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姨娘甩了甩帕子:“大姐,我这不是担心么。”
“你若担心,不如去问姑娘。”
六姨娘吓得连手绢都不甩了,登时成了锯嘴葫芦。
借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去问姑娘啊,姑娘八岁的时候就罚她跪过算盘了。
相比在场之人的忐忑,骆笙就镇定多了,静静坐在院中树下喝茶。
“表妹别担心,神医妙手回春,一定会把姑父治好的。”盛三郎在一旁劝。
骆笙微微点头:“我不担心。”
她已经尽力而为,剩下的就交给运气了,毕竟李神医不是真的神仙,阎王殿要是非收下骆大都督,那也无可奈何。
当然,倘若李神医出来宣告骆大都督不治,她就借着送李神医出门的机会直接走人,以免骆大都督这棵大树一倒面对难料的命运。
骆笙不着痕迹扫过院中众人,垂下了眼眸。
说她凉薄也好,无情也罢,如果骆大都督救不回来,她确实无力负担这些人的命运,最多找机会帮衬一下远在金沙的骆辰。
想一想那个嘴硬心软的少年,骆笙心头难得生出几分柔软。
整个骆府的主子都守在骆大都督这里,门人听到石燚自报家门愣了许久才把人请进来,飞快往里边传信。
“开阳王府的人?”红豆接到信儿怀着疑惑赶了过去。
“这是王爷命卑职送来的。”石燚规规矩矩递过去一个小小的木匣。
红豆伸手把木匣接过,打开一看不由咦了一声:“姑娘不是说抵了么?”
石燚并不知道红豆所言何意,只道:“王爷让送来的,请骆姑娘收下。”
“收下就收下,我们姑娘虽然不差钱,但也不会嫌弃呀。”红豆嘴角翘起来,见石燚还是板着一张脸,不由翻翻白眼,“怎么,你们主子都不心疼,你心疼?”
石燚怔了怔。
这丫鬟是不是太自来熟了些?
石燚素来少言,虽觉骆姑娘身边的丫鬟有些古怪还是没有多说,抱拳道:“告辞。”
红豆更纳闷了,嘀咕道:“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送的又不是你的钱,你甩什么脸子?”
石燚动了动眉梢,很想告诉小丫鬟“皇上不急太监急”不是这么用的,最后还是作罢,拱了拱手转身往外走。
“这饭桶有些奇怪——”红豆喃喃。
石燚脚步一顿转过身来,面无表情道:“抱歉,我与大姐儿不认识,大姐儿说的饭桶应该是我三哥。”
别的也就罢了,“饭桶”这个名声他可不为兄长背。
被一个小丫鬟叫饭桶,三哥可真是了不起。是王府的饭不香,还是月俸太少去不起馆子?
直到石燚离去,红豆才回神。
“三哥?”红豆撇撇嘴。
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这才过了多久,就不承认把大海碗舔得能当镜子照了。
回到院中,红豆快步走到骆笙身边,小声道:“姑娘,开阳王给您送了银子来。”
骆笙扬了扬眉梢。
这是被她讨要号牌的举动吓到了,免去的债也要还上?
还真是谨慎。
“收好吧。”骆笙不以为意吩咐一句。
平栗往骆笙这边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他隐隐听到了“开阳王”三个字,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
这时房门突然推开,李神医走了出来。
廊芜下那群姨娘瞬间涌上去,七嘴八舌问道:“神医,我们老爷怎么样啦?”
被一群妇人围住,李神医脸色瞬间发黑。
一声轻咳响起,姨娘们登时神色一凛退回原处,动作之迅速令人叹为观止。
骆笙走了过来:“神医,不知我父亲现在情况如何?”
算下来,李神医在里面已经呆了一个多时辰。
“一个时辰内可以醒来。”李神医淡淡道。
“真的?”数道声音一同响起。
李神医懒得理会闲杂人等,板着脸往门口走。
平栗对李神医抱拳:“还请神医留步。”
“让老夫留步做什么?”
“义父伤势颇重,神医可否等义父醒来再离开?”
李神医皱眉:“你不相信老夫说的话?”
