我自有计较。”卫晗面子上过不去,冷着脸呵斥一句。
这混账东西一定要反复提醒他挖了个坑自己往里面跳吗?
侍卫却误会了卫晗的意思。
自有计较?
等等,是不是他忽视了什么?
侍卫脑海中飞快闪过少女精致的眉眼。
是了,他先前就猜测过主子可能心悦骆姑娘,只是不敢相信主子是这么肤浅的人,可现在不得不信了。
不然怎么解释主子非要把人家姑娘的随身匕首弄到手?
瞅着主子冷峻的侧脸,侍卫满眼佩服。
都说他们主子可能孤独终老,简直胡说八道。
“主子,骆姑娘给您的匕首要不要配个匣子收好?”
“嗯?”卫晗侧头看了看侍卫,目露疑惑。
他看不懂那个女孩子也罢,为何连自己的近卫也看不懂了。
一柄捏着鼻子收下的匕首,配个匣子是何意?
在卫晗的注视下,侍卫嘿嘿一笑:“这种定情信物弄丢了或是弄掉一颗宝石多不好——”
卫晗身形一顿,而后一夹马腹绝尘而去,留给侍卫一鼻子灰。
一眨眼就是三日后,骆笙一行人离金沙越来越远,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这支队伍如今只剩八人,少了的四名护卫留在了之前的城镇养伤。
盛三郎悄悄摸摸肚子,凑到了马车窗边:“表妹,咱们是不是该吃饭了?”
呜呜呜,他想吃叫花肘子。没有叫花肘子,喝一盆骨头汤也行啊。
红豆忍不住翻白眼:“表公子,咱们吃过早膳连一个时辰都不到。”
“有么?”盛三郎一脸疑惑,“我怎么觉得好久了。”
骆笙手扶青布帘,微抬下颏:“表哥看看天色,我们还是抓紧赶路吧。”
盛三郎抬头一看,不知何时蓝天白云已变成云山叠嶂,风起云涌。
这一路他们已经遇到过一场雨,雨中赶路的滋味并不好受。
“加快点速度。”盛三郎喊了一声。
车马速度加快,可天变得更快,刚刚还是白茫茫云海,陡然就变成乌云翻滚,隐有雷鸣。
接着一道闪光劈开浓云,豆大的雨落下来。
这场雨下得又急又大,望不到边际的雨帘模糊了行人视线,泥泞的路使车马在风雨中开始寸步难行。
“表妹,我看前头有屋舍,咱们去避避雨吧。”盛三郎抹了一把雨水,隔着雨幕大声喊道。
骆笙自不会反对。
这种情况下赶路走不了太远,白白让人遭罪。
有了目标众人都来了精神,一时因大雨滞缓下来的速度加快了些,等到了屋舍近前才发现是一间破庙。
说是破庙,避雨还是没问题的,也免了征得主人家同意的麻烦。
马车停下来,红豆撑着油纸伞率先跳下,回身把骆笙扶下来。
秀月紧随其后,独自撑着一柄竹伞。
红豆把伞往骆笙的方向挪了挪,顺便给秀月丢了个大大的白眼。
姑娘偏心!
车厢里统共放着两把伞,姑娘居然特意提出来给丑婆婆用一把。
明明她才是最得宠的大丫鬟,就连姑娘被送走时大都督只允许带一个下人,姑娘还选了她呢。
她是正儿八经踩着蔻儿那些小蹄子的眼泪胜出的,丑婆婆算什么?
呸,一个卖豆腐脑的!
小丫鬟一颗心仿佛浸在沸腾的醋锅里煎,直到进了破庙还没平复下来。
破庙荒废已久,就连原本供着的神像都不见了踪影。供桌缺了一条腿翻倒在地,墙角里堆着不少干柴。
这些干柴令盛三郎等人喜出望外,忙收拾出一处生起了火堆。
看着蹿腾的火苗,盛三郎冲骆笙嘿嘿一笑:“表妹,这么旺的火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架上一口锅弄点吃的?”
骆笙默了默。
没想到“闲着”还能这么用。
环视一眼,见除了她们从马车里钻出来的其余人个个浑身湿透,骆笙点头:“就熬一锅姜茶驱驱寒气吧。”
盛三郎不由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大雨的天能喝上几口甜滋滋的姜茶也不错,忙指挥两个护卫去马车上搬东西。
没过多时,浓郁的姜茶味开始在破庙里飘散,盛三郎等人身上的衣裳也烤得半干。
红豆先给骆笙盛了一碗,再给盛三郎等人一一盛了一碗,最后端了一碗姜茶美滋滋喝起来。
“红豆,你还少盛了一碗。”骆笙捧着发烫的瓷碗提醒。
“少盛?没有吧——”红豆仿佛才发现秀月,一拍额头,“哎呀,把丑婆婆给忘了。不过丑婆婆你有手有脚,不介意自己动手吧?”
