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笙视线往那片风华无双的牡丹花落了落,一字字道:“陈大姑娘。”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不由看向陈阁老。
身为祖父,陈阁老当然知道孙女惯用左手,可他更知道孙女受过严格教导,平日里无论吃饭书写都是用右手的,按说不会被外人知道是左撇子。
他还记得长孙女小时候用左手抓筷子,拿一次就会被打一次手心,打得多了就扳过来了。
骆大都督的女儿是如何知道孙女惯用左手的?
陈阁老吃惊望着骆笙。
赵尚书忙问道:“骆姑娘如何得知?”
骆笙很快给出了解释:“先前在长亭里我四妹与陈大姑娘闹了一些不愉快,陈大姑娘打了我四妹一巴掌,各位姑娘还有印象吧?”
众女不由点头。
这个必须有印象啊。
其他人则暗暗摇头。
陈阁老家的这个孙女,性子确实跋扈了些。
什么,骆大都督的女儿更跋扈?
这怎么能一样呢,陈大姑娘稀里糊涂死了,人家骆姑娘还安然无事指认凶手呢。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没有跋扈的能耐还是乖巧懂事点吧。
见众女配合点头,骆笙接着道:“陈大姑娘下手颇重,当时在我四妹脸上留下明显的巴掌印,我回来时还没消。而我留意到,那巴掌印在我四妹右脸上。”
右脸上?
反应迟钝的人一时还没想明白。
骆笙问年轻人:“这样是不是能证明陈大姑娘惯用左手?”
年轻人拱手:“姑娘分析得不错。如果用右手打人巴掌,那么会打在对方左脸上,用左手则正好相反。我们都以右手为正手,生来就用左手之人一般会受到纠正,久而久之就能双手皆用。不过天性难改,这类人一旦情急往往会用真正惯用的那只手。”
“很有道理。”骆笙点头,诚心夸赞。
面容冷肃的年轻人登时红了耳根。
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名贵女这么直白夸赞,这还是头一次。
卫晗冷眼旁观,不自觉拧眉。
他倒是没见过骆姑娘这么真情实意夸过人。
“这么说,王府侍女是陈大姑娘杀的?”赵尚书有些不敢相信。
事情发展有点始料未及啊,受害者怎么成了凶手了?
年轻人拱手:“如果当时在园中的人只有陈大姑娘是左撇子,那么可以得出这个结论。”
众女纷纷出声:“我是用右手的!”
平南王妃开口道:“管事手上有今日在园子里伺候的所有侍女名单,可以对照名单查验她们惯用哪只手。”
听闻杀害侍女的凶手是左撇子,平南王妃就放了一半的心。
别说她女儿不是左撇子,就是王府侍女都是严格挑选出来的,那种打小惯用左手的根本不会被选中。
当然,王府这么说不好取信于人,干脆让刑部的人检查一番,彻底洗清王府嫌疑。
年轻人道:“惯用左手之人虽说刻意练过之后能用右手吃饭、书写,但一些特别精细的动作还是有些困难,要查验一个人惯用哪只手并不难。”
赵尚书想了想,拍板道:“那就先查一遍再说。”
先排除,才有继续查下去的意义。
年轻人应一声是,提出要求:“请准备一些打好细孔的珍珠和细线。”
这样的东西王府当然有不少,很快珍珠与细线都准备好了。
“请各位姑娘依次尝试,先用右手把细线穿过珍珠,再用左手。”
“我先来吧。”卫雯径直走过去,捏起一粒珍珠。
细线穿过珍珠上的小孔并不容易,即便是用右手,卫雯还是尝试了数次才成功。等换到左手,那就不必提了。
众女这般试过,没有一人惯用左手。
“这样的话,用匕首刺死王府侍女的人确实是陈大姑娘——”赵尚书捋着胡子的手一顿,“那害了陈大姑娘的人又是谁?”
有人小声道:“会不会是自尽——”
很快有人嗤笑:“就算杀了一个婢女,也没必要自尽啊。”
“这恐怕就要问问陈二姑娘了。”了解过案情的年轻人出声道。
此话一出,众人注意力立刻放到了站在陈阁老不远处的陈二姑娘身上。
陈二姑娘一双眼哭得有些肿,似是没想到突然指向了她,怯怯往后退了一步。
陈阁老紧盯着年轻人:“这是什么意思?”
总不能是他二孙女杀了大孙女吧?
“大人勿急,一般发生命案,总要问一问与受害者关系亲近且在场的人。”年轻人不卑不亢回了,直视着陈二姑娘,“敢问陈二姑娘当时为何与陈大姑娘没有在一起?”
