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笙收回目光望向红豆,弯唇而笑:“哦,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她生得明艳,笑起来本该明媚灿烂,可此刻眼波幽深,笑不及眼底,使得整个人清冷起来。
红豆瞧着不由一阵心疼。
想想她们姑娘以前是多么肆意的人,走了一遭鬼门关喝了孟婆汤,都变小心了呢。
红豆决定鼓励一下自家姑娘,手一挥道:“以前想都不会想啊,觉得二表姑娘不是个好的,扒光了揍一顿丢到大街上就是了。”
骆笙眼神微闪:“我以前这么干过?”
“差不多吧。”红豆说得含糊。
“具体说说。”
红豆咬咬唇;“婢子是怕提起来惹姑娘生气。就是那次嘛,府上有个小蹄子冲着司公子抛媚眼——”
骆笙拦住红豆的话:“司公子又是谁?”
红豆扶额,一脸心疼道:“姑娘竟然连司公子都忘了,司公子是您逛街时抢回来的面首啊。”
冷静如骆笙,此刻表情一阵扭曲。
面首?
听一听这位骆姑娘的过往,为何她觉得她的郡主是白当的?
“罢了,不谈这些,你去看看那两个小丫鬟打探消息回来没。”骆笙觉得自己需要缓一缓。
红豆端了一碟蜜饯摆在骆笙面前,笑嘻嘻道:“姑娘吃点蜜饯心情会好,婢子这就看看去。”
小丫鬟扭身出去,留下骆笙出了会儿神,拈起一颗蜜饯放入口中。
酸酸甜甜的梅子,对骆笙来说却算不上可口。
她盯着指尖的梅子思绪飘得更远。
她曾经把青梅雕成花朵形状制成蜜饯哄母亲开心。如今她困在金沙成了骆姑娘,也不知父母亲人都如何了。
旁敲侧击过红豆后,骆笙不敢随意对其他人提及镇南王府。
从红豆对镇南王府的一无所知,还有她那一晚见到的层层把王府包围的官兵,对于家人的命运她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可到底是不甘心,她还是要去看一看!
骆笙指尖发冷,梅子落回碟中。
红豆风风火火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
两个小丫鬟见了骆笙忙见礼,比起昨日的惶恐,今日竟多了一丝兴奋。
银钱开路,大部分时候是行得通的。
“说说吧。”骆笙开门见山。
一名小丫鬟忙道:“回禀表姑娘,婢子去打听了,钱姑娘是钱举人之女,钱举人去年给她与自己学生定了亲,谁知道钱姑娘倾心苏二公子,死活不愿意嫁过去,眼瞧着要出阁又无法违抗父母之命,竟投缳自尽了……”
另一名小丫鬟唯恐功劳被同伴抢了去,插嘴道:“婢子是托兄长去打探的,除了轻红说的这些外头人都知道的事,婢子兄长还打探到一件事呢。”
骆笙看向开口的小丫鬟,神情淡淡。
小丫鬟不敢卖关子,忙道:“婢子兄长是从钱家车夫那里打听到的,说这位钱姑娘路上偶遇过苏二公子,痴心大发,一路追着苏二公子到了苏府外才离开。”
说到这里,小丫鬟掩口笑:“虽说金沙暗暗倾心苏二公子的小娘子不少,可敢像这位钱姑娘一样明目张胆追着人跑的还是罕有的——”
一旁小丫鬟猛拉了她一把:“含翠!”
叫含翠的丫鬟突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位表姑娘干的事比钱姑娘还令人瞠目结舌呢。
糟糕,一时语快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小丫鬟吓得脸色发白,战战兢兢望着骆笙。
骆笙依然神色淡淡,吩咐红豆:“取二两银子给含翠。”
红豆自是照办。
得到赏银的含翠脸色这才好转。
轻红盯着含翠手中的银锞子羡慕不已。
二两银,顶她几个月月钱了。
“再取一两给轻红。”骆笙吩咐完,示意两个小丫鬟退下。
得到赏银的两个小丫鬟走出去,坐在游廊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有些无法置信。
含翠捏了捏银锞子,不可思议道:“这么简单就得了四两银子?”
昨日二两,今日二两,加起来比她半年月钱还多。
这可是不用上交爹娘的私房钱。
轻红托腮回望房门,喃喃道:“我怎么觉得表姑娘没有那么……坏?”
含翠啐了一口:“给钱就好了?”
轻红仔细把银锞子收好,翻了个白眼:“给钱的主子不好,难不成打骂你的主子才好?再说,不是钱的事……”
究竟还因为什么才有这种感觉,她却说不清了。
屋内,红豆没有为给出去的银钱心疼,反而唏嘘道:“姑娘可比以前会精打细算了。”
骆笙眉头一皱。
随意赏了丫鬟七八两银子叫精打细算?
