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二郎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响起:“三弟,你何必为了一个心中没有你的女子的死黯然伤神?”
盛三郎微微抬头,月色下露出泛红的眼。
“谁黯然伤神了,二哥莫要胡说。”
“胡说?”盛二郎用折扇敲了敲盛三郎肩头,没好气道,“那是谁喝成这副德行?不是借酒浇愁是什么?”
一旁盛大郎劝道:“二弟,三弟心中难受,你就少说两句吧。”
盛二郎冷笑:“我就是看不过去。那个钱姑娘是因为嫁不成苏曜投缳自尽的,三弟这么闹算什么?”
投缳自尽?
骆笙眸光微闪。
她的眼睛如一泓湖水,花枝树影倒映其中,明明暗暗荡起涟漪。
盛三郎脸涨得通红,不知是喝太多还是羞恼,中气十足吼道:“谁闹了,今天的酒够劲,我多喝两口不行么?”
盛四郎猛拉盛三郎衣袖:“三哥,别说了——”
盛三郎蒲扇般的大手一揉幼弟头顶:“一边去,你小子还想啰嗦?”
当兄长的多嘴就算了,当弟弟的还想对他说教?
盛四郎小脸通红,急得结巴了:“不是啊,表,表姐在那里!”
其他三人齐齐停下来,看到骆笙果然就站在前方花木旁,脸色顿时五彩纷呈。
骆笙神色自若冲四人颔首,打过招呼带着红豆目不斜视往前而去。
晚间风急,落花被风卷着跑,就如四人此刻凄凉的心情。
盛三郎抹了一把脸,呆呆问道:“咱们的话被骆表妹听到了?”
盛二郎呵呵一笑:“别人的话听没听到不好说,三弟你刚刚嗓门那么大,肯定被听到了。”
盛三郎:“……”
骆笙回到房中,洗漱更衣,换了一身雪白中衣靠在榻上。
红豆搬来小杌子,挨着主子坐下,不解问道:“姑娘,您为何说有夜游的隐疾?”
骆笙望着芭蕉投在碧纱窗上的暗影,平静道:“让对方感觉到安全,才好引蛇出洞。”
小丫鬟摇摇头:“婢子不明白。”
骆笙看着一脸困惑的小丫鬟,难得笑了笑:“你不用明白,照着我的吩咐做就是了。”
她喜欢这个不聪明的小丫鬟。
她全无骆姑娘的记忆,庆幸来盛府不久,不必担心在这些人面前露出马脚。
骆姑娘的贴身丫鬟要是太机灵,那就给她出难题了。
杀人灭口终归有些于心不忍。
“去叫那两个小丫鬟来。”
红豆应一声是,出去片刻就领进来两个小丫鬟。
两个小丫鬟皆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平日里只负责一些杂活,等闲不得进里屋来。
“表姑娘。”两名小丫鬟被骆笙淫威所摄,战战兢兢行礼。
骆笙微微颔首,对红豆道:“取四两银子来,一人二两。”
红豆是见过自家姑娘花大钱的,十分爽快取来银钱掷到两个小丫鬟怀里,把两个小丫鬟骇得扑通跪下,齐声问道:“表,表姑娘有何吩咐?”
该不会是表姑娘缺人手,让她们上街去抢哪家公子吧?
银子虽好,可这种事她们干不来啊。
骆笙面色淡淡交代道:“明日你们去街上——”
其中一名小丫鬟身子一晃,砰砰磕头:“表姑娘,抢人这种事婢子做不来啊!”
骆笙顿了顿。
红豆已是跳脚骂起来:“呸,小蹄子做什么春秋大梦,抢人还轮得到你?”
有她红豆在,姑娘怎么会把这等差事交给别人?
这是对她第一大丫鬟兼打手的侮辱!
两个丫鬟听得眼神发直。
是她们见识少么,什么时候上街强抢美貌郎君成了好差事?
骆笙语气平静,丝毫不为三个丫鬟的反应所扰,继续交代道:“明日你们去街上打听一下,看有没有一位姓钱的姑娘投缳自尽了,越详细越好。倘若觉得自己去打听不方便,请父兄朋友代劳都可。这二两银子是跑腿费,明日谁打探的消息多会另有二两银子赏赐。”
两名丫鬟一听只是打探消息大大松了口气,一叠声道:“表姑娘放心,明日一早婢子就去打听。”
二人说完对视一眼,看对方的眼神带了一丝警惕。
表姑娘可说了,明日谁打探的消息多还有二两赏钱呢,可不能被对方得去了。
两名小丫鬟跃跃欲试走出房门,红豆赶紧问道:“姑娘,您让她们打听那个干嘛?”