喝着姜茶的盛三郎不由抽动嘴角。
红豆这小丫鬟只适合叉腰骂人,一点不适合演戏。
太浮夸了!
秀月已是三十多岁的人,自然不会与一个小姑娘计较,默默盛了一碗姜茶坐在一旁喝。
喝一口加了蜜糖的姜茶,秀月眼角微微湿了。
曾经郡主也给王妃熬过姜茶,除了蜜糖,郡主还喜欢加一些白胡椒粉,就如眼前这碗姜茶一般。
骆笙忽然看了秀月一眼,问道:“丑婆婆可有名字?”
秀月手一顿,笑了笑:“老婆子一把年纪了,又是这么个模样,听人叫我丑婆婆已经习惯了。”
骆笙摇头:“那不成。你既然跟了我,被人这么叫,我听了不顺耳。”
秀月垂眸:“那就请姑娘随便赐个名字吧。”
一个名字有什么打紧,她永远是郡主的大丫鬟秀月。
骆笙喝下最后一口姜茶,把碗递给红豆:“那就叫秀姑吧。”
第42章 厮杀
秀月手一晃,姜茶洒了一半。
秀姑?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骆姑娘知道她的本名?
“可是不喜欢?”骆笙淡淡问。
秀月回神,竭力掩饰复杂心情:“姑娘赐名是我的荣幸,没有不喜欢的道理。只是我样貌丑陋,实不敢当一个‘秀’字。”
骆笙笑笑:“精理为文,秀气成采,‘秀’岂是单指样貌?我觉得‘秀姑’十分合适。”
秀月嘴唇翕动还待再说,被红豆一阵抢白:“好了,一个名字哪来这么多话,姑娘想跟你叫啥就叫啥。”
她当年被领到姑娘面前时,姑娘正吃红豆羹,于是指着她说就叫红豆吧。
她说什么了吗?
“红豆,秀姑比你年长许多,不要这么与秀姑说话。”
“知道了。”红豆悻悻应了一声,捧着碗郁闷喝茶。
一锅姜茶很快分完,光线昏暗的破庙中依然飘着姜茶味,萦绕在人鼻端只觉心头生暖。
外面墨云翻滚,大雨如注。
一名年轻护卫很是勤快把锅端起:“我去把锅碗洗了。”
雨水最是干净,用来洗锅刷碗再方便不过。现在洗了锅,等会儿就能吃上热乎乎的饭了。
丑婆婆,呃,不,秀姑不但烤肉好吃,熬粥煮汤也让人恨不得吞掉舌头。
年轻护卫怀着期待的心情端着锅走了出去,其他人不以为意,围着火堆热热闹闹闲聊。
过了有一阵,对午饭最上心的盛三郎看了看庙门口,纳闷道:“小川怎么还没回来,洗锅用不了这么久吧?”
一名三十来岁的护卫笑道:“许是方便去了。”
“这么大的雨去哪儿方便。”盛三郎站起身来,“我去瞧瞧。”
望着盛三郎大步走向庙门口的背影,骆笙忽然开口:“表哥当心一些。”
盛三郎回头,迎上骆笙严肃的面容不由一愣。
他本想说没什么事,恰在此时一道闪电照亮了庙内,紧跟着的雷鸣震得整个破庙仿佛在打颤。
盛三郎下意识向门口望了一眼。
门外是黑沉沉的天以及望不到头的雨幕,好似以门口为界把庙里庙外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庙里弥漫着姜茶的暖,庙外是未知的黑暗。
向来无畏的盛三郎突然生出几分紧张,走到庙门口后并没有直接走出去,而是立在门口向外探了探头。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盛三郎清清楚楚看到先前走出去的护卫俯趴在不远处一动不动。
那口大锅落在护卫身侧,已接满了雨水。
盛三郎眼尖,在闪电照亮四周的一瞬间看到了护卫身下不断淌出的血水。
他尚来不及惊呼,就见一道寒光当头罩来,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庙门,死死抵住木门高喊:“有歹人!”
察觉到不对劲的几个护卫立刻提刀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