红豆忙宽慰道:“姑娘是不是忘记了,咱们手头上什么都不多,就是银钱多。”
大都督送姑娘走的时候可给了不少银票呢,可惜往日那些跟着姑娘一起上街逛的小伙伴除了她一个都不许跟来。
想一想离开前险些哭瞎眼的另一个大丫鬟蔻儿,红豆又是一阵庆幸。
骆笙对骆姑娘有多少财帛并无兴趣,摆手示意红豆退下。
轻轻的关门声传来,在孤身一人的房间中显得分外清晰。
骆笙端坐在方桌旁,若有所思。
骆姑娘因为苏二公子“投缳自尽”,钱姑娘也因为苏二公子投缳自尽。
这样的巧合还真是令人惊悚。
她微微抿唇,在桌面蘸着茶水以手指写下两个字。
那两个字,正是苏曜。
第10章 变数
盛府的人发现表姑娘变了。
以往表姑娘睡到日上三竿,然后就带着大丫鬟红豆去街上闲逛,现在居然雷打不动来福宁堂给老太太请安。
早一次,晚一次,次次不落。
从表姑娘变的那天起,盛老太太就没在请安的时间见过几个大孙子。
大太太与二太太私下里对盛老太太干笑着解释:“孩子们近来功课紧……”
对此,盛老太太一个字都不信。
什么功课紧,分明是自她放话要在四个孙子里挑一个给外孙女,两个儿媳吓破了胆。
这点胆量能成什么事!
盛老太太在心底鄙视过儿媳妇们,看着眼前日日来请安的外孙女和颜悦色多了。
来给她请安,总比跑到大街上给她抢回来一个外孙女婿强。
人嘛,知足常乐。
知足常乐的盛老太太一高兴,吩咐丫鬟取了一对镯子给骆笙。
骆笙把镯子收好,福了福身:“多谢外祖母赏。”
盛老太太悄悄松了口气。
外孙女生长在锦绣堆里,还好没有当众表示嫌弃,不然她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盛老太太语气不自觉越发柔和:“回去歇着吧。”
说完扫两名孙女一眼,老太太语气就随意多了:“你们也下去吧。”
自家养的就不用哄着了,哪个敢乱来打一顿就是。
盛佳玉一出福宁堂就气得跺脚:“祖母真是偏心,咱们雷打不动请安十多年也不见如何夸奖,可骆笙才不去街上游手好闲,这就稀罕上了。”
盛佳兰轻轻拉了拉盛佳玉衣袖,小声劝着:“大姐别气了,祖母是看表姐改好了,心里高兴。”
“改好?”盛佳玉冷笑,“二妹你忘了那日咱们在湖边听到的话?骆笙就是狗改不了吃屎。且瞧着吧,不定哪日她就对苏二公子下手了。”
盛佳兰眼神幽暗,拢在宽袖中的手握紧:“大姐别说了,传到祖母耳中会惹祖母不快,咱们还是回屋吧。”
盛佳玉黑着脸点点头。
姐妹二人路过湖边,下意识往那里看去,果然瞥见一道曼妙身影。
盛佳玉撇嘴冷笑:“装什么临水照花,肚子里还不定憋着多少坏水呢。”
“大姐,走吧。”盛佳兰拉了拉盛佳玉,离去前却悄悄回头一瞥。
少女就坐在湖边,托腮望着湖面出神。
她身边不见丫鬟红豆的影子,唯有两只白鹅悠闲游来游去。
盛佳兰眼神微闪。
一个人——她一直等待的机会或许到了。
“二妹今日有什么打算?”
盛佳兰神色恢复如常,柔柔笑道:“昨日有些受凉,如今头还在痛,想回房睡个回笼觉。”
“我还想着约二妹一道去逛玉容堂呢。”盛佳玉有些失望,很快笑道,“那等明日二妹好些了咱们再去吧。”
“好。”
姐妹二人在一丛杜鹃花旁分开,各自回了绣楼。
不久后,原本说要睡回笼觉的盛佳兰沿着另一道楼梯悄悄下来,身影掩映在花园里的繁花茂树中,不多时就返回了湖边。
立在湖边花木后,盛佳兰望着那个形单影只的少女,不由松了口气。
还是骆笙一个人!