“好奇。”骆笙侧身躺下,拉过锦被盖好。
被褥散发着熟悉又陌生的熏香,转眼又是新的一日。
骆笙早早睁开了眼。
碧纱窗外芭蕉摇晃,翠鸟清脆的叫声飘进来。
红豆就睡在拔步床的地平上,此时仍睡得香。
骆笙轻咳一声,喊道:“红豆。”
明明声音不大,红豆却一骨碌爬起来,揉了揉眼睛迷瞪瞪问道:“姑娘,您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骆笙微勾唇角:“不早了,该去给外祖母请安了。”
红豆一下子没了睡意,不可思议道:“您以前从不去请安的。”
就是在京城的时候姑娘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吃饱喝足就领着她与几个丫鬟小厮上街闲逛去了。
请安是什么?
骆笙看红豆一眼,语气淡然:“以前我没去鬼门关逛过,现在不一样了。”
这一眼看得红豆心头凛然,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忙伺候骆笙洗漱穿戴。
主仆二人走出院子,缓缓向福宁堂走去。
盛府是典型的江南景色,婉约雅致,处处可见花团锦簇。
红豆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笑吟吟道:“没想到盛府虽小,早上的花园子瞧着还不错。”
骆笙缓步前行,并不评论。
红豆突然停下来:“姑娘,您先等一下。”
骆笙驻足,就见小丫鬟提着裙摆跑到一株杏树前,踮脚折下一束杏花跑回来。
“姑娘,这杏花开得好,婢子摘几朵给您插在发间好不好?”
骆笙的视线由小丫鬟红扑扑的脸蛋落到那一支繁花上,微微点头:“好。”
红豆绕着骆笙发髻别了一圈杏花,突然低声道:“姑娘,两位表姑娘过来了。”
第8章 引蛇出洞
大姑娘盛佳玉与二姑娘盛佳兰正沿着一条青石小径往骆笙所在方向走来。
两名少女年纪仿佛,春衫纷丽,款款走来无疑给花园添了一道靓丽风景。
二人见到骆笙,脚步齐齐一顿。
盛佳玉秀眉拧起,满心戒备盯着骆笙。
盛佳兰则冲骆笙盈盈屈膝:“表姐早上好。”
骆笙回礼,抬脚往前走。
盛佳玉忍不住喊了一声:“你去哪儿?”
骆笙回眸看她一眼,淡淡道:“这个时候自然是去给外祖母请安。”
“给我祖母请安?”盛佳玉眼中戒备更明显了,压低声音质问,“骆笙,你究竟又打什么鬼主意?”
盛佳兰轻轻拽了拽盛佳玉衣袖:“大姐,你和表姐好好说。”
骆笙看看盛佳玉,再看看盛佳兰,突然一笑:“还是大表妹了解我。”
她说罢越过姐妹二人,快步往前走去。
红豆赶忙跟上,想想盛佳玉的话有些气不过,回头冲盛佳玉做了个鬼脸。
盛佳玉气得拧手绢儿,忿忿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盛佳兰劝着盛佳玉,想到骆笙刚刚对盛佳玉说的那句话,眼神闪烁着不安。
“二妹你听见没有,她说还是我了解她,这是还要惹是生非的意思吧?”
盛佳兰轻轻蹙眉:“表姐估计只是说气话。”
“什么气话,她就是一日不惹祸就受不了。不行,我要提醒祖母一声,可别被她现在的样子蒙骗了。”盛佳玉拉着盛佳兰赶忙追过去。
骆笙的到来无疑令盛老太太吃了一惊。
“笙儿身体还没好,怎么就来了?”盛老太太说着,眼角余光偷瞄窗外。
窗外朝阳疏透,暖风清浅。
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啊。
盛老太太越发诧异了,面上当然不好显露。
毕竟是嫡亲的外孙女,再嫌弃也不能扔了。
骆笙微微笑着:“已经好多了,该来给外祖母请安了。”
盛老太太嘴唇动了动,很想说不来请安她心里更安稳,话到嘴边却变了:“笙儿有心了。”
一旁盛佳玉嗤笑一声。
盛老太太一个眼刀飞过去,盛佳玉这才闭紧了嘴。
等骆笙离去,盛老太太脸色一沉:“佳玉,对你表姐不许横眉冷眼的,还有没有规矩了?”
长孙女虽然性子活泼,该有的礼仪却从来不少,可自从外孙女来了就屡屡失态,莫不是近墨者黑?
盛佳玉委屈咬唇:“祖母,孙女不是没有规矩,实在是对着骆笙这种人生不出尊重来。难不成因为姑父位高权重,就要孙女对这么个不着调的表姐做小伏低?”