顶着无数视线,陈二姑娘不自觉垂下眼,声音有些颤抖:“当时大姐与骆姑娘闹了不愉快,心情十分差,就不许我跟着,一个人往牡丹花丛这边来了……”
“陈二姑娘确定陈大姑娘与你分开后,就直接往这边来了,而没去其他地方?”年轻人紧跟着问。
陈二姑娘迟疑着点头。
“如果只来了此处,那么竹林中的侍女又是谁杀的?”
陈二姑娘被问得一愣,咬唇道:“大姐或许又去了竹林,只是我没看见……”
“那么陈二姑娘可有去竹林?”
这一次陈二姑娘就没有丝毫犹豫了,忙摇头:“我不曾去过!”
“没有去过?”年轻人语气充满质疑。
陈二姑娘红了眼圈:“与大姐分开后我就去赏芍药花了,没有去过竹林!”
年轻人扬眉:“若是这样,陈二姑娘发间为何有一片竹叶?”
陈二姑娘大惊,急忙去摸发髻,可眼下又不能照镜子,哪里摸得到。
也因此,她的动作越发慌乱。
年轻人问道:“陈二姑娘明明去过竹林却矢口否认,是做贼心虚吗?”
迎着无数异样的目光,陈二姑娘腿一软瘫坐在地,掩面抽泣起来。
巨大的压力与恐惧之下,名为理智的那根弦一旦崩断,崩溃就随之而来。
陈二姑娘捂着脸不断喃喃:“我没办法……大姐太可怕了,只因为心情不好,王府的侍女说杀就杀……我早晚也会被她杀掉,早晚会的……”
第83章 水落石出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
因为害怕,所以干脆把让自己害怕的人杀了,现在的小姑娘想法都这么独特了吗?
“你见到了陈大姑娘杀王府侍女?”年轻人趁机追问。
陈二姑娘已经完全崩溃,眼中满是惊恐:“我见到了……我随意走到竹林,没想到大姐也在那。我看到她用匕首捅死了侍女,然后把侍女推到一块长石后就若无其事走了……她杀了人,可她连一丝害怕都没有……”
陈大姑娘杀人后漠然的反应击溃了陈二姑娘的理智。
她走近了,看着侍女的尸体被惊恐攫住了心神,那柄刺入侍女身体的匕首闪烁着瑰丽光芒,像是魔鬼的无声引诱。
等她反应过来,那柄华丽非常的匕首已经拿在手里了。
匕首上还带着血,让她在极度恐惧之下反而握得更紧,鬼使神差跟上了陈大姑娘。
她一步步跟到牡丹花丛旁,在陈大姑娘见到她照旧冷言冷语时,把那柄镶满宝石的匕首送入了陈大姑娘腹部。
再然后,她远离事发地,直到陈大姑娘的尸体被发现闹得沸沸扬扬才装作刚听闻赶了过来。
年轻人神情严肃听着,心中轻轻叹气。
案子其实很简单,两个凶手都算是冲动杀人,这在命案中十分常见。
人的理智其实没有认为的那么靠谱,往往一点小的诱因就可能激发某个人心底最大的恶念。
只是,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凶残了吗?
看着陈二姑娘那张柔美的面庞,年轻人暗叹了一声可惜,问道:“宝石匕首是陈大姑娘的?”
陈二姑娘神色呆滞点了点头:“嗯。”
“陈大姑娘的匕首为何与骆姑娘的匕首一样?”赵尚书问。
“她见过骆姑娘把玩匕首,觉得女孩子有柄宝石匕首威风又体面,就从珍宝阁买了一柄差不多的……”
骆大都督怒道:“这么说,你们姐妹杀人时都想着嫁祸我女儿?”
“我不知道大姐怎么想的。”陈二姑娘垂着头,露出纤弱的脖颈,更显得她弱不禁风。
可她说出的话却令人浑身发冷:“我把匕首刺入大姐身体时没有想过嫁祸骆姑娘,看到大姐倒下来,睁着眼不动了,觉得好害怕,突然想到骆姑娘也有一柄样子差不多的匕首……”
所以那柄宝石匕首被陈大姑娘留在了侍女身上,又被陈二姑娘留在了陈大姑娘身上。
而骆笙则成了倒霉的替罪羊。
骆笙听到这里,开口问道:“你就没想过如果我身上带着宝石匕首呢?一拿出来岂不就证明了清白。”
陈二姑娘转眸看向骆笙,轻声道:“你与我大姐有过节,蓄意谋杀之下,就不会为了自证清白准备两把吗?”