她留意很久了,骆笙这些日子从福宁堂出来总要在湖边坐上一阵。
时间或长或短,有时候是主仆二人随意说几句闲话,有时候会吩咐那个叫红豆的丫鬟去取果盘来,在湖边留下一地瓜子壳才走。
甚至有一次她见到骆笙等在那里,那个叫红豆的小丫鬟蹦蹦跳跳带了一包熏鸡来。
那日家中厨房明明没有送熏鸡,可见是从外头买来的。
今日红豆许是又溜出门买东西了。
盛佳兰盯着骆笙的背影面色沉沉,变幻不定。
再次动手,她有太多犹豫。
忽然间盛佳兰仿佛发现了什么,不由上前一步,睁大眼睛细瞧。
坐在湖边的少女以手托腮,脑袋正如小鸡啄米一点一点。
春阳洒在她身上,勾勒着发丝裙角,形成一幅静谧柔和的画面。
骆笙居然在打瞌睡!
盛佳兰只觉心跳陡然加速,很快就用力咬了咬唇下定决心。
不能再犹豫了,错过今日恐怕再无这样的好机会。
花木后,少女身形纤细,可面上阴鸷的表情却令她瞧不出半分柔弱。
盛佳兰眼中闪着阴沉沉的光,提着裙角往湖边走去。
近了,更近了,而骆笙还在打瞌睡,毫无所觉。
盛佳兰脚步轻到几乎无声,站在骆笙身后勾了勾唇角,原本如雷的心跳居然平复下来。
骆笙这个蠢货,她其实用不着犹豫这么久的!
盛佳兰伸出手。
十四五岁的少女,双手白皙柔美,可此刻却如一双毒蛇向人游去。
湖面上那对白鹅突然叫起来。
盛佳兰心一慌,用力一推骆笙后背。
扑通一声巨响,毫无防备的骆笙被推入湖中。
盛佳兰唇角弯起,笑意蔓延。
果然如那次一样简单就成功了,只可惜上次运气不好——
一声尖叫凝固了盛佳兰唇边的笑。
“你在干嘛?来人啊,二表姑娘把我们姑娘推入湖里了!”高亢的尖叫声冲破云霄,吓得两只白鹅扑腾飞上岸,红豆手中食盒落地,拔腿奔过去。
盛佳兰僵硬转身,神色如见了厉鬼。
奔到湖边的红豆飞起一脚把盛佳兰踹进了湖里。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跃入湖中,奋力向着沉沉浮浮的骆笙游去。
刚准备去拉自家姑娘一把的红豆眨眨眼。
哎呀,是小公子!
这下可糟了,她是去帮姑娘,还是救小公子呢?
小丫鬟犹豫了一瞬,放开喉咙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听到动静的人纷纷赶来,花园中很快乱成一片。
水中,抓住骆笙手腕的骆辰低喝着警告:“别挣扎!”
骆笙睁开眼,看着面色发白的少年,眼底终于有了淡淡惊讶。
骆辰居然会跳入湖里救这个姐姐?
这可真是她计划中唯一的变数。
骆笙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以这孩子的小身板下水救人,恐怕要有麻烦了。
她才这样想过,就见少年面色惨白往下沉去,可那双手却把她用力往上一托。
骆笙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叹,一手环住骆辰,推向红豆。
第11章 害人者
南方多水,骆辰虽因体弱养在外祖家,可他有四个表哥,自是少不了下水的机会。
要说精通水性,那是没有的。
浸在早春的湖水中,骆辰生出一股绝望感,无力阻止身体的下沉。
那股突然传来的推力令他下意识睁开眼,水雾朦胧中少女瓷白的面庞若隐若现。
骆辰欲要说些什么,唇一动就呛了一口水,被红豆拖上岸时已是虚弱不堪,咳得惊天动地。
很快骆笙与盛佳兰就先后被救了上来。
骆笙是被一名容长脸婆子救上来的,救盛佳兰上来的则是盛三郎。
盛三郎拖着盛佳兰上岸后见她没有大碍,立刻把人交给一旁的丫鬟婆子,吩咐围满湖边的下人:“快送二姑娘与表姑娘回屋换衣裳,并请大夫来表公子房里!”
说完这话,他弯腰抱起咳嗽不止的骆辰眨眼跑没了踪影。
骆笙与盛佳兰落水的动静很快传遍盛府上下。
一名穿青色比甲的丫鬟快步走进盛佳玉的闺房,急声道:“大姑娘,二姑娘与表姑娘落水了!”
盛佳玉今日因为没有约到盛佳兰去逛脂粉铺正无聊得绣花,闻言把绣绷子一扔,腾地起身:“她们人呢?”
青衣丫鬟回道:“两位姑娘换完衣裳就被老太太叫到福宁堂去了——”
盛佳玉顾不得听完,提着裙角向福宁堂赶去。
福宁堂的院子里,盛大郎兄弟四人比盛佳玉先一步赶来,正站在橘树旁小声说话。
“我一听二妹与骆表妹掉进湖里可急死了,见表弟已经跳下去救骆表妹,就赶紧把二妹救上来了。”盛三郎说起刚刚的惊险,脸色有些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