平栗忙道:“小子岂敢质疑神医。只是义父伤势颇重,醒来后仍需精心调理——”
李神医不耐烦打断他的话:“剩下的事哪个大夫都能干。”
说到这,李神医扫量众人一眼,最后落在骆笙面上,警告道:“只此一次,以后骆府的人不要登老夫的门。”
骆笙面上没有丝毫不悦,对李神医盈盈施礼:“神医慢走。”
李神医冷哼一声,头也不回走了。
“这老头儿真是——”
“红豆,不许无礼。”骆笙斥了红豆一句,举步往屋内走去。
眨眼间屋子里挤满了人,焦灼不安等着骆大都督苏醒。
时间一点点过去,躺在床榻上的中年男子终于睁开了眼睛。
“您醒了。”骆笙率先开口。
在她开口后,骆樱三人齐齐出声:“父亲。”
“义父,您觉得如何?”平栗等人一脸关切。
众姨娘:“嘤嘤嘤,老爷可算醒了。”
骆大都督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因为昏迷太久脑子还是迷糊的,之后看到了年轻俊朗的盛三郎。
第60章 父女连心
“笙儿,这是你的新面首?”骆大都督下意识脱口而出,声音嘶哑低沉。
盛三郎那句兴冲冲的“姑父”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心头浮起疑云。
先前表妹那些姨娘就这么猜测,如今姑父也这么说,莫非他在旁人眼中比自己照镜子时看到的那张脸要俊俏许多?
骆笙看了盛三郎一眼,语气平淡介绍:“这是我三表哥。”
盛三郎忙露出个笑容:“姑父,我是盛家三郎。”
“盛家三郎?”骆大都督昏迷许久的头脑渐渐清醒,“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上一次见还是个孩子。”
“姑父许久没有回去了。”
“是啊——”骆大都督刚要陷入回忆,眼角余光瞥到了骆笙。
女儿如一株白杨立在床头,有着以前不曾见过的淡然安静。
骆大都督彻底清醒了:“笙儿,你不是在你外祖家吗?”
这话一出,屋内登时陷入了古怪的沉默,目光纷纷落在骆笙身上。
众姨娘:哎呦,姑娘果然是偷跑回来的!就说不能得罪姑娘吧,连老爷都管不了姑娘呀……
骆玥先是有些解气。
父亲醒了,看三姐怎么交代偷跑回京的事。
可随即小姑娘又迟疑了:要是三姐不回来,父亲到现在都不会醒,说不定就……
当她们只能眼巴巴看着父亲昏迷不醒,几位义兄亦束手无策时,那种感觉太压抑绝望。
这样说来,三姐偷跑回来是好事——骆玥突然想到了骆笙在守门童子面前甩鞭子的情景。
其实,三姐甩鞭子抽人还有几分英姿飒爽呢。
骆玥顿时纠结起来。
哼,反正她不求情,最多等三姐被罚跪祠堂送些瓜果过去。
盛三郎此时就是纯粹的担心了。
姑父该不会惩罚表妹吧?
可表妹千里迢迢回家,一路也很辛苦呢。
盛三郎想到叫花肘子、臊子面、葫芦鸡……呜呜呜,吃过这些再吃别的也太辛苦了,完全想不通表妹是如何忍受的。
“本来是在外祖家,现在回来了。”骆笙面不改色回答。
骆大都督脸一沉:“你偷跑回来的?”
这个丫头真是无法无天,让人操碎了心!
骆大都督一着急,脑袋一阵阵抽疼。
众目睽睽之下,平静淡然的骆姑娘突然抬袖掩面,哽咽道:“一个来月前我突然梦到父亲出事了,醒来后梦中情景历历在目,就好像真的发生过。女儿怎么都无法心安,就回来了,没想到父亲真的出事了……”
骆笙哭了一阵放下衣袖,微红的眸子看向骆大都督:“女儿不是偷跑回来的,是上天不忍见父亲出事女儿却一无所知,受到感召才回来的。”
骆大都督一下子红了眼圈,颤声道:“这是父女连心啊,我儿一路辛苦了。”
众人:“……”
“您才刚刚醒,身体还很虚弱,先休息吧。”骆笙道。
骆大都督确实有些顶不住了。
昏睡了一个来月,刀伤又没有完全好,浑身上下就没有舒服的地方,才说了这么几句话已经气喘吁吁。
“平栗。”
“孩儿在。”
“你代我进宫一趟,把我醒来的消息向皇上禀报。”
“是。”
骆大都督目光缓缓扫过几位义子与女儿,阖眼睡了。
留下两位姨娘伺候骆大都督,屋子里其他人退了出去。
“大哥请留步。”骆笙喊了一声。
走在前边的平栗停下来,转身看向她:“三姑娘有什么事?”