盛老太太一下子被问住。
盛家与苏家一样,都是耕读传家,骨子里多少有些傲气在。
他们当长辈的不好与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计较,却也看不得自家女孩儿碍于权势对着骆笙卑躬屈膝。
“祖母,来福宁堂的路上我们与骆笙撞见了,您都不知道她怎么说的。”
盛佳玉把路上的事一说,摇了摇盛老太太手臂:“祖母您听听,她分明是憋着一肚子坏水又要闹幺蛾子呢。您要以为她一哭二闹三上吊之后就安分了,那就错了。”
盛老太太听得眼皮直跳,干巴巴问道:“真的啊?”
她一把老骨头可禁不起外孙女折腾了。
盛佳玉猛点头,推了推盛佳兰:“二妹,你不是也听到了。”
见盛老太太看过来,盛佳兰微微点头。
盛老太太长长叹了口气,看着花朵般的两个孙女无奈道:“不管你们表姐如何,你们两个规规矩矩就行了,回去吧。”
盛佳玉与盛佳兰离开福宁堂,往住处走去。
“大姐,你真觉得表姐还要闹事?”
“不是我觉得,是她肯定会!”盛佳玉冷笑一声,突然把盛佳兰往一旁花木后一拽,压低声音道,“骆笙在湖边。”
盛府花园有一处小小的人工湖,湖边栽杏种柳,湖水澄澈碧透,是赏景的好去处。
“她不是连咱们盛府一草一木都瞧不上,怎么有闲心在湖边赏景了?”盛佳玉觉得奇怪,探头去看。
骆笙面朝湖面而立,时而侧头与红豆说着话。
盛佳兰轻拉盛佳玉衣袖:“大姐,咱们走吧,这样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我去听听她们说什么!”盛佳玉挣脱开盛佳兰,借着花木遮掩靠过去。
盛佳兰伸出的手中空荡荡,缓缓收拢手心跟过去。
主仆二人的对话清晰传到姐妹二人耳中。
“姑娘,您真的对苏二公子没兴趣了?”
听红豆提到苏曜,盛佳玉与盛佳兰皆面色一紧,耳朵竖起。
一声轻笑传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格外好听:“谁说的?”
红豆睁大了眼,满是不解:“那您为何还去苏家阻止亲事啊?”
骆笙拿着柳枝随意抽打着湖面,斜睨了小丫鬟一眼:“红豆,你在这里是不是住傻了?苏二公子是生得俊俏,可我要是与他成了亲,万一遇到更俊俏的郎君怎么办?”
红豆恍然大悟:“姑娘说得有道理,不能让苏二公子耽误了您!”
骆笙白皙的下颏微扬,显得骄矜又肆意:“正是如此。”
红豆眨眨眼,有些迟疑:“可在金沙目前还没听说比苏二公子生得好的男子呢。”
骆笙笑了:“所以我也没打算放过他啊。等我再把身子养好一些,你就悄悄把苏二敲晕了弄来,看他到时候还如何拒人于千里之外!”
盛佳玉听得柳眉倒竖,就要冲出去找骆笙理论,却被盛佳兰一手拽住手腕,一手掩住口。
盛佳玉看着盛佳兰,不解眨了眨眼。
盛佳兰微微摇头,压低声音道:“大姐莫要冲动。表姐一旦恼羞成怒,说不定就要破罐子破摔立刻去找苏二公子麻烦了。”
姐妹二人这里正情绪激荡,骆笙却把柳枝往湖中一抛,云淡风轻道:“走吧。”
仿佛对她来说祸害苏二公子与抛弃这柳枝一般,不值一提。
“她真是太不要脸了!”等骆笙主仆远去,盛佳玉气得踢了一脚杏树。
杏花如雪,纷纷而落。
隔着杏花雨,盛佳兰目光一直追逐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神渐渐冰冷。
第9章 巧合
盛佳玉与盛佳兰离开后,花叶一阵颤动,一名男子鲤鱼打挺从花丛中跳起来。
“骆表妹果然还是那么可怕!”把骆笙主仆谈话听进耳中的盛三郎抹了一把脸,一阵后怕。
他心情不佳,一大早喝了一壶闷酒就倒在花丛里发呆,之后就听到湖边隐隐飘来声音。
本来他还想出于礼貌打声招呼的——盛三郎打了个激灵摇摇头,拂去身上花叶快步离去。
骆笙回房后,红豆有些迟疑问:“姑娘,咱们那样说真的会引蛇出洞么?”
骆笙望着窗外芭蕉神色平静:“总要试试再说。”
她无法保证旁人一定按着她的意思行事,但对方既然是一条咬过人的毒蛇,寻到机会很可能会再出手。
红豆歪头看着骆笙,很是不解:“为何这么麻烦,放以前姑娘不会这样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