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吧。”
红豆把木匣打开,抿嘴道:“姑娘,是一匣子银票。”
盛三郎只瞄了一眼,眼神就直了。
满满一匣子银票,放在最上面的面额是一百两,这……这是多少钱!
盛三郎眼神发直看向骆笙。
骆笙神色冷淡:“收起来吧。”
盛三郎呆呆看向红豆。
小丫鬟神色同样十分平静:“婢子记得之前放银票的箱子都满了,要不把这匣子银票放到最里边那个箱笼里吧。”
骆笙漫不经心点了点头。
盛三郎抬手捂胸,心口有些疼。
他还不如一个小丫鬟见多识广,他甚至从红豆脸上看到了不耐烦处置这一匣子银票的表情!
饱受打击的盛三郎步伐沉重离开了。
骆笙推门而出,在院中缓缓踱步,等到身上那股倦怠劲儿散得差不多,在树下石凳坐下来。
蔻儿立在一旁轻轻打扇,另有一个小丫鬟认认真真剥松子。
骆笙吩咐红豆:“把那两个面首叫来吧。”
骆姑娘面首不只养了一个,而是三个,既然打起精神来,也该处理一下这个烂摊子了。
红豆去叫人,骆笙便坐在树下等,有一颗没一颗往嘴里丢着松子。
不多时,红豆领着两名少年穿过月亮门走进来。
骆笙平静看过去。
走在前面的少年看着十八九岁模样,生着一双桃花眼,举手投足都透着优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某个府上的贵公子。
走在后面的瞧着竟与骆辰年纪差不多,走过来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神情怯怯。
骆笙不由沉默了。
这样的孩子都能带回家当面首,与骆姑娘一比,是她输了。
不对,她连比的资格都没有。
还是郡主的时候,她流连厨房都要被母妃叹一声不像样,更别说养面首。
就算她与卫羌青梅竹马早早定了亲,也从未有任何逾越之举,直到大婚连指尖都没触过。
骆姑娘活到十五岁,她活了十七年。
论精彩,她不及骆姑娘万一,但论满足,她自信不输。
父王与母妃很恩爱,也很疼她。
母妃哪怕觉得她有些做法不符合郡主身份,但她大多数时候都能顺着自己心意来。
远嫁的两位姐姐会按时送节礼,书信往来不曾远了姐妹情谊。
等到幼弟出生,镇南王府后继有人,一家人就更圆满了。
因为圆满,失去后才令她锥心刺骨,痛不欲生。
醒来的每一日,特别是知道了以为侥幸逃生的幼弟其实在那一晚就被摔死,她不得不把匕首刺入司楠心口,每一次呼吸都是疼的。
骆笙出神太久,年纪较长的少年挑眉笑了:“姑娘出去这么久,可是想我了?”
那双桃花眼泛着波光,这么看过来似乎盛满了情意。
骆笙收回思绪,恢复了淡漠神色。
“我记得你是长乐公主送来的吧?”她看着风姿绝艳的少年郎问。
少年有些不明白骆笙为何这么问,低低应了一声是。
“我不养面首了。你从哪来,还回哪里去吧。”
少年一愣,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姑娘要赶我走?”
骆笙滞了滞。
这一位原来是心甘情愿的。
“司楠伤了我父亲,我以后没兴趣养面首了。只是物归原主,谈不上赶你走。”
少年惨笑:“公主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被退回去的礼物只有被毁去这一个结果。明烛贱命一条,还望姑娘怜惜。”
骆笙抬手揉了揉眉心。
这是还不回去了?
她转眸,看向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
小少年都快哭了:“姑娘若是不要我了,大白怎么办?”
大白又是谁!