看着柔柔弱弱的陈二姑娘,众人心头骇然。
如果陈大姑娘不是左撇子,从而让刑部的人推断出凶手有两个,谁又会怀疑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呢?
比较起来,凶悍霸道又与陈大姑娘有旧怨的骆姑娘才最值得怀疑。
陈二姑娘说完了,抱着膝瑟瑟发抖。
陈阁老已是怒火攻心,抬脚踹了过去:“你这个孽障,自幼受到的礼仪教导都被狗吃了吗?见到你大姐杀人不但不拦,还杀了你大姐!”
陈阁老是真的想不明白了。
哪有因为害怕反而杀人的,这不是脑子有问题嘛。
陈二姑娘没有躲,硬生生挨了陈阁老一脚,以手撑地痛哭起来:“祖父,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呀,我只想安稳活着——”
她说着,撩起了一只衣袖,露出雪白的手臂。
众人看清楚的一刹那,不由倒抽口气。
少女手臂纤细雪白,上面纵横交错的淤青触目惊心。
“大姐不高兴了就会打我,我再痛只能忍着,连沐浴都不敢让婢女近身伺候。大姐说了,要是传出去一个字就弄死我……”陈二姑娘抖若筛糠,泪水簌簌而落,“我虽然不敢让旁人知道,却一直以为大姐只是吓唬我,只要忍到大姐出阁就能解脱了。可谁想到大姐那么轻巧把侍女杀了,连脸色都没变……”
陈二姑娘跪倒在陈阁老面前,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他衣摆:“祖父,我也是您的孙女,我只想活着而已,大姐她真的会杀人,真的会的——”
说到最后,陈二姑娘神志癫狂,开始语无伦次。
陈阁老颜面尽失,对赵尚书拱了拱手:“家门不幸,我把这孽障带回去给家中一个交代,再交由官府处置。”
说是交由官府处置,其实在场之人心知肚明,陈二姑娘回去后是不可能活着踏出陈府大门了。
名门贵女锒铛入狱实在是家族无法承受的耻辱。
赵尚书当然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都是一个圈子的人,谁能保证自家就不会出个不肖子孙呢,到时候还不得互相掩护着——呸,他乱想什么呢,他们赵家可不会有这样的孽障。
他纯粹是为人厚道,觉得陈阁老可怜……
陈阁老再对平南王拱了拱手,神态看起来老了数岁:“今日搅了王妃寿宴实在罪过,改日下官再登门道歉。”
“陈阁老不要这么说,还是先回府料理家事吧。”平南王说着客气话,心中松了口气。
今日的命案万幸与王府无关,更万幸的是两个凶手皆是陈阁老的孙女。
倘若陈大姑娘是被其他府上的人杀害,作为宴客的主人,出了这种事王府也要担责任。
而今是陈阁老的一个孙女杀了另一个孙女,王府死了一个侍女还被搅了寿宴,就只有被人同情的份儿了。
陈二姑娘突然挣脱了架着她的人,冲到年轻人面前:“给我镜子,给我镜子看看!”
年轻人面色冷肃:“陈二姑娘不必照镜子了,你的发间没有竹叶。”
陈二姑娘彻底愣住,被拖出去数丈后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骆笙冷眼旁观到水落石出,侧头问骆大都督:“父亲,这个年轻人是谁?”
卫晗站得不远,听到这一句不由看了骆笙一眼。
骆大都督尽量把声音放低:“那是林祭酒的孙子,笙儿问这个干什么?”
林祭酒的孙子?
骆笙望着年轻人扬了扬眉。
她外甥这么大了?
第84章 物归原主
骆笙欣慰看着年轻人,目光坦率又直接。
二姐出阁后曾有一次带着夫君、儿子回金沙省亲,她还见过这个外甥的。
那时候大外甥还是个流鼻涕的小娃娃,没想到于她来说不过是眨眼的工夫,就长得比她还高大了。
不对——骆笙打量着年轻人,忽然觉得不对劲。
算算年龄,大外甥今年刚刚十七岁,可眼前的年轻人瞧着有二十来岁了,她外甥面相这么老成?
骆笙盯着年轻人的时间实在有点久了,骆大都督轻咳一声挡住女儿视线,语重心长劝道:“笙儿啊,跟爹回家吧。”
林祭酒的孙子不能当面首带走啊,最多调戏一下算了。
被骆大都督挡住了视线,骆笙只好收回目光,状若无意道:“林祭酒的孙子原来在刑部做事,女儿听说很有才气呢。”
骆大都督随口道:“有才名的那个是次孙,如今还在书院读书,与在刑部当差的长孙是堂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