“我想知道我父亲遇刺详情。”
之前救骆大都督迫在眉睫,没时间理会这些,现在也该弄清楚了。
平栗似是有些为难,看向骆樱姐妹。
骆晴开口道:“那日父亲在亭中喝酒,司楠过去了,说三妹留了一样东西让他转交给父亲。父亲一时大意让司楠近了身,司楠呈上的锦盒中放着一支玉钗,他趁父亲拿起玉钗端详,用藏在锦盒下方的匕首刺伤了父亲……”
“玉钗?”
骆晴神色微讶:“三妹不知道?那只玉钗是母亲未出阁时常戴的,后来留给了你。那日是母亲的祭日……”
“我不知道那支玉钗为何会在司楠手中。”骆笙很有技巧回答了骆晴的疑问。
“定是那该死的歹徒偷了三姐的玉钗!”骆玥咬牙骂道。
骆笙看向平栗:“怎么处置的司楠?”
“下了锦麟卫诏狱。”
“问出刺杀我父亲的原因了么?”
平栗笑笑:“三姑娘不用担心这些,我们会好好审问,到时候向义父禀报。”
这就是不想对骆笙多说的意思了。
“可我想知道。”骆笙理直气壮道。
司公子是骆姑娘从大街上抢回家的,结果却等到了最好的时机刺杀骆大都督,这其中的处心积虑非常人能做到。
平栗沉默片刻,道:“据审问出来的情况,十多年前司楠的父亲因被锦麟卫缉捕而家破人亡,只留下还年幼的司楠与一个仆从。司楠一直怀着替父报仇的心思,两年前恰巧被三姑娘带回了大都督府……”
“那大哥去忙吧,我去见见他。”
“三姑娘何必去诏狱那种地方脏了眼。”
骆笙冷笑:“他刺伤我父亲,还把我骗得团团转,总不能这么便宜了他。”
平栗面色微变,劝道:“等咱们对司楠的审问结束后定会让他生不如死,三姑娘没必要亲自动手。”
骆笙眼底闪过一抹嘲弄。
她不信平栗给出的原因。
锦麟卫乃天子耳目,有巡查缉捕之权,多年下来因被锦麟卫缉捕而家破人亡的官吏不知多少,如果真是这个原因,为何过了一个来月还没结束对司楠的审问,甚至怕她冲动之下对司楠下重手?
平栗这是把她当以前的骆姑娘哄。
“那好吧。”骆笙吐出这三个字,果然见到平栗神色微不可察放松了。
她弯了弯唇角:“我保证不动手,再让五哥陪我一起去,这样大哥总该答应了吧?”
平栗不得不点了头。
义父醒来,这位义妹说话的分量又不一样了,话说到这里再不答应恐怕要翻脸。
“四弟、五弟,你们一同陪三姑娘去吧。”平栗给齐四递了个眼色。
第61章 原来如此
齐四对骆笙笑笑:“三姑娘,我们走吧。”
骆笙立着没有动:“不用四哥陪我,有五哥就够了。”
云动诧异看了她一眼,齐四神色更加古怪。
“他们两个一起陪三姑娘去岂不更好?”平栗语气温和问。
骆笙看齐四一眼,语气十分随意:“哦,我不喜欢四哥陪。”
她不过是去逛一下诏狱,平栗还要让齐四盯着,实在不爽。
她觉得不爽自然可以拒绝,谁让她是骆姑娘呢。
齐四神色一阵扭曲,险些把心中恼怒流露出来。
骆笙淡淡微笑。
有本事就发脾气好了,没本事就憋回去。
齐四还是识趣憋了回去:“那就让五弟陪三姑娘去吧,我就不讨人嫌了。”
骆笙微笑着颔首:“四哥若是一直这样,就不讨嫌。”
齐四:“……”真想掐死这丫头。
“五哥,我们走吧。”骆笙见云动还在发傻,催促一句。
“呃,好。”云动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点了头。
眼见骆笙要走,盛三郎急忙问:“表妹,那我呢?”
他在大都督府就只认识表妹,可表妹今早出门把他留下,现在出门又把他留下,这也太让人伤感了。
平栗古怪看了盛三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