第68章 大白
骆笙以谴责的目光看向红豆。
之前她问过红豆骆府的重要人物,以及与骆姑娘来往多的亲朋好友。
比如长乐公主。
永安帝子女缘薄,大公主长到及笄没了,二公主刚定了亲没了,三公主成亲前几日从马上摔下来没了,四公主心惊胆战成了亲,还没松口气就一场风寒去了,五公主坚强闯过了成亲这道鬼门关,生孩子时难产没了……
然后就轮到了六公主,也就是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打死也不找驸马了,为了表明不嫁人的决心养起了面首。
永安帝登基后几个儿子就陆续没了,如今女儿也死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根独苗长乐公主。还能怎么办,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女儿去了。
可惜大周贵妇、贵女没有养面首的风气,长乐公主孤单寂寞冷,与骆姑娘混在一起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眼前这个叫明烛的美艳少年,便是长乐公主送给骆姑娘的。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养面首怎么能不照顾朋友呢。
而快要哭出来的少年则是一名皇商为了讨好骆大都督,投其所好给骆大都督的爱女送来的。少年的名字是蔻儿帮着起的,叫负雪。
据说少年被领到骆姑娘面前时,骆姑娘正在吃猪肉脯,准备给少年取名字时眼睛就向肉脯瞄去了。
还是蔻儿见小少年生得唇红齿白心下一软,插嘴道:“不如叫负雪呀。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正好与明公子的名字相配呢。”
骆姑娘只看人生得好不好看,至于名字是叫肉脯还是负雪有什么紧要的,负雪就负雪吧。
可是大白又是谁,竟没听红豆提过。
红豆知道自家姑娘什么都不记得了,忙提醒道:“姑娘您忘啦,大白是一只大白鹅啊,负雪平日就是负责照顾大白的。”
骆笙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把大白带过来。”
一只由专人照顾的大白鹅,她要瞧瞧是什么样的。
红豆见负雪立着不动,瞪了他一眼:“没听姑娘吩咐吗,还不去领大白!”
负雪对着骆笙慌忙作了一揖,飞快跑了。
骆笙一只手搭在石桌上托着腮,静静等着。
明烛偷偷打量着神情淡漠的少女,总觉得和以往不同了。
以往他敢于与姑娘调笑,姑娘也喜欢他不拘谨的样子,可是现在却莫名生出压力来。
姑娘从金沙回来后变了,难道真要赶他走?
骆笙没等太久,就见负雪领着一只大白鹅走了过来。
说是大白鹅一点都不夸大,乍一看去能有半人高,踱着步走来威风十足。
这鹅若是宰了,能做一桌全鹅宴了——骆笙托着腮,晃过这个念头。
“大白,见过姑娘。”负雪拍了拍伸长脖子盯着骆笙看的大白鹅。
骆笙轻轻动了动眉梢。
看样子不是养来吃肉的。
才想到这儿,大白鹅就飞扑过来,对着骆笙一顿乱咬。
骆笙身手不错,面对一只大白鹅的突然攻击不至于灰头土脸,却惊讶发现论战斗力这只大白鹅能顶上一个普通成年男子。
这鹅看起来贼凶,竟有种与她拼命的架势。
骆姑娘这到底是养了个解闷的玩意儿,还是养了个打手?
骆笙躲避之余,满心疑惑。
红豆扑过来把大白鹅死死按住,见大白鹅还在挣扎,抬手给了它一巴掌,边打边骂:“没良心的小畜生,姑娘才出门多久你就不认得了,忘了以前围着姑娘转的时候了?”
蔻儿更是伸出纤细的手指点了点大白鹅的额前红包,数落道:“大白你这样是不行的呀,姑娘花了一千两银子把你买回来,是让你咬主人的吗?你以前还知道叼一块漂亮石子来哄姑娘开心呢,现在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一千两买了你,你就要值这个价,没有这点觉悟是不行的呀……”
骆笙已经听愣了。
一千两?
这只白鹅?
她不由仔细打量被红豆按住的大白鹅。
大白鹅一脸凶样,瞪着她的模样警惕又陌生。
骆笙心突然咯噔一下。
都说禽兽类最是敏锐,莫非这只鹅本能察觉到主人换了人?
