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年年长大,他叫她洛妹妹,等二人定了亲又叫她洛儿,可她对他的称呼从来没变过。
她只会清清冷冷叫他一声世子。
他盼着成婚后她会叫他羌哥哥,或是夫君。
卫羌闭了闭眼,心中是钝钝的疼痛。
女子突然抬眸看了看闭目的男人,又把蝶翼般的睫毛落下来。
她知道这个男人又想郡主了。
他也配!
女子嘴角挂起的讥诮飞快收起,又恢复了恭顺柔美的模样。
“要是觉得无趣,就多出去走走。”
“妾不大喜欢走动。”
卫羌听了并不觉不快,温声道:“那回头让内侍给你送几本话本传奇来看。”
“多谢殿下。”
卫羌扫了一眼屋内伺候的宫婢,淡淡道:“你们退下吧。”
两名宫婢微一迟疑,屈膝退了下去。
等退到廊芜下,望一眼大亮的天光,一名宫婢小声感叹一声:“选侍真得宠啊。”
还是青天白日,太子就这么黏着玉选侍,这一点就连太子妃都比不上。
另一名宫婢笑道:“选侍得宠是好事呀。好了,别说这些了,被人听见可不好。”
廊芜下安静下来,屋内更安静。
卫羌躺下来,枕在女子膝头闭上眼睛:“替我捏捏额头吧。”
女子微凉的指尖落在男子额头,轻轻揉捏起来。
她的手一点点下滑,落到男子眼尾处。
岁月到底还是在这个男人眼尾留下了一丝痕迹。
不像她的郡主,永远活在了十七岁。
女子睫毛颤了颤,随即仿佛什么念头都没升起过,纤细的手指缓缓移回额头。
卫羌突然睁开眼睛:“在想什么?”
“妾没想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
“玉娘,给我生一个女儿吧。”
女子浑身一颤,许久后平静道:“多谢殿下厚爱。”
……
回府的马车上,骆玥时不时瞄一瞄闭目假寐的骆笙。
骆笙睁眼看向她:“有事?”
骆玥咬了咬唇,见她又要闭眼睛,鼓了鼓气道:“三姐,今日多谢你——”
骆笙不以为意笑了笑:“还以为你有什么大事,道谢就道谢,扭扭捏捏干什么。”
骆玥脸一热。
以往闹得那么不愉快,如今低头道歉,她也会不好意思的啊。
骆晴见二人关系缓和,暗暗高兴,想着骆笙在平南王府不同以往的表现,开口劝道:“三妹,以后若是打探某个男子,不如悄悄派下人去打探。”
骆笙诧异看了骆晴一眼。
好端端,话题怎么跑到这里了?
正纳闷的工夫,骆晴斟酌着道:“三妹当众问会惹人议论的,影响闺誉——”
骆笙噗嗤笑了:“二姐说笑了,我哪有闺誉。再者说,我要闺誉这么碍事的玩意干什么?”
骆晴一下子没了话说。
她就是看着三妹在平南王府行事与以往大不一样,想着或许可以挽救一下……
马车没用多久就在骆府门前停下,姐妹三人相继下了马车。
“笙儿,你随我来。”骆大都督撂下一句话,负手走向书房。
骆笙对骆晴二人微微颔首,抬脚跟上。
骆玥望着骆笙的背影出神许久,直到骆晴轻唤才回过神来。
“四妹想什么呢?”
骆玥揉着帕子,轻声道:“我突然觉得三姐也挺好的。二姐你看陈二姑娘,没想到别人家嫡女是这样对待庶女的,三姐以前最多拿鞭子抽一下——”
骆晴哭笑不得打断骆玥的话:“四妹,陈府是个例外,你可莫要把这个当正常的。”
三妹已经很与众不同了,四妹可别再被带歪了。
“不过——”骆晴抿唇笑了笑,“三妹确实长大了。”
人大概都要经历挫折才会懂事,也不知道三妹在金沙经历了什么,回来后变化竟这么大。
走进书房的骆大都督却没觉得爱女有什么变化。
毕竟才刚向他打听过林祭酒的孙子,是女儿的作风。
骆大都督往太师椅上一坐,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笙儿坐。”
骆笙坐下,神态安静。
林祭酒的孙子那点小事,骆大都督想必是不会多问的,叫她来书房估计是要问开阳王的事。
果然骆大都督问起了卫晗:“笙儿,你那柄宝石匕首是什么时候送给开阳王的?”
“回京的路上。”骆笙对此并不隐瞒。
骆大都督颇欣慰:“原来是那时候。没想到笙儿懂得赔礼道歉了。”
骆笙随口道:“呃,女儿不是请开阳王路上照应一下么,就把匕首当谢礼送他了。”
骆大都督眨眨眼:“不是为了当初的事赔礼道歉,而是照应你的谢礼?”
骆笙纳闷敛眉。
这有什么不同吗?
而骆大都督缓缓摇头,叹了口气。
照应一下女孩子就又收钱又收匕首,开阳王真的不行啊。
第87章 酒肆相见
骆笙回到闲云苑,红豆正眉飞色舞向蔻儿讲着今日的事。
蔻儿绞着手绢,表情随着红豆的讲解不断变化,最后长长叹了口气:“姑娘每次带你出门就有麻烦,就说不带着我是不行的呀。”
红豆毫不客气丢了个白眼:“带着你干嘛,把姑娘念叨晕吗?姑娘晕了可就没法替自己洗脱清白了。”
“红豆,你又说我话多!”蔻儿仿佛被踩到了尾巴,精致的瓜子脸气得通红。
她什么时候话多了,还不是需要操心的事太多了,不多提醒几句不行呀。
一见蔻儿又要滔滔不绝的架势,红豆晃了晃手中匣子:“看看这是什么。”
蔻儿打开一看,不由惊讶:“这不是姑娘送给开阳王的匕首吗。”
“可不是。”红豆得意洋洋,“匕首又回到咱们姑娘手里了,姑娘厉害吧?”
蔻儿小鸡啄米般点头:“阿弥陀佛,姑娘这么会开源节流我就放心了。”
“早就说让你少啰嗦,姑娘用得着你瞎操心吗?”
两个丫鬟正说着,骆笙就走了进来。
“姑娘。”二人齐齐见礼。
骆笙径直走进去坐下,蔻儿立刻奉上蜜水。
骆笙喝了几口润喉,一眼瞥见放在桌几上的匕首,不由抿了抿唇。
没想到开阳王还是个老实人,只可惜姓卫,再老实也不是好人。
对那绯衣男子默默下了个评价,骆笙招呼蔻儿上前来。
“姑娘有什么吩咐?”没捞着跟姑娘出门,蔻儿心里正嫉妒着小伙伴,闻言立刻来了精神。
“去打听一下林祭酒府上的二公子林疏。”骆笙一脸平静吩咐着。
她记得这个外甥大名林疏,想来不管经过多少变故,名字总不会随意改的。
红豆忙提醒道:“姑娘,错了,错了,名字错了,那个冷峻的林公子叫林腾。”
她虽然是后来赶到的,可也瞧见姑娘对那位林公子感兴趣呢。
当然,在她看来林公子比起姑娘以前出手的郎君,模样还是稍微普通了点。
不过姑娘喜欢就好。
蔻儿一时懵了。
到底是林疏还是林腾?没有个准信,她不方便打听的呀。
“是林疏,他的母亲是舞阳郡主,之前让你打听过。”骆笙道。
“好的,姑娘想知道林二公子哪方面的情况?”
“就先打听清楚他哪日不去书院,留在府中休息吧。”
确定外甥在府中,她就直接上门去看看。
蔻儿很快打听清楚林疏的休息时间,还没等到那一日,骆笙先接到了卫晗约见的信。
这一次的信是蔻儿上街时一名年轻人从身旁经过突然塞入她手中的,并没通过骆府门人。
红豆啧啧有声:“之前还光明正大通过门人呢,这次居然偷偷摸摸。姑娘,开阳王莫不是做贼心虚?”
“他怎么想不重要。”骆笙冷淡说着把信展开,记下约见的时间地点,命蔻儿把信收好。
蔻儿拿着信碎碎念:“姑娘留着这信干什么呀,婢子给您说,这种信要毁尸灭迹才保险的呀。”
骆笙笑了:“留着才保险。不要多话,与先前拜帖放一起,仔细收好。”
蔻儿听骆笙这么说不再多嘴,拿好信抬脚去了书房。
红豆感慨一声:“没想到开阳王的拜帖和信都有了呢。”
“是呀,没想到。”骆笙目光越过敞开的轩窗,落在院中的一株栀子树上。
雪白的栀子花开了满树,如雪层层压在枝头,恰如她腔内那颗始终冰冷的心。
很快就到了约见的时候,这一次见面的地方是一处不起眼的酒肆后院。
骆笙被领进来的时候就见一袭绯衣的男子静静坐在院中树下的石桌旁,面前摆了一只茶壶,两只茶杯,一副等人的架势。
听到动静,卫晗抬眸看过来,随后起身相迎:“骆姑娘来了。”
骆笙走过去,路过侍卫时脚步一顿,问道:“你是石焱的兄弟?”