这般有灵性的鹅,倒是不好宰了吃肉了。
骆笙蹲下身来,素白手指落在大白鹅长长的颈部。
大白鹅吓得登时停止了挣扎,呆呆望着充满危险的人。
“以后再放肆,就宰了你吃肉。”骆笙戳了戳大白鹅的额头,语气冰冷又危险。
大白鹅趴在地上老实不动了。
骆笙目光重新落在负雪身上。
负雪扑通跪了下来:“姑娘,您让我留下吧,我没有地方可去……求求您了。”
明烛跟着默默跪下,脸色苍白。
骆笙叹口气:“罢了,以后你们二人一起照顾大白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要到我眼前来,更不许在府中随意走动。”
“是。”负雪擦了擦眼睛,露出欢喜神色。
明烛低垂着眼眸,轻轻应了一声是。
打发二人下去,院子里总算恢复了安静,骆笙端起茶杯默默喝茶。
红豆安慰道:“姑娘别烦心,回头在街上看到俊俏郎君咱们再抢两个回来。”
喜新厌旧嘛,她懂。
蔻儿瞪了红豆一眼:“姑娘别听红豆胡说,从大街上随便抢男人回来不行的呀,风险太大了,还是像明公子与负雪那样知根知底才好……”
骆笙把茶杯往石桌上一放,发出一声轻响。
两个丫鬟登时停下争执,等着主子开口。
“蔻儿。”
“婢子在。”
“在去平南王府的宴会之前,替我打听两个人。”
蔻儿生了一张闲不住的嘴,打探消息很有一套。
她有两个姐姐,长姐华阳郡主,二姐舞阳郡主。
长姐与二姐是孪生姐妹,同一年远嫁到京城,一个嫁给了长春侯世子,一个嫁到了国子监祭酒府上。
那时幼弟还没有出生,父王就只有三个女儿,把两个姐姐嫁到京城实则是为了向永安帝表示忠心。
只可惜两个姐姐出阁不过数年,镇南王府这座大厦就倾覆了。
虽说罪不及出嫁女,骆笙却没信心两个姐姐能过得很好。
得了骆笙吩咐后,蔻儿很快带回来华阳郡主与舞阳郡主的消息。
第69章 难办
“姑娘让婢子打听的华阳郡主是长春侯的原配夫人,已经过世好些年了。”
骆笙用力咬了咬唇,声音保持着平静:“如何过世的?”
“十二年前镇南王府出事,华阳郡主主动提出合离,长春侯府颇重情义没有答应,后来华阳郡主就病倒了,大概是郁结于心吧,缠绵病榻数月就去了……”
一旁红豆听了撇嘴:“长春侯府颇重情义?呸,我可没瞧出来。”
骆笙看向红豆。
小丫鬟声音响亮清脆,呸了一声才道:“长春侯府要是重情义,为什么原配夫人留下的一儿一女没有继室的子女风光?婢子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只知道谁过得好谁才是真得宠。”
骆笙默然。
谁过得好谁才是真得宠,这可真是大实话,不信看骆姑娘就知道了。
换作骆樱姐妹调戏王爷养面首,不被骆大都督一巴掌拍死才怪。
“说说怎么个得宠法儿。”骆笙语气平静,可若是了解清阳郡主的人,便知道郡主生气了。
蔻儿道:“倒也没传出长春侯偏疼继室子女的风声。不过长春侯府二姑娘才刚十二岁在京城就有了才名,大姑娘都十七岁了,至今还未定下亲事,一年里有大半时间住在宁国公府……”
骆笙后面的没有细听,注意力落到了长春侯府二姑娘的年龄上。
“十二岁?这么说,当年华阳郡主病逝没多久,长春侯就续娶了?”
如今的长春侯,在当时还是世子。
时人以虚岁论,长春侯府二姑娘如今十二岁,也就是说她的大姐夫最多为大姐守了半年就再娶了。
一个男人再怎么说自己对发妻情深义重,丧妻不出半载就另娶,这份情深义重能有几分?
况且大姐身体一直不错,就算娘家出事受了打击,短短数月竟然就病逝了?
一场浩劫,她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揣测那些人。
“长春侯是在华阳郡主病逝后五个月迎娶的表妹,说是为了方便照顾华阳郡主留下的一双年幼子女。”
骆笙眸光微冷,语气淡淡:“想得真是周到。那么舞阳郡主呢?”
蔻儿也拿不准姑娘让她打听这些的意思,不过姑娘问什么她就说什么。
“舞阳郡主听闻娘家出了事,吞金自尽了——”蔻儿见骆笙面色苍白,语气一顿,关切问道,“姑娘您怎么啦,是不是身子还没好利落?婢子就说您该多养两日,操心这么多不行的呀……”
骆笙静静听着小丫鬟的念叨,并不觉聒噪。
她的心太冷,太难过,身边的人鲜活一些,肆意一些,才能让她感觉还在人间。
她做好了两个姐姐不如意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全都不在了……
骆笙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恢复了平静:“接着说吧。”
“舞阳郡主的夫婿一直在国子监教书,至今未曾续弦,留下一子在青雅书院读书,是年轻一辈中有名的才子……”
“我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接下来两日骆笙没有踏出大门一步,窝在骆姑娘专属的演武场上把松懈的功夫重新捡起来。
骆大都督留意到女儿这几日的动静有点心慌,悄悄跑来演武场察看。
一支羽箭如流星从拉满的弓弦上飞射而出,正中靶心。
骆大都督走了过去,心情说不出是欣慰还是担忧:“笙儿箭法精进了啊。”
以前女儿只是花拳绣腿,今日单看射箭竟有些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