石燚一愣,不由看向卫晗,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回道:“卑职是石焱的弟弟石燚。”
骆笙点点头,走到卫晗面前。
“骆姑娘请坐。”
骆笙在对面坐下,看着他执壶倒茶,姿态优雅。
“骆姑娘好眼力。”卫晗把茶杯递过去。
石燚与石焱是孪生兄弟,样貌几乎一样,没想到骆姑娘却一眼认了出来。
骆笙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淡淡道:“王爷谬赞,只是在平南王府时发现你的亲卫去拿匕首前后有些不同。”
卫晗笑笑,开门见山问道:“骆姑娘现在可否告知你打动神医之物是什么?”
骆笙摇头:“恐怕不能。”
卫晗拧了拧眉。
通过近来一些接触,他不认为骆姑娘闲得无聊戏耍他。
拿这样的事出尔反尔,也要看他答不答应。
心中有了想法,卫晗面上依然一派平静,只等着相对而坐的少女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见卫晗没有气急败坏,骆笙也不卖关子,直言道:“我让神医过目之物只能引起他一次兴趣,不能引起第二次兴趣。”
“我还是想知道是何物。”
先前在平南王府无声的条件交换,他可不认为是这样的。
卫晗又有了被坑的感觉,不过不对女孩子口出恶语这点涵养他还是有的。
“是一样药,神医感兴趣的一样药。如今神医已经得到,自然就没了兴趣。”骆笙不紧不慢说完,语气一转,“不过我有八成把握请神医帮王爷的忙。”
卫晗平静的神色这才有了变化:“八成把握?”
“嗯。”
“骆姑娘既然已经把药送了出去,又准备以何物打动神医?”
骆笙笑道:“这次不用去拜访神医,等神医主动来骆府找我就好。”
卫晗皱眉。
骆姑娘一番话倒是把他弄糊涂了。
不去请神医,等着神医主动上门来?
想一想数次碰壁,卫晗端起茶杯默默喝了一口。
骆姑娘莫非还没从平南王府发生的凶案中回过神,或是坑他坑习惯了?
“假如神医不来呢?”
“王爷可以等一等,不出一个月,神医定会到骆府找我。”
估算一下时间,一个月内足够李神医托人去南阳打听假冒的神医并把信传回来了。
以她对神医的了解,肯定会上门找她算账的。
第88章 卿本佳人
不出一个月神医就会登骆府大门?
卫晗吃惊于少女说出的话,可对方神态间的自信却骗不了人。
他把茶杯往石桌上一放,平静道:“那好,我等骆姑娘一个月。”
骆笙随口纠正:“是等神医一个月。”
等她干什么,她又不是神医。
卫晗沉默了一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刻,他觉得骆姑娘又在调戏他。
“一个月后,倘若神医没有去找骆姑娘——”
骆笙理直气壮:“那我也没办法。”
卫晗:“……”
因与“卫”这个姓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骆笙半点内疚都无,淡淡道:“王爷应当明白事无绝对。我尽力而为,剩下就看王爷的运气了。”
男人修长清瘦的手指紧了紧茶杯。
事无绝对的道理他当然懂,可骆姑娘哪里尽力而为了?
看来这一次交易,他十有八九血本无归。
不过这也没什么可惜,当时骆姑娘因一柄匕首惹上嫌疑,而匕首在他这里,他举手之劳帮人洗脱嫌疑算不得什么。
至于传出去会被议论,他当初既然收下匕首,就不怕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想着这些,卫晗笑笑:“我知道了。”
骆笙放下茶杯,站起身来:“那我就告辞了。”
卫晗跟着起身:“骆姑娘慢走。”
见他有相送的意思,骆笙语气冷淡制止:“王爷不必送。”
卫晗停下,目送骆笙远去,陷入了沉思。
骆姑娘对他的观感似乎不大好。
有件事他一直没有挑明了问,在那个夜黑风高的晚上,骆姑娘为何出现在镇南王府的